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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 一身燃灯气


  年轻人的姿态,已经是赤裸裸的羞辱和挑衅。

  此时,他微微偏着头,微微挑起了下巴,眼角微微眯起,嘴角带着微微的笑。

  张扬而跋扈。

  驼背老人盯着眼前的贱种,浑身仿佛铜浇铁铸一般一动不动,他目眦尽裂,整个人都僵在了椅子里。

  他很想暴冲而起,将这狂妄的小杂种给撕成碎片。

  但他跳不起来。

  一只枯瘦的手臂轻轻搭在他的驼背上,那手臂伸屈的角度,很像某户豪宅大院门口,那按着圆滚滚石秋的狮爪。

  驼背老人牙齿不停轻轻颤着,眼珠几乎跳出眼眶来,随着年轻人的眼光瞟到他身上,一道鲜血竟自驼背老人的唇角缓缓溢出渗出。

  这是驼背老人唯一能做出来的动作。

  因为那只手的存在。

  那只手当然来自于驼背老人邻座的苦面老人。

  苦面老人额头上的皱纹往上凸,皱纹的两端便往下坠,与之相似的还有他的眉毛、眼角以及唇角,整个人就像一个悲惨的老葫芦。

  苦面老人整个人端坐在椅子里一动不动,就像一颗茅坑里不断被屎尿浇灌凄惨的顽石。

  连带着他手下按着的驼背老人,也成了那样的一颗石头。

  眼见两个老人一动不动,年轻人将眼光瞟向鹰钩鼻的老者。

  鹰钩鼻老者眼神阴翳,下巴和鼻尖就像两座小山包,几乎撞在了一起。

  但他也还是没动。

  动的,是另外一名老者。

  那名身子骨看起来很衰朽、整个人直直沉到椅子里一动不动直至如今的老者。

  老者真的很老了,与苦面老人一般,面目之上,同样长了大片的褐斑,点点褐斑分布在老人脸上,就像溪水里的一块块石头一般。

  年轻人曾唤老者为三叔。

  老人呼吸抑扬顿挫,极不规整,他缓缓睁开双目,一只老树根样枯瘦的手臂,自笼罩全身的夸大黑袍里伸出来,轻轻抓住了身侧的茶杯,递到嘴边,嘬了一口,然后看着地面之上那滩呈牡丹怒放之状的血渍,有气无力地叹道:“何至于此……”

  旋即,老者轻轻放下茶杯,缩回手臂,缓缓闭上了眼睛,呼吸也渐渐平稳下来。

  像是翻身看了一眼地面上那无趣线团的一只衰老垂死的瘦猫。

  场间,另外三名老者的眼光,有意无意都落在了缓缓闭上眼睛的老者身上。

  见到这一幕,三名老者都是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头。

  这就完了?

  这就完了!

  那名老者在这之后,再没有了任何动作,像是死去了一般,又恢复了那副众人皆醒唯我独醉的姿态。

  瞧见这一幕,苦面老人缓缓松开了按住驼背老者的手。

  他觉得再没有必要按着自己的驼背兄弟了。

  因为那名老者那短暂而毫无意义的动作和话语。

  场间,除了那名老人,恐怕再没有人能令眼前的年轻人收回他那副嚣张而鄙夷的可恶嘴脸。

  所以没必要了。

  苦面老人抬头,盯着年轻人,悠悠问道:小侄今天来,就是为了要打我们脸的吗?

  “原本不是。”年轻人答道。

  “那么原本所为为何呢?”苦面老者再问道。

  “请几位上长安,享福。”

  “哼哼,享福,不就是为了把我们几个老家伙从扎根的位置上扯下来吗?”鹰钩鼻老者沉声冷笑。

  “龙头这一手,未免做得太绝了些。”

  苦面老者也缓缓摇头。

  “骆驼刺,栽到长安,是栽不活的……”

  年轻人扬了扬眉毛,说道:“有心活,怎么都会活,不想活,怎么栽都是死,谁知道呢?”

