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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荣王妃往顾云容这边看了一眼,显然没把她这个穿戴寻常的香客放在眼里,又收回视线,跟身边的庶妹万珠一道入了大雄宝殿。

  顾云容也若无其事地走了过去。

  荣王妃跟万珠怎会在此?难道不应该跟荣王在封地待着么?

  难不成说荣王来了杭州?

  顾云容到时,桓澈早已到了。

  他见她这会儿才来,张口就问她是不是半道遇见了谁。

  顾云容打量他几眼,故意道:“对啊,我路上又遇见了景表哥,说了会儿话才赶过来的。”

  他当即沉了脸,张口欲言,跟着不知想到了什么,又若无其事道:“下回来早些。”

  顾云容惊奇看他,这家伙上回看见谢景来给她送礼就说话阴阳怪气的,这回居然这么镇定?

  桓澈不动声色地将她往林峦深处引。

  他再三忖量后,猜度顾云容兴许是因为看到他之前在她跟前几度愀然作色,认为他脾气不好,不好相与,这才抗拒他。

  那他就表现得温和大度好说话一些好了。

  虽然他确乎不豫,但他后来仔细想过,她很可能根本不曾喜欢过谢景。谢家退婚时,她跟没事人一样。

  思及此,他心绪又好了不少。

  顾云容与桓澈一道在秋日山林间漫步时,有一种十分强烈的不真实感。

  她脑海中闪过他扛她的画面,闪过他那晚将她叫到小树林的画面,闪过他在她生日那日坐在桌旁时的落寞侧影,最后目光定在眼前那个走三步回头看她一眼的少年身上。

  她抚额叹气。

  她怎么觉着她前世今生遇见的不是同一个人……

  顾云容想起大夫交代说不要让桓澈过度劳累,便选了一块平整的大石头让他坐下休息。

  他坐下后,定要让她坐在他身旁,但被她出言拒绝了。

  桓澈转头看她:“你那日哭得那样伤心,应当也是心中有我的才是,却为何又总抗拒我?”

  顾云容偏过头不看他。

  她至今都忘不了,她上辈子鼓起勇气去问他是否喜欢她时,他给她来了一句“先去歇息吧”。

  歇息个鬼!有本事晚上别来找她!

  桓澈看她不作声,催问道:“我所言可对?你是否喜欢我?”

  顾云容气道:“先去歇息吧!”

  桓澈一怔。

  顾云容正了辞色,把来之前在心里过的那些话与他说了,又问他顾嘉彦中举是否他干预的结果。

  她已经知道顾嘉彦信中所说的引荐他去京师读书的贵人就是桓澈,但思及顾嘉彦这辈子比前世幸运地中了举,她心里便有些犯嘀咕。

  她不希望这是桓澈关照的结果,科举舞弊可不是小事。

  桓澈直是摇头:“那举人是令兄凭真本事考取的,非我授意。”

  顾云容松了口气。

  “莫打岔,说正事。我们心里都有彼此,为何你就不肯好好与我……”

  “因为我看你不顺眼啊。”顾云容不假思索道。

  说话如此直白的,桓澈是生平仅见。

  以至于他一时竟有些懵:“那怎样才能顺眼?”即刻又道,“这话的意思是承认你心里有我了?”

  顾云容觉得她那日被他拐着几乎哭昏过去,再别着不承认也没甚意思。

  “我也不知怎样才能顺眼,”顾云容摊手,“可能会一直不顺眼……”

  他一急起身,待要伸手去拉她,就听一阵人马喧嚣由远及近传来。

  他立时起身骋目望去。但见一队商旅模样的人马在距他们不远处的林缘停下,一个随从上前来问他们若往徽州去,可有近道可抄。

  桓澈打量来人一回,面上声色不显,却是不着痕迹地将顾云容挡在了身后。

  他与那随从对话时,目光却是悄然从队伍中一个垂首与一旁同伴喁喁私语的青衣男子身上划过。

  那男子穿戴不打眼,又不是队伍中为首之人,但他就是一眼就留意到了他。直觉告诉他,这人才是这队人的头领。

  青衣男子不知是嫌随从迟迟不回还是不过随意一瞥,跟身边人说话间视线就投了过来。

  顾云容原本没将这拨人当回事,但在看到那男子的容貌时,身子便是一僵。

  这人……怎么有点像宗承?

  她虽则未曾见过宗承,但后来朝廷招降不成,外头四处贴的都是宗承的画像,因此她是有印象的。

  面前这人应该是刻意掩饰了容貌的,但还是依稀能从脸型跟五官轮廓看出点端倪来。

  桓澈不耐独处被打搅,三言两语将那随从打发走,等那队人马走远了,他回头发现顾云容竟然还盯着他们,即刻移步堵住她的视线:“你在看谁?”

