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 4 章
姚蓁一脚踏进了大堂，一时间收获了好几道目光。
她到底当了多年的侯府夫人，此刻倒也显得不慌不忙，走起路来脚步平稳缓慢，自有一种气势在里面。
她嘴角噙着笑，大病初愈养出了几分娇态，举手投足之间有一种说不出的味道。
大堂里霎时间静了许多。
有个婆子捧着软垫铺在堂下，姚蓁走过去跪下，给老太太行了大礼。
老太太见姚蓁，面上笑道：“我们蓁姐儿可大好了？”
姚老太太细眉杏目，保养的极好，皱纹都是淡淡的，亏得姚之云跟老太太有九分像，姚蓁这张绝色容颜倒是有五分像自己的父亲。
“回老太太的话，已大好了，多亏老太太念着。”姚蓁的声音平稳，抬了头，微笑着。
老太太听姚蓁声音里毫无病态了，很高兴，道：“好孩子，快起来坐吧，以后可不能如此顽皮了！”
姚蓁应声而起，碎步走向父亲，深深的福了福，如今老太太这，也不好磕头。
“爹爹。”她声音有些激动。
还记得上次相见时，爹爹的头发都花白了，穿着囚服，跪在斩首台上，哪像现在这样，看着又年轻又精神……
她这么瞧着，眼圈就红了几分。
姚之云见女儿大好了，也高兴道：“蓁儿，快起来罢，听见老太太说的了？以后可不许顽皮了，你看这一摔，可把老太太担心坏了，当然了，你母亲照顾你也辛苦了。”
姚蓁看着父亲的清秀俊朗的脸，心道:多好啊，活着，都活着。
“是。”姚蓁垂了头，怕被大家看见她红红的眼睛，努力的克制。
“母亲。”她快步走向母亲，跟着福了福。又转身跟叔叔婶娘见了礼，这才回了座位。
姚蓁的座位稍靠后些，这是母亲安排的。
葛氏向来不喜她太过出挑。
老太太坐在上座，寻问起父亲和叔叔的身体，后又问了问婶娘家中的一些杂事。
姚蓁悄悄侧了头，细细的看着这满屋子的家人。
离老太太坐的最近的是柳姨娘的儿子姚羽，姚之云没有嫡子，这庶出的大少爷眼下倒是相府里炽手可热的第一人。
此刻他的嘴边噙着笑，时不时的低声回老太太的话。
姚羽只比姚蓁大了两岁，一身紫青的祥云锦袍，如墨一般的黑发被玉冠束起，倒是一副嫡出公子的打扮，相府地位可见一斑。
稍前面些坐着柳姨娘的大女儿，也是相府庶出的大小姐姚枝。
她着淡粉色长裙，梳了一个飞仙髻，发间簪着一枚小小的红色宝石。
此刻她也微微抬着头，打量着这个大病初愈的妹妹，见姚蓁看向她，微微点了一下头，算是打招呼了。
偏一些的位置上还坐着张姨娘的两个女儿，姚月和姚画，姚画虽小，但眉眼间最像姚之云，因此也得老太太的喜爱。
只听老太太说了一会话，似有些体力不济：“难为你们陪我这老婆子说了这会子的话，都累了罢。”
“不累不累，多听些老太太的教导，可是媳妇的荣幸啊。”姚之吉的夫人秦氏忙接口。
她自嫁进姚家，也不曾服侍过婆母，现在自然殷勤。
“之云，之吉，你们先去罢，难得赶上同一天休沐，你们兄弟二人也可好好的喝上几杯。我在与你们夫人们多唠叨几句。孩子们也去罢，姐姐妹妹们要多相处相处，羽儿也还有功课，赶紧去，晚了先生要骂的。”
姚蓁见老太太要支开他们，心里明白，这定是要跟母亲婶娘商量姚枝的亲事了。
姚枝今年十五，过了年都十六了，还没定下亲事，母亲淡淡的不乐意管，柳姨娘的身份又不高，也插不上手，恐怕老太太还是主要想留下婶娘。
果然，姚之云跟姚之吉前脚离开，葛氏就跟着起了身。
“老太太，账房那边还有些账目等着要核对，我得先去看看，晚些在来与老太太说话。”
老太太早已见惯葛氏这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摆了摆手，面无表情的放葛氏离开。
母亲离开前还特意看了一眼姚蓁，低声嘱咐她早些回垂文斋。然后便离开了。
姚羽本就对相府一屋子的女孩子觉得没意思的很，好不容易叔父一家都进京了，叔父的大儿子姚涵又和他一起上学，两人正相处的融洽，很快也一起离开了别亦阁。
姚蓁跟姚枝，姚月，姚画走在最后面，出了别亦阁，气氛有些尴尬。
