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腹目仙人
水晶宫里有宫殿, 殿内云雾缭绕, 香烟四起，一砖一瓦都如琉璃般晶莹剔透, 不似天上，却更胜凡间仙境。
殿内修士齐聚，人比外面的要多上许多, 每个桌几旁，都有仙娥围绕在侧，为修士斟茶送酒, 捻果递菜, 服侍周到, 看得旁人直想加入进去，也被她们这样对待。
“回神。”沈江远又叫了她一声，胡妙嫣原本昏沉的脑袋顿然清醒, 清醒过来时还有些晕晕的。
她随他找了个隐蔽无人的地方坐下来，陵戈也跟着坐在了一旁。
坐下来后, 胡妙嫣想修炼调息，让自己清醒几分，但沈江远按住她的手，轻声道：“看周围。”
胡妙嫣瞧了瞧周围, 见修士们都被仙娥环绕着，不过有几个人神色很是悠闲。
这几个人虽然时不时与仙娥搭话, 但看起来都很游刃有余, 不像是被完全迷惑了的样子。
她反倒觉得他们压根没把这些仙娥的幻术当一回事, 而是和沈江远一样，故意来到此处，伪装一段时间，想等这水晶宫主出来。
她看了，休了修炼的心思，拿起酒杯，装作小酌，其实滴酒未沾。
陵戈听罢，也收起了剑，闭目养神。
沈江远倒是喝了几口，但他酒杯里的酒与这宴会上的颜色不同，应该是施法偷偷换过的。
见她投过好奇的目光，沈江远将酒杯递过来，语气平淡道：“是果水。”
“...”胡妙嫣低头，就着他的酒杯喝了一口，这紫色的果水入口甘甜，但味道怪怪的。
沈江远垂眸看了她一眼，“这是黑露葡萄制成的美酒，有醒神之效。”
胡妙嫣确实觉得清醒了几分，但就是唇舌僵硬，有点要大舌头的感觉。
“它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叫作僵舌果。”沈江远轻描淡写的道。
“...姜瑟锅四什么东溪...”胡妙嫣一开口就捂住了嘴巴，满脸震惊。
沈江远轻勾唇角，笑容有些揶揄，忍不住抬起手，像对待小狗那样拍了拍她的脑袋：“少说话。”
“为神么你不大瑟头？”胡妙嫣有点被耍了的愤怒。
沈江远不置可否，又不知从哪儿掏出一块点心，递到她嘴边。
胡妙嫣哪儿敢再吃他手里的东西，气的拍开他的手，无视他，森气的看向了别处。
旁边有几个面目陌生，但道服眼熟的修士。特别是附近的一个饲宠的修士，显得极为显眼，他压根顾不上周围环绕的仙娥，只手忙脚乱的去捉自己养的燕子，这看上去也不失为一种伪装。
燕子看着有些凶，什么都不干，非要去啄那些仙娥，但体态浑圆多肉，鸟爪又短，几乎被掩在了白白的肚子下，因为这种体型，它每往前扑棱一下就要摔个大跟头，栽进这一桌酒水菜肴里，然后又湿淋淋的被这修士捞出来，挣脱他的手，继续扑来扑去，拼了命要去啄人。
这到底是有神通的灵宠，几位仙娥也十分惧怕于它，只被它瞪了几眼，精致的面容就突然变的扭曲，下巴尖若蛇腮，猩舌开叉，朱唇裂开，生生滑到耳际，样子看着极为可怖。
这燕子主人起先还装作看不见，仍然自顾自的在捉燕子，但那些仙娥自知暴露，又见旁人熟视无睹，都沉溺在幻觉里，便想先行解决了他。
燕子主人满头大汗，余光里瞥见那几个仙娥衣服落下，腻滑的蛇身越发膨胀，几条灰色水蛇迅速将他环绕其中，尾巴搅在一起，发出咕叽咕叽的水渍声，声音让人恶心发寒，但他却忍着没有动作，只低头抱着燕子，满脸大汗，装作什么也没发生的样子。
“那任，为何不冻，他补怕被次？”胡妙嫣艰难发声道。