  “呵呵呵呵……”

  苦面老人发笑,然后重重呼出一口浊气。

  “数十年以来,我北大荒困兽台,一直在为长安困兽台总台,源源不断提供粮钱,输出力量,这么多年,从未出错,更不用说其他,不知盛帆小侄这般行事,究竟是你的意思,还是龙头的意思。”

  “这有区别吗?”年轻人问。

  “有的。”苦面老者答道。

  年轻人沉吟了一下,伸出手指指了指木桌上那块沉甸甸的令牌,说道:“我持困兽令行事。”

  “那么可以认为这就是龙头的意思了吧……”

  年轻人想了想,没有否认。

  苦面老者幽幽一叹,眸光深邃,像是在追忆,又像是将目光自眼眶里沉下,在自观自省,也可以说是目中无人。

  “龙头做大了困兽台,如今洗白,想要改道,可以理解,但如此对待我们这些老臣,未免太令人心寒。”

  年轻人道皱眉,表情不耐,道:“我说了,请你们上长安,为的是享福。”

  苦面老者极有耐心地再次开口,说道:“都说树挪死,人挪活,可我们几根老树,不是什么良材,只是骆驼刺……”

  年轻人看向悠然自叹的苦面老者,眼睛里流露着不加掩饰的厌恶和不耐。

  “要我们守规矩,要我们上长安,说来说去,还是要我们死啊。”

  年轻人沉声道:“那我无话可说。”

  苦面老者道:“那么,既然如此,既然龙头认为在困兽台里没了我等的位置,我等也不想上长安,不如,我等的几张椅子,也就此撤了吧。”

  撤椅子,是年轻人对施瑾做的事情。

  施瑾是困兽台暂主执事,椅子说撤也就撤了,甚至砍了头,都没有什么关系。

  如今苦面老人提出自撤椅子。

  对于困兽台来说,苦面老人与施瑾,自然不是一个级别的人物。

  知雄守雌,知白守黑,知荣守辱,知尊守卑。

  十六字戒言。

  四知四守。

  如今,困兽台一家人,“四知”远在长安,陪伴年轻人的老爹,撑起了雄踞中原的地下暗黑势力困兽台的总台,像是在城里买了新房。

  “四守”则蜗居大荒,多年以来,源源不断为长安困兽总台提供一切支持,扮演着困兽台人祖宅的角色,撑起的是困兽台一半的家当。

  而苦面老人,则是北大荒困兽台这一半家当里的当家人物。

  是顶梁柱石。

  撤了他的椅子,这北大荒困兽台,自然也就垮了。

  苦面老者这么说,不是赌气,而是在拿守字四组全体势力来压人,是拿困兽台的一半家当在威胁这张狂毕露的年轻人。

  然而年轻人自从决意挑事儿起,就放下了一切。

  “准了!”他毫不迟疑地开口说道。

  “准了?哼哼,小侄,你如此咄咄逼人,知道不知道你这句话,会造成怎么样的后果?”苦面老者忽然笑意吟吟地看着年轻人。

  “就不怕困兽台的天,裂开么?”

  年轻人摇头,说道:“只要我在,这困兽台的天,裂不了。”

  “确定?”苦面老者笑意更甚。

  “确定!”年轻人重重点头。

  “小侄别忘了,这里不是长安,这是北大荒!”鹰钩鼻的老者龇牙,深陷的眼窝里爆射出骇人的凶光。

  “我知道这里是北大荒!”

  年轻人负手,遥遥看着竹棚外的天空。

  月明星稀。

  “几位不是觉得盛帆年纪小好欺负吗?不是觉得我爹派我这毛头小子回来请你们不够分量么?不是觉得我李盛帆拿着困兽令很不够分量所以你们才打我脸么?你们觉得这么些年来我爹和困兽总台对不住你们了是么?委屈了?骂娘了?拿我爹压我了?拿我娘来辱我了?倚老卖老打我脸?现在再来打啊?”

