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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死去


  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

  徘徊庭树下,自挂东南枝。

  ――《孔雀东南飞》

  兰芝起身站到窗前,屋檐外的小雨正滴滴答答的下着。

  她眼睛扫过满室的红绸子,目光最终落到桌沿一只檀香木的托盘上。

  那托盘上放的是一套嫁衣,殷红、桃红、深红,深深浅浅的红色交织,本是喜庆的颜色,在此时此刻看着,却甚是刺眼。

  兰芝长长叹了一口气,闭上眼睛,再睁开眼睛时,身上的素色裙袄已被喜娘服侍着换下。

  继而套到身上的,正是那富贵喜庆的红色嫁衣。

  不由的悲从中来,耳边,忽然响起一个男子的沉沉嗓音。

  “阿芝,你当真不嫌弃我家世清寒?”

  如今想想,那时真是傻啊。

  三年前,她也是穿着这样一身喜庆的红裙子进了焦家的门,本以为从此可以与心上人举案齐眉相夫教子,却不想,到头来终究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被休,如今再改嫁,一生仿佛也就这样了。

  但这怪不得那个人,若要怪,只能怪她命不好。性子太烈,讨不得婆婆的欢心,倒叫她的心上人左右为难了。

  便像她嫂嫂常年劝诫她的一句话,说:兰芝这般要强,定是读书读傻了。

  所以……所有自讨苦吃的症结,都是因她性子太烈才导致的吧?

  兰芝揉了揉额角,不愿再回忆那些陈年旧事。想坐下休息片刻,却也是不能,因门外吹吹打打的迎亲之声越来越近了。

  嘭的一声,院门被人大力的推开。

  “兰芝,你怪不得兄长。”

  进来的人走得匆忙,没有打伞,发上肩上落了雨,细细密密的一层,宛如衣料上本就有的点缀似的。

  只是这没皮没脸的说话语气,再也掀不起兰芝心中的波澜了。

  经历过人世的浮华与沧桑,美好与痛苦,她再也不会犟着脾气去指责刘兰生的无赖了。

  索性,点了点头。

  “嗯,不怪你。”

  事已至此,再说什么都没有意义。

  她拂开喜娘的搀扶,没有撑伞,一只干净的绣鞋方要踏进水洼,突然,手臂被人猛的大力拉住。

  转头,抬眸,原来是她哥哥的妻子,温绾,刘氏。

  刘氏紧紧攥着她的胳膊,不让她走。

  “嫂嫂,你莫要误了我拜堂成亲的好时辰。”

  抬手拂开手臂上刘氏的桎梏,兰芝看到刘兰生,心还是一疼。

  “哥。”

  喊完这一声,却不知道说什么。

  其实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如果刘兰生肯听这些话,肯戒了赌踏踏实实过日子,她们刘家不会走到卖妹还债这一步,她即便被焦家休弃,也不会被迫走上改嫁这条路。

  她还喊他一声哥哥,并不是报有什么希望,只是当作最后的告别罢了。

  刘兰生脚步挪了一下,走到她身边,但到底是他自己理亏。

  “兰芝你……”

  话未说完,便被妇人泼辣的动作打断。

  刘氏腾的推开他,啪一巴掌扇在他脸上。

  “你若不嫁,你哥也逼不了你!”

  记忆中,这位嫂子一向软弱,心地自是纯朴善良,却时时受制于她的兄长。通常,只要她刘兰生一皱眉,刘氏便缄默了。

  今天倒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她这素来柔弱的嫂嫂竟然发威了。

  可是抬头看天,淅淅沥沥的雨,灰仆仆的天,这样的天气,怎么会有太阳。

  兰芝苦涩的笑,摇了摇头。

  就像她的人生,已经看不到光。

  “你们……以后好好过活吧。”

  她攥紧了衣袖,重重的甩开刘氏的阻拦。直至奔出院子踏入花轿,那院子里突然爆发歇斯底里的哭声才再也听不见了。

  上了花轿,再无退路。

  兰芝揉了揉眼睛。

  很快,一路晃晃悠悠的轿子就落了地。

  兰芝知道,这位要娶她的公子不是一个善类。他有权,也有钱,更有普通人家开罪不起的势力。

  前些天,这位公子就带人砸了她家的门,堂而皇之地跑来质问她:“刘兰芝,我乃堂堂太守府公子,哪点配不上你这破鞋。我肯八抬大轿的将你娶进门,你说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言语,竟然有三分委屈在里面。

  兰芝只觉得可笑。

  既然委屈,何必求娶?

  然而,她没有拒绝。除了同意,没有一点办法。

  开罪不起的人便不要开罪。傲骨可以有,宁死不屈可以有,然而这些只针对于活人有意义。

  她一个心死之人,若能以牺牲最后一点点傲骨去保全刘氏、刘兰生……其实,也挺值当。

  她上他的花轿,他替她兄长还了赌债。

  唯一的要求,只求迎亲的日子越快越好,彩礼纳吉一切俗礼皆可免。

  只要途径覆水亭的时候歇歇脚,已经是她的最后心愿。

  兰芝知道,这要求不高。

  对于别人,顶多是绕了远路。只有对她,一切都有意义。

  覆水亭。

  覆水亭。

  若那年那月那日,如果没有在亭中弹箜篌,如果没有遇到焦仲卿,她的命运,会不会没有这么坎坷。

  如果没有所谓一见钟情,他们各自当过得很好吧。

  至少,不会比眼下更糟吧。

  兰芝对太守公子扯了个谎:“我舍不得生长的地方,绕点远路,你不介意吧。”

  太守公子是个实打实的草包,没有不同意的道理,当即就眉开眼笑起来。

  “不介意,不介意!”

  那虽霸道却不乏天真的模样,反倒让人觉得可怜。

  可惜,她的命运都无人怜惜,她又有什么资格去怜惜别人。

  终究,一切都该有个了断的。

  兰芝收起回忆,缓缓叹了一口气。

  花轿已经停下了,透过薄薄纱窗,隐约可见不远处一片茂茂密密的黄色花枝,那花树拐过去,便是覆水亭了。

  亭下是片湖,风光旖旎,水泽清清。

  终归,她给自己寻了个好死法。

  “若不想给我收尸,就别跟上来。”

  兰芝狠狠擦了擦眼眶。

  没入冰凉湖水的那一瞬间,她仿佛又看到了那个人。

  那个人喜欢穿青色衣服,那个惯穿青衣的人看着她,满眼愧疚,说:“阿芝,你先回去,等母亲消了气,我便接你回来。”

  又说:“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

  兰芝没有忘记任何约定。

  只是她真的等不到了。

  神色微动。

  兰芝忽然想起来很久很久之前,她在覆水亭吹了一首曲子。曲调婉转,但显然没有到招蜂引蝶的地步。

  可不知怎的,却偏偏吸引了他的注意。

  许是过路人吧,她想。

  却不料他并不走,听完一曲便踌躇着上前问:“姑娘方才吹的,是……什么曲目?”

  就因那多余的一句问,她整个都开始沦陷。

  那到底是谁先乱了心,动了情……她不知。

  但如果还有来生……

  还有来生,当如何?

  积压在肺脏的空气越来越稀薄了。

  身体飘飘的下落,渐渐,终于沉到了水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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