  顾云容据实道:“那个穿青色土布棉衣的男子。”

  桓澈个头实在太高,往她面前那么一杵,就将她的视野挡得严严实实,顾云容蹙眉,歪过脑袋继续张望。

  桓澈紧跟着移步,将她的视野堵了个密不透风:“他有我好看么?”

  顾云容搭他一眼:“没有,但是我觉得他有点像一个人。”她随口编道,“许久之前,衙门曾贴过倭王宗承的画像,我觉得那个人长得跟画像上的宗承有点肖似。”

  “他不是宗承。”

  顾云容讶异道:“你为何这样笃定?”

  “我也见过宗承的画像,那青衣男子的确与宗承的画像有几分相似,但也只仅此而已。他瞧着像个头领,可远没有倭王的气势。宗承能从一个一穷二白的亡命徒混迹成一呼百应的倭王,即便不是气势凌人,也是锋芒暗藏的。可刚才那人,远远不够格。”

  顾云容虽然看桓澈不顺眼,但有时候真是不得不承认这家伙看人的眼光很是毒辣,她对他的判断是信服的。

  桓澈见顾云容目露赞赏之色,心里才舒坦了一些。不过有一点他没有说出来的是,这人即便不是宗承,也应当是宗承的亲属,否则不会这样巧地与宗承肖似。

  他觉得任何巧合都值得怀疑。

  但是这些就不告诉顾云容了,谁让她方才一直盯着那人看。

  只若真是宗承那边的人,这样大胆地深入内陆腹地,怕是冲着宗承的老母亲去的。

  翌日,桓澈再度叫顾云容跟他一起出来,但顾云容却是不肯再跟他往外跑了。

  “殿下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我也离开徽州有些时日了,母亲来信催问了好几回了。我这几日也算是尽心尽力陪伴殿下左右,算是还了殿下之前的人情,我想我该回去了。”顾云容郑重其事道。

  桓澈见顾云容当真跟他作辞,挡住她的去路:“我做什么才能让你留下?”

  “做什么也没用。”

  桓澈见顾云容要绕开他,仍旧堵住她的去路:“我仔细想了想,从我们初次谋面开始想,想不起我做过什么事让你对我生出这般偏见。难不成我是上辈子得罪了你?”

  顾云容心道这你都知道?

  桓澈看她没有转意的意思,忽而道:“这样,你再随我出来一趟,就一趟,好不好?”

  他担心她不答应,继续道:“你要走也不急在这一时,横竖你回去也应无甚事……”

  “谁说的,我得回去相看人家,”顾云容斜他一眼,“若非你那晚将我叫来,我第二日就要去相看一个子弟的。被你耽搁了这么些日子,人家都不知定亲了没有。”

  桓澈心里冷笑,除了我,谁想娶你谁倒霉,我看谁敢打你主意!

  嘴上却道:“你不要急,若是命定的缘分,怎样都跑不脱的。你再随我出来一趟也不当什么。”

  顾云容盯他半日,点头道好。

  她倒要看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她以为还是跟之前一样只是随便出来转转,谁知他是让她随他去附近的果园一起摘瓜果。

  她原忖着他只是想体验一下田园劳作的野趣,被他带到地方才发现他说的是木瓜园。

  顾云容陷入沉默。

  他是嫌她……那里小?这是想给她补一补?

  桓澈见她眼神怪异地看着他,上前解释道:“而今大多瓜果时令已过,我找了许久才找到这么一处尚未摘完瓜的园子,虽然好些瓜都已经熟过头掉落在地,但好歹是个消闲之处。我今儿将这里包下来了,不会有人来打搅我们。”

  顾云容忍了几忍还是没忍住,开口问他为何带她来摘木瓜。

  “我听大夫说,吃木瓜对女子益处多多。”

  顾云容嘴角一扯。

  只知道益处,难道没问是什么益处?