  苦面老者缓缓收起笑意,道:“莫非小侄真以为自己带着几个养蛊一般养出来的高手,什么朱雀玄武白虎贪狼,外带自号一个青龙,就有能力在这穷山恶水的北大荒搞事情?”

  “不得不说,这些称号真的很恶俗,烂大街……”一旁,鹰钩鼻老者缓缓笑道。

  年轻人收回看天的目光,长长呼出一口气,他已经没了耐心,点头,说道:“确实烂大街,确实很恶俗。”

  “但这并不妨碍我想试一下。”

  他扭头看向苦面老者,说道:“您想不想试一下?”

  然后他看向鹰钩鼻老者和驼背老者,说道:“六爷,九爷,你们呢?想不想试一试?”

  “一爷,六爷,九爷,你们一起上吧,我有没有能力搞事情,你们可以一起来试试看!”

  话已至此,没什么好说的了。

  “翌子狂妄至极,那么你就试试吧!”

  话音才落,苦面老者面色更苦。

  苍白的发丝,在老者头顶微微拂动。

  老者凄苦的面色之上,浑浊双眼瞬间变得异常专注而冷漠,

  露在黑袖外的双手微微颤刹,老者举起一手,五指如莲,缓缓拢合,拇指指腹缓缓划过其余四指指腹,就像是随意的一拈。

  空气里什么也没有。

  按理说老者不可能拈到什么。

  但他确实拈到了。

  “我心如狱!”老者轻声呢喃。

  狭小竹棚内,天地气息骤然一阵剧烈扰动。

  无中生有。

  一个小小的笼子,出现在老者竖起如莲的五指之间。

  那小小的笼子,横四,纵四,平四,规矩到了极点。

  看起来就像一间囚牢。

  在这间“囚牢”之内,隐隐有着一股似有若无却令人莫名心悸的气息在涌动。

  年轻人知道,那是这天地间某种令人恐惧的力量层次。

  这才是困兽。

  老者屈指一弹,小小囚牢瞬间无影无踪。

  竹棚里什么也没有发生。

  但……

  就在苦面老者手中玄之又玄的小笼子消失的那一刻,驼背老者猛然从椅子里站了起来,动作很剧烈,以至于打翻了身后的木椅,木椅落地,却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驼背老者张嘴,怒喝,却怪异地没有人听到他骂了一句什么……

  驼背老者浑身剧震,他猛然佝身,一步踏出,以双拳及背上那圆滚滚的肉坨,像是一头狂怒蛮牛一般,带着磅礴彷如山岳一般的气息,重重朝着年轻人撞去,在其脚下,沙土迸溅……

  在驼背老者动的一刹那,鹰钩鼻老者咧嘴,森然冷笑,也没有人听见他的冷笑声。

  鹰钩鼻老者猛地抬掌,像是虎豹一般扑了出去,其前冲之势太过猛烈,以致于那轰然后摆的袍缘,重重撞在其座下那只木椅上,木椅爆碎,玄奇地没有发出那声该有的爆裂响声……

  鹰钩鼻老者一掌朝着年轻人的头颅拍去。

  势如巨浪拍空!