沈江远嘴角挂着淡淡的笑，从方才开始，那愉悦的感觉就没消失过，“他要等水晶宫主出来，现在杀了那些蛇妖，岂不是会惊动了它。”
正说着，两位仙娥飘然走了过来，跪坐在烟雾之中，为他们呈上酒水，其中一个道：“此乃清灵酒，两位自顾游玩，没想到竟来了此处，让我好生苦等。”
这位仙娥就是引他们入水的那个，与旁的仙娥不同，她神态高傲，气势有点逼迫人，酒水呈于他们面前，也不放下，只道：“我记得我说过，让你们在亭阁之中等候于我，你们为何不听我的，擅自来到了此处？”
“是我们的不是。”
沈江远于桌下按住胡妙嫣的手，示意她不要说话，同时与这位仙娥作起了戏，“我见到这水晶宫内净是琉璃宝玉铺就，红珊玉草也并非凡物，就一时动了贪念，拉着师妹到处游逛，后听闻同来的修士说，这里有水晶宫主设下的灵食宴，只喝上一杯酒，便可大幅增进修为，就忍不住过来了。”
“果真如我所料，你们是起了贪念。”仙娥嘴角浮起淡淡嘲讽，将酒放下，做了个请的姿势，看着他与胡妙嫣二人道，“既然想走捷径增进修为，那便喝罢。”
这宴会上清醒的几人里，根本没人动这这桌上的瓜果美酒，最多会装装样子，用嘴唇碰一碰杯沿，喝是不可能喝下去的。
毕竟没人知道这美酒到底是不是肮脏毒泥，这瓜果又是不是恶心毒虫，任谁只要心存一点警惕，都不会贸然去碰的。
胡妙嫣听她说这话时，已经暗中在桌下藏了一道锐金符，但沈江远却不与她周旋，反而直接钻进了她的圈套：“喝当然要喝，只是在这之前，我想询问一件事。”
“喝完再问，我定知无不言。”仙娥似是瞧准了他的犹疑，觉得他要拖延，直接把话摆在了明面上。
沈江远面无波澜，没有犹豫，将那杯酒不紧不慢的饮了下去。
胡妙嫣看到这一幕都惊了。然而沈江远仰头时，目光很快斜过来一点，余光清亮，在她脸上游了一下，暗示自己无事，才慢悠悠收回去。
他看上去的确没什么事，直到喝完放下杯子，目光也未曾变幻过。
仙娥却放下了心似的，露出笑容，好像有了十足的把握。
因此，她也有耐心陪他说话了，道：“问吧。”
“这水晶宫主，姓甚名谁，有何来由神通？”沈江远沉吟片刻，问了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仙娥面带一点骄傲，此时见他吞服了清灵酒，根本毫无顾忌，不管他存的什么心，只将之当作了吹嘘的机会，“宫主乃是水中得道成仙的腹目灵鱼，天生能看透人心，还拥有十数神臂，任是谁来进犯，都逃不出他的掌心。“
“逃不出他的掌心？”这用词有点贬义，引起了沈江远的一点怀疑，仙娥也不改口，只像轻蔑的看着他，如同看待死人一般：“既然你们也到此处了，我便不好再将你们赶出去，你们索性就留在这里，享受这顿难得的灵宴吧。”
“不过...切记，不可惹恼诸位仙人，不然你们可是没有好果子吃的。”仙娥收起托盘，警告完他们，就微笑着飘然而去，去了别处。
胡妙嫣见她走了，便急着道，连大舌头都没了：“你怎么把这酒喝下去了？！”
“我没喝。”沈江远用的是它，听形容，想必这还是个活物，胡妙嫣忍不住道：“那我怎么看你喝下去了？”
沈江远表情平静，凭空拿出个玉雕的香囊球：“它在这里面。”
“其中设有高一等级的灵幻法阵，它以为进入了我的身体，直到丹田，才现出原形。”
“哦？它长什么样子？”胡妙嫣好奇的问。
“...你还是别看了。”
“...”