  两人转了一圈,终于找到一棵合眼的木瓜树。

  木瓜树不高,但顾云容个头尚未完全抽起来,只能够得着下面的木瓜,但她看中的都是上面的瓜。

  她忽然想起能丰胸的好像是青木瓜,不是这种黄木瓜,倒觉得自己冤枉了他。

  桓澈余光里瞥见她正出着神不知在想甚,不动声色地往她面前挪了一步,顺道把脚边一颗石子踢了过来。

  他身量极高,手臂手掌又长,其实只要稍微伸直手臂就能轻松够着最高的瓜,但他只是抬手在瓜前面虚晃了几下,就猛地后退一步,倏然捂住肩胛蹙起眉来。

  顾云容方才满脑子青木瓜黄木瓜,一回神就看到他这副模样,第一反应便是他摘木瓜时牵拉到了伤口,心里一紧。

  他的伤才刚见好,大夫说若是再崩裂,短期内很难长好。

  她欲伸手扶他时,没留神脚下,不慎踩上了一颗石子,低呼一声,身体瞬间失衡。

  她将要摔倒在地时,桓澈奋不顾身地伸臂抱住她,电光火石之间,他把她护在怀里,两人双双倒地滚了一圈。

  停下之后,桓澈发现两人是侧着身躺在地上的,又顺势滚了半圈,将顾云容彻底压在身下。

  他伏在她颈窝处,不由便想起了之前做的那些绮丽靡艳的梦。

  梦里的他也是这样伏在她颈肩处,鼻端是她身上氤氲的淡淡幽香,下巴微动,还能磨蹭到她被汗水浸湿的柔软发丝。

  他禁不住又嗅了嗅。

  气息似乎跟梦里的是一样的,只是身下的人小了两三岁……

  “闻到什么了么?”

  他的遐思被耳畔一道遽然冒出的声音打断,一转头就对上了顾云容的瞪视。

  他缓缓起身:“只是一时牵扯到伤口,喘息不匀而已,不是轻薄你,你不要误会。”

  顾云容默了默。

  这一身隐隐透着流氓气的人真是她上辈子认识的那个?

  “你不是看我不顺眼么?相处些许时日兴许就会改观的,你想一想,若是我们彼此有意却因成见而错过,日后忆起,岂非追悔莫及?”

  顾云容拍拍身上的灰土站起身:“若我还是不答应呢?”

  “那我就……”

  他后半截话尚未出口,就忽冲过来一把捂住她的嘴。

  顾云容一瞬间还以为他是要给她下药,使劲去拽他的手,但紧跟着也发觉了不对。

  果园的院墙外似乎来了一队人马。

  桓澈顺势半拉半抱着将顾云容挪到有树丛掩映的角落,以眼神示意她千万莫要出声,而后以一种保护的姿态顺理成章地拥住了她。

  顾云容是真有些懵,桓澈难道为了不让旁人前来打搅,连护卫也赶走了?

  她心里犯嘀咕时,蓦地瞪大眼。

  几个护院打扮的人翻墙进来,三下五除二抽刀斩掉几十个木瓜,拿麻袋装了,又原路翻墙跳了出去。

  虽然穿着不起眼,但神情步态都透着狠戾,个头也矮小。

  不多时,外面逐渐没了人声。

  顾云容松了口气,转头问了桓澈,才知他的护卫其实一直都在暗处盯着。

  桓澈见顾云容红着脸瞪他一眼,知她在想什么,趁机抓住她的手:“他们不敢乱看的,你放心。”又即刻转了话头,“回去之后,若是沈家人登门要跟你们往来,一定记得否了。”

  顾云容一把抽回手:“你怎知沈家人预备跟我们往来?”

  桓澈低头看看空了的手,又一把拉住她紧紧拽着:“我知道便是知道。总之他们不安好心,不要理会他们。也不要怕得罪他们,有我在,你什么都不用怕。”

  顾云容动了动手腕,没能抽回手,瞪他一眼:“我今日也随殿下出来了,殿下该依约放我走了。”

  “我只说让你再随我出来一趟,何时说过再出来一趟就让你走的?而且,我更没说这是最后一趟。”

  “你!”顾云容隔空戳了他半晌,一时竟是语塞。

  这家伙果然是奔着流氓的路子去的!

  顾云容走后,桓澈便作速回了听枫小筑。

  他将拏云叫来,让他盯着沈兴那边。

  拏云不明所以,问他具体盯着什么。

  桓澈沉声道:“我今日隔着瓜园的院墙,听见外面的人言语之间提到了沈家二老爷。那伙人可能是倭寇那边的线人。”

  拏云心中感叹殿下真是长了一双好耳朵,面上则是一沉:“难道沈家打算再做一笔走私的勾当,把头先被迫拿去修葺城防的那些银钱找补回来?可沈兴不是个蠢人,他明知您一直在查走私,怎会冒这个险?要是再被您揪住,那就没脸了。”

  桓澈摇头:“我觉着应当不是走私之事。而且兴许,沈兴这回背后有人指使。”随即又问起了那青衫男子之事查得如何了。

  拏云递上一份薄册子:“这是宗承的家谱,那人许是宗承的本家子侄。”

  桓澈接过来来迅速翻看。但看了半晌,却没寻见一个能令他觉着对得上号的,不由攒眉。

  解决了宗承,他就可以回京了,他想尽早将他与顾云容的事定下,但是宗承之事似乎比他预想的更棘手。

  正此时,一小厮敲门行礼而入,递上了一份名帖,说是门房那边才送来的。

  桓澈接过打开一看,便是一声冷笑。

  “请皇兄进来,”桓澈慢慢将名帖折起,“与他说,我稍后便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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