  年轻人身后,那小眼睛的黑衣人重重踏前一步,龇牙咧嘴,身上,黑色衣袍猛烈震荡,蓬蓬鼓起,像是有无数重锤由内向外在敲打他的衣衫。

  年轻人头也不回地摆了摆手,张开嘴巴说了句什么,同样诡异的没有半点声音发出。

  小小竹棚之内,天地一片寂静,了无声息。

  闭目老者均匀的呼吸声,喉咙里痰液的颤鸣声、竹棚外原本喧嚣鼎沸到了极点的喊杀声、欢呼声、喝骂声、吐痰声、铿鸣声……

  甚至于,这天地间只有极少数一部分人才能听到的空气里那微渺到了极点的气丝呼啸声、粉尘碰撞声,乃至于暗合宇宙节拍的天地的呼吸声……什么声儿都没有了……

  苦面老者端坐在椅子里,仿佛雕塑。

  小眼睛的黑衣人站回原地,身体微微佝偻,双膝微屈,胸膛起伏不定,像是在扛着什么不堪重负的无形重物。

  年轻人踏前一步。

  一脚在前。

  一脚在后。

  双膝微屈。

  手臂自肋下缓缓收拢于胸间,而后又平平地横推了出去。

  年轻人平推而出的双臂,十指纤细洁白,像是两条连绵优雅的青山。

  一臂没有伸向怒牛一般撞来的驼背老者,另一臂也没有格挡鹰钩鼻老者重重朝他头颅拍来的手臂……

  驼背老者裹挟如山重势轰然撞在了年轻人的左侧胸腹之间。

  鹰钩鼻老者的手掌重重拍在了年轻人的头颅之上。

  年轻人一动不动。

  甚至连发丝都没有飘起。

  三人僵持了一瞬。

  时空仿佛都在这一瞬间凝固了。

  但下一刻,陡然间,一圈无形有质的气浪,自年轻人双脚之下生起,然后倏然扫向八方……

  这之后,年轻人脚下的沙土,齐齐一震,猛然离地跳起,而后像是退潮的海浪一般,朝着竹棚的四面八方倾泻开来……

  这当间,一道强大的气浪自年轻人身上生出,仿佛潮水在涌动。

  在那气浪生出的一刹那,小小竹棚之内,倏然之间,光明大绽。

  年轻人的发丝间、眉眼间、鼻翼旁、唇齿中、裸露的毛发间、紧裹的貂裘里……浑身上下,透体而出一阵璀璨光芒……

  光芒喷薄,浩荡席卷。

  整间竹棚轰然一震。

  闭目而坐的老者身后,两名带着森白面具的黑袍执事,身形重重后仰。

  在其后仰之时,面目之上,那森白面具倏然化成雪白齑粉,流沙一般飞逝而起……

  两名执事双眼紧闭,眼角处,殷红血丝汩汩而流。

  两人重重倒地。

  也就是这一刻,那整个人都裹挟着重势重重撞在年轻人胸腹之上的驼背老者,身形猛烈震颤,旋即整个人轰然倒飞而出,撞破了竹棚那简陋的棚盖,撞进了皎洁的夜色里……

  另一侧,鹰钩鼻老者一阵龇牙咧嘴。

  那股浪潮以及那滂湃的光芒,瞬间将其整个淹没。

  鹰钩鼻老者双脚仿似生了根一般死死扎在地面之上,两腿如犁,撕裂出一条触目惊心的沟壑,整个人竟生生被那浪潮往后推出,向后横移数丈之远,震碎了竹棚西侧边的围棚,然后其双腿骤然离地而起,整个人像是一张纸片,倒飞而出,烟尘大作……

  小小的竹棚里,像是炸开了一轮金色的太阳。

  与年轻人浑身上下那透体而出的光芒相比,那几盏闪耀微光的灯烛,就像是青天白日里的萤火虫一般微渺……

  璀璨到了极点的光芒里,隐可见三道身影——闭目而坐的昏昏欲睡的老者、面目凄苦的老者,以及那双臂横推的年轻人。

  喀嚓……

  璀璨光芒喷薄中,竹棚之外,不知何处的夜空里,忽然传来一声微弱的炸响声。

  在这炸响声传来的那一瞬间,年轻人身上的无尽光芒陡然隐没。

  铺天盖地的光芒霎时无踪。

  烛火飒飒而响,歪斜的火苗霎时端正了身姿,就像是狂风里的野草又扬起了头。

  昏暗的光芒,重新笼罩了整间狭小的竹棚。

  年轻人缓缓收手,站定。

  空气里,传出他微弱而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竹棚之后的夜色里,传来山石崩裂滚落的声音。

