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谋略
纷飞的小雨砸着窗上，天气就跟她死的那天一模一样。
也许是因为莫名其妙又看见焦仲卿的缘故吧，昨夜居然做梦了。
梦中的场景已经记不清，只是这心口憋闷得很。
兰芝光脚下地，跑去将窗子打开透了透气，本来想爬回床继续睡个回笼觉，可是一起来睡意就没有了，只好穿衣服起床。
此刻辰时未到，做饭还早，刘氏正坐在廊下缝衣服。而她手里用的布料，正是那天兰芝付钱买下的那匹。
兰芝出门一眼看到，心里一下子暖起来。
“大哥，你看这布的颜色好不好看？”
刘兰生刚洗完脸，还是一脸惺忪：“给我做的？”
“什么呀。”兰芝忍不住笑，想锤他，又为这种小打小闹一家人整整齐齐的日常感到开心。
“这是我给嫂子买的布，自然是做的嫂子的衣服。”
刘兰生抓了抓脸颊，嘿嘿道：“小绾，等收了租，我也给你买一匹布？”
刘氏笑得见牙不见眼。
兰芝心中突然有个胆大的想法冒出来：此刻刘兰生如此在意刘氏，如果拿刘氏冒险一博，是不是可以将刘兰生的赌性彻底扼杀呢。
只是这事情，得好好合计合计才行。
刘氏啊……
兰芝看了刘氏一眼，发现自己最不忍心利用的就是刘氏了。哪怕现在只是隐瞒，就让她觉得十分难过。
“嫂嫂。”兰芝走过去抱住刘氏的胳膊，身体半蹲着：“这件衣服我来给你做好不好？”
刘氏瞪了她一眼，十分嫌弃：“早怎么不说，这会儿我都着手做了，你才说。”
兰芝“啊？”道：“那我再去买一匹布，这回我亲手做。”
刘氏停下手里的针线往她脑袋上拍了一下：“别捣乱，要是闲不住，喏，找你哥去。”
刘兰生一听，顿时跟见了鬼似的：“别别别，你可千万别来烦我。”
兰芝哼道：“你莫非又要出门？这天可下着雨呢。”
刘兰生道：“不出不出，我今儿就在家歇着。”
兰芝满意的点点头，突然又想到了什么，道：“大哥，不若你去帮我借两本书吧。”
“你呀，真是麻烦。”
刘兰生嘴上抱怨，倒也没有狠心拒绝，下午，就将书借来了。
书籍都是农业相关的书籍，是打安老夫子家借来的。
话说这安老夫子可是藏事的行家，家里一贫如洗，唯独书多。而且书籍种类涉猎各行各业，有酸腐的文人诗词，也有使用的农用手记。
前一世，兰芝就总往他家跑，她看过的一大半书都是来自于他家，只不过如今嘛……已经时过境迁了……
兰芝信手翻了翻手里的一摞书籍，目光只是草草打封面上掠过，内心就已经欢喜不已。
“大哥，下次记得要把《四民月令》也一起借来。”
顿了顿，赶紧猛一阵摇头，纠正道：“不不不，下次我就自己去借了。”
刘兰生眉头皱成一道弯弯曲曲的蚯蚓，瞅着她：“你对安老夫子家有些什么书怎么那么清楚，你之前就有留意？”
兰芝挑了挑眉峰，笑而不答。
农业方面的书籍她并没有去借过，只不过前世去安老夫子家的次数多了，偶尔看到的时候一不小心就记住了个名字而已。
刘兰生又道：“小妹，你不会真的要抢我饭碗吧。那我以后不是得吃软饭了？”
刘兰生说后一句话的时候特别拿腔拿调，再配上一个“不行不行我不能吃软饭”的表情，直惹得兰芝捧腹大笑。
“吃软饭有什么不好，反正我是你亲妹妹，旁人羡慕都还来不及。”兰芝笑道。
刘兰生深以为然：“是啊，妹妹对我好我自然知道，可是，我对小妹你也不赖呀。”
刘兰生说这话时神情颇为自然。
兰芝的心头却突的一跳。
不赖吗？
抬眼定睛仔仔细细将眼前的人看着，无论她怎么看，都无法将眼前的人与前世的人等同。
是了，对她不好的人是那一世的刘兰生，现在的刘兰生又不是彼时的刘兰生，对她自然不赖。
“放心吧大哥，你的饭碗我可抢不了，你应该有更锦绣的前程。”
对，你应该有更锦绣的前程