“这东西是幼鱼，生了数道触角，又有数十鱼目，样子过于畸形，不堪入目。”沈江远继续面无表情，但话里行间都是嫌弃之意。
“...那我还是别看了。”
胡妙嫣突然想起来蓝竹峰主给了他一个戒指的事，那里面肯定有许多法宝。
难怪他那么波澜不惊，毫无顾忌的就喝了下去，原来是早有应对。
“不过你为什么要问她那个问题？”胡妙嫣不解道。
沈江远伸手拈起一颗饱满的果子，随意捏碎，又用雷灵气探入分解，才对她道：“我只是想引诱她而已，其实并未想好要问什么，直到通过阵法，看见那不伦不类的鱼，才想起来要这么问她。”
“听她的描述，这鱼，定与那宫主之间有什么联系，说不定是它的幼子。”说话间，沈江远目光落在那团被雷电包裹的青液之上，定了一下，然后缓和，面对她道：“这葡萄，也是幼鱼所化，其中气息与之相同，这里的食物，应该都是那腹目灵鱼产下的幼子假扮而成的。”
“...”想到那仙娥对腹目灵鱼的形容，胡妙嫣虽不至于恶心，但也下意识的离那桌案远了一些。
一旁抱着燕子的那位修士，凭着这灵宠不知疲倦的啄蛇精神，连着躲过好几次蛇妖的攻击，此时看见他们这边也发生了异状，忙不迭躲了过来避风头，顺便有要挟他们的意思，气喘吁吁的压声道：“我也被那些蛇妖发现了，你们快掩护我。”
“...把也字去掉。”沈江远目光幽幽道。
“...”这修士一口气顿时噎在了嘴边，差点呛住。
说话间，蛇妖已经跟过来了，这修士狗急跳墙，想转身直接杀了她们算了，也顾不及惊动什么水晶宫主这茬事了，但手才一抬起，就被不知名的强大灵压给硬是啪的按在了地上。
“仙子，救命....”这修士知道是周围有人不准他轻举妄动，满头大汗的转身看向胡妙嫣：“快救救我。”
胡妙嫣掏了掏储物空间，找出几张定身符，想偷偷塞给他，却没想到那已成巨蟒的蛇妖居然怪叫一声，痛苦的狂扭着，撞碎了周围的桌案。
清脆的碗瓷碎裂声落在地面，让周围的仙娥齐刷刷的转过了头，看向了他们这一边。
被十数个人眼睛不眨，一动不动的盯着，就算对方都是美女，也不禁让人觉得有些渗人。
胡妙嫣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呢，衣裙就被扯了一下，她低头去看，发现消失已久的小黑蛟冒出一颗黑漆漆的头，正满脸得意的对她邀功：“是我咬的！”
“...”
“亏你还知道来找我...”它显得扭捏，软软的趴在她膝盖上，腻腻歪歪的矫情道：“我以为你那么讨厌我，恨不得我早点跑了才好呢...”
“没想到，你对我...嘿嘿嘿嘻嘻嘻。”
胡妙嫣一脸冷漠与无情，唯一对它的担忧立刻化成了想打人的冲动。
这是谁家的闯祸精？好想把它扔油锅里狠狠炸一炸。
不过到底她还是没下手揍它，而是先把它硬塞到了桌子下面。
“是何处在喧闹？”殿外这时传来了一声暗含威严的声音。
“恭迎宫主及众位仙人。”远近几个仙娥突然收回目光，对着殿门口弯下腰低头叩拜，语气极为恭敬。
“不必多礼，起来吧。”随着话音刚落，一衣带飘飘，身着金白二色的仙人从渺渺白雾中走了出来。
后面还跟着一众同样衣着飘逸，仿若天上神仙的人。
不过这么华丽晃眼的服饰，并未吸引众清醒修士的目光，反而让所有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是什么怪物！！
这水晶宫主与众位仙人的确是人的面目，也都是个顶个的俊男美女，光看眼睛以下的五官，很是悦目吸睛，但他们的眼睛却让人多看一眼都浑身发毛，嗖嗖的冒冷汗。
腹目灵鱼如其名字，重在一个目字，他们并不止一双眼睛，而是在一双正常尺度的眼下，又有一双灵活的小眼睛，这小眼睛没有眼瞳，只有眼白，本就看着让人不适了，结果那太阳穴之上，也各埋了一对复眼，且睁闭频率十分的快，让人看着就浑身发麻，头晕又想吐。
如沈江远所述，这腹目灵鱼还生有数道触角，不过化身为人，这触角就变成了人臂。
一件衣服只有一双袖子，但他们却有排成列的臂膀，密密麻麻的挤在袖子里，若不是各个白如藕节，又有金镯玉戒妆点，看着观感好一点，简直就像是活蜈蚣成了精。
亏的是衣服宽松，不然这场面更令人头皮发麻。
胡妙嫣神经粗大，没啥反应，但是那凑过来的修士已不止是头皮发麻，简直是头皮都要炸开了，他不但抖若筛糠，还连一句话都说不全，胡妙嫣觉得他都快尿裤子了...
“你别紧张...会露馅的。”胡妙嫣小声提醒了他一句。
那修士不听她的话还好，一听差点哭了下来。
他这么两次三番的折腾，那几位仙人就是不想发现这边的异况也难。
果不其然，领头的那位宫主缓缓投来了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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