且不说活了两世的姚蓁早已忘了如何跟女孩相处，就是在上一世，这姐姐妹妹之间的情谊怕是也没有多少。
不过姚蓁倒是记得这个姐姐不太喜欢她。上一世，老太太给姚枝相中的就是静元侯府的张世远，后因柳姨娘突然去世，姚枝要守孝三年，耽误了婚期，偏偏那时母亲也相中了张世远，姚之云便做主，解了姚枝和静元侯府的婚事，她也因此恨上了姚蓁，毕竟出了孝的姚枝已经十九了，只得给陕西巡抚做了继室，跟着夫家，离了京城。
方才瞧着那柳姨娘面色红润，不像是有什么毛病，怎么突然就死了？算算日子，也没几个月了。
“二姐姐方才在老太太那回话，瞧着精神不错，怎的一出来，倒是恹恹的。”
姚月声音尖尖的，不怎么好听，她的身份尴尬，庶出的女儿，也不如妹妹在老太太面前得脸，张姨娘还想趁着年轻在拼一拼儿子，也不怎么管她，她倒是无拘无束的长大了。
“月妹妹说的是，我这会觉得有些乏了，身子许是还有些虚，我还是先回垂文斋了。”姚蓁说罢，便想赶紧离了这尴尬之地。
跟她们在这纠缠，还不如去小花园逛一逛。
“二姐姐，你忘啦，咱们不是说好了要一起去听大姐姐新学的曲子吗，为了等你好起来，我跟三姐姐都没有偷偷去哦。”姚画快步走过来，攀上了姚蓁的手臂。
她的个子不够，要把手臂伸直才能拉住姚蓁，边说着还边嘟起了嘴，晃着姚蓁的手臂。头上两个小髻一晃一晃的，跟耳朵上两个小耳坠子摆动出一样的弧度。
姚蓁突然就笑了，“好好，那去听大姐姐弹琴。”
是啊，张岚要是在，她一定什么都答应她。
姚枝惊奇的瞥了一眼姚蓁，这个鲜少与她们来往的妹妹，向来规规矩矩呆在自己的闺阁中不大出门，表情永远都是淡淡的，如今一笑很是明艳动人。
到底有什么高兴事啊，笑的如此开心。
“那走吧，二妹妹不是也开始学琴了吗，到时候还要指点姐姐一番啊。”
“大姐姐言重了。”
姚蓁垂手签起姚画，跟在了姚枝身后。
“二姐姐慢一些走吧，一会可别又摔了。”姚月在后面讥讽到，表情揶揄。
姚蓁倒是没觉得什么，那姚月向来如此，那时候姚蓁听说她在夫家过的并不好，夫君娶了几房姨太太，姚月也不给丈夫脸面，经常当着下人讥讽他，甚至还和姨娘动了手，得罪了不少人，连带着孩子，在夫家也不受宠。
是个想说什么便说什么的性子，只可惜，庶女这个身份还是限制了她的见识，没人教导她的课业，所以往往说出来的话很不上台面。
也不知说了想说的，心里是否真的就潇洒了。
“再胡言乱语，你就回你的揽月阁去。”姚枝竖起了脸，回头瞪了一眼姚月，姚月吐吐舌头，不以为然。
一行人到了姚枝的芳华园。
芳华园也算这相府除了葛氏住的翡翠阁之外最好的园子了。
当初老太太赐了柳姨娘，吓的柳姨娘都没敢进去看一眼，只求了老太太说不可，实在是逾越了。
老太太劝了半日，说这是给羽哥儿住的，相府的长子，随便住一处，像什么样子，柳姨娘这才小心翼翼的住了进去。
“你们都下去吧，让我们姐妹几个自在一会，留两个丫头在门外候着就行了。”
一回到芳华园，姚枝就摆起了大小姐的谱，眼神还若有若无的飘到姚蓁身上。
“是。”跟着的几个丫头福了福，规规矩矩的退下了。
姚枝这个小院子倒是别有一番风味，廊下一溜摆着花盆，也不知种的是个什么，冬日里竟还绿油油的一片。暖阁里飘着若有似无的花香，高高的书架上放满了书，右下角的格子里还堆着一堆竹简，中间放着架古色古香的七弦琴。
姚蓁看着觉得很满意。
相较之下，她的小院过于孩童了，以她现在的心智，实在是欣赏不来。
姚枝见姚蓁在仔细打量自己的园子，似乎很是羡慕，心中不免也得意了起来。
各人纷纷落了座，丫头们上了热茶点心。姚画冲着姚枝努努嘴。
“大姐姐，快开始吧。”
“呵，你个小丫头倒是挺心急，听得懂琴吗？”姚月一边吹着茶碗里的细沫，一边漫不经心的说道。
“怎么就不懂了，姨娘说我过了年也要学琴了，现下听听大姐姐的，也好有个努力的方向啊。”姚画分辨道，冲着姚月挑挑眉。“三姐姐倒是不喜欢这个，也不用学，跟在这凑什么热闹呢。”