  那里,是大鹰崖的方向,也是驼背老者倒飞而出撞向的那片夜色的方向……

  沙沙沙沙仿似蚕虫在吞噬桑叶的声音轻轻响起,那是冲溅而起的飞沙簌簌落地的声音……

  竹棚西侧边的围棚出,一根扭曲的竹竿,终于支撑不住那被震开而后覆压而下的棚盖,发出嘎吱的一声,折断在了那里,棚盖翻落,发出一连串凌乱的响声……

  竹棚内,闭目老者均匀的呼吸声,喉咙里痰液的颤鸣声……

  竹棚外,困兽台方向,那喧嚣鼎沸到了极点的喊杀声、欢呼声、喝骂声、吐痰声、铿鸣声……

  渐次传来。

  年轻人缓缓直起了有些弯曲的腰背,转身,走向那张简陋的木桌,在桌侧的木椅上坐下。

  苦面老者那伸向空中五指开合如莲的手臂,缓缓收了回来。

  咳咳咳咳……

  闭目而坐、昏昏欲睡的老者,忽然一阵咳嗽。

  啪地一声,老者咳出了一口惨绿的浓痰,呸地张口吐在了地上。

  老者看向年轻人,重重点头。

  “好一身燃灯气!”

  ……

  苦面老者七窍溢血,颤悠悠自木椅中站起身来,扭看了一眼年轻人,又看了一眼地上的那口惨绿浓痰,迈步朝着四面漏风的竹棚之外走去……

  年轻人看了看那一直站在自己身后不远处的黑衣人影,对他点了点头。

  小眼睛的黑衣人转身向竹棚外走去。

  已经睁开眼睛,不在闭目昏睡的老者,瞬间就猜到了年轻人准备做什么,神情骤变,准备出言阻止。

  年轻人对他摇了摇头。

  老者低下头去,声音微颤,轻轻说道:“何至于此呢?”

  年轻人重重叹了一口气,没有说话。

  老者说道:“龙头只怕没有让你这么做吧……”

  年轻人嗯了一声。

  老者抬起头来,看向年轻人,笑道:“困兽台要改道儿,年轻人要出头,伢仔,做得很不错,只是不错,毕竟,你刚才那些个理由,看起来冠冕堂堂,但其实都太幼稚了,让人看起来,像是小孩子过家家,不够有力量,尽管如此,你的实力,却撑得起你的野心!”

  老者真挚感叹道:“我们盛帆啊,长大了!”

  年轻人神色有些疲惫,扭过头诚恳道:“谢谢三叔!”

  “谢啥呀,你是三叔我拉扯大的,三叔不帮你帮谁啊?”

  “你也知道,你三叔我啊,自年轻时起就是废物一个,武功不行,脑子也不行,在咱们人才济济的困兽台呀,像是根榆木疙瘩,这不,就被你爹留在家里带孩子啊,想不到拉扯出你这样的一个娃儿,这说明老子带孩子,还是很有一套嘛,对吧,我家那小调皮鬼,也不差吧?你以后啊,要好好待她……”

  “我晓得咧……”

  年轻人起身,走过去,半跪在老人面前,双手握住老人干瘦的手掌,轻声说道:“三叔,去长安吧,享福,真的。”

  “嘿嘿……”

  老者笑了,伸手摩挲着眼前这个自小不被父亲疼爱、自己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孩子,轻声道:“三叔老咯,该老了,也真老了……”

  “您可别这么说……”年轻人想起北大荒的人们对于“老”字的理解,不由得有些哽咽。

  老者摆手。

  “三叔啊,是真的没什么用,老一辈人都死得差不多了,才侥幸承了个守辱长老的名儿,这下好了,临死之前,把‘守辱长老’这个名头身后跟着的那些人那些事儿啊,都好好地交给你,也算干了件不差的事情……”

  “比起你爹和你其他那些叔叔伯伯,三叔这辈子,可能也就这两件事儿,干得不赖了……”

  “是哩,是哩,您是盛帆这辈子,最敬爱的长辈。”

  “走,我送您回家……”

  “最尊敬的长辈……”

  老人喃喃,旋即苦笑一声,缓缓站起。

  老人扭头,环身四顾,看了一眼竹棚之后的大鹰崖,又看了看地上的两条沟壑,和那口浓痰,忽然之间泪流满面。

  “但我不是一个好兄弟,你说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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