“哼。”姚月放下茶碗，瞪了她一眼，不再说话了。
这小丫头早被老太太宠的无法无天了。
“行了行了，还要不要听了。你俩看二妹妹，肯定都等的不耐烦了。”姚枝出来打了圆场，还攀扯上了姚蓁。
姚蓁撇撇嘴，也不说话。
姚枝见她不说话，觉得没趣，唤了丫头进来端了玫瑰露调的热水，仔细的净了手，才正襟危坐在七弦琴面前，稍清了下嗓子，一双芊芊素手搭在了弦上，拨动起来。
上一世，姚蓁学琴本就学的晚，也没什么天赋，偏偏被母亲逼着弹了好几年，刚嫁过去的时候，张世远还从侯府库房里翻出一柄古琴，赠了她，可惜姚蓁根本就不喜欢弹琴，摆了几日，还是觉得占地方，就收到自己的库里了。
可是好歹母亲多年强迫，弹的好坏姚蓁还是可以分辨的，姚枝这一曲，虽不能说可以名动天下，但用这一把普通的七弦琴弹这么复杂的曲子，目前京中的贵女们，怕是已无人能及了，在练上个几年，可以小有所成了。
难怪她一边弹，还一边得意的瞟了几眼自己。
一曲结束，姚画早就冲上去挽住了姚枝的手臂，满脸崇拜的望着姚枝：“大姐姐，你真厉害，教教我，教教我。”
“呵，四妹妹急什么，以后你师傅自然会教你这个曲子的。二妹妹和三妹妹的觉得如何？”姚枝心里还是比较在意姚蓁的看法，她对自己今天这曲子很满意，姚蓁一个刚学琴的丫头，听到这曲子，必定觉得很厉害。
“妹妹才学了几日，哪能听出什么好坏，只觉得姐姐的琴音悠远，在这屋子里都散不去呢，妹妹听的都入迷了。”姚蓁满眼真挚的望着姚枝。
“是吗，可我刚才还瞧着二姐姐偷偷笑呢。”姚月阴阳怪气的说了一句，然后一副看好戏的表情，缩在了角落里。
姚枝眼里得意之色退了几分，有些生气，绕过古琴坐在了姚蓁对面的椅子上。
“妹妹笑是何意，姐姐是否哪里弹错了？”
“是吗是吗，不会吧，我觉得大姐姐弹的很好啊。”姚画一脸天真的坐在椅上，晃着两条小胖腿，歪着头，也看着姚蓁，眼里一晃而过的讥讽之色。
姚蓁哑然，有些难以置信，那姚画的眼神，不可能看错。
她沉浸后宅多年，那些个姨娘进府时都不是省油的灯，女人多的地方，是非自然就多，见得多了，也就有了几分观察人的本事。
丫头年纪太小，这面上功夫不到家，露出马脚了。
亏她还把姚画当成岚姐儿一般的姑娘，怕也不是个省心的。
不过听个曲子而已。
“我那是笑画儿小小年纪，听的倒是一本正经，像个小大人一样，看来是真心的喜欢弹琴啊，下次看见姨娘要好好跟她说说。”姚蓁假装嬉笑着伸手拧了一把姚画的小脸，想把这事岔过去。
“二姐姐打趣我。”姚画的脸上飞起两团红晕。
姚枝脸色稍缓，从桌上端起茶，品了起来。
一时间，屋子里安静了下来。
姚蓁知道以前自己极少跟她们聚会玩笑，想来是她们也觉得没什么话说吧，不如早早离去，还能去园子里剪一些梅花。
她正想着，只听姚月开口道：“老太太和婶娘定是在商量大姐姐的婚事吧。”
“这我也不太清楚，大概是罢。”姚枝低声回答。
“姐姐可有心上人啊，要早些告诉老太太，到时候别乱点鸳鸯谱了。”
姚月这丫头就是什么都敢说。
“小丫头，看我不撕你的嘴。”姚枝嗔道，却没动手。
“哈哈，三姐姐说的对，去年咱们去林小姐家办的赏花会，大姐姐不是跟什么侯府的公子撞了个满怀？嘿嘿”
姚画的话音刚落，姚枝就起身捂她的嘴，两人打打闹闹扭成一团。
姚蓁边吃绿豆酥，还边竖起了耳朵。
上一世她可没听过这个事，看姚枝都快烧起来的脸，十有八九真的是看上这个什么侯府公子了。
“那是静元侯府的三公子，大姐姐看上他有什么奇怪的。”姚月不屑的摆摆头。
静元侯府三公子，不就是张世远吗。
想不到姚枝是真看上张世远了，难怪上一世恨她恨的不行，原来本就是她的缘分，可是柳姨娘一死，姚枝就要守孝，那以后岂不是跟上一世一样，最后自己会嫁进静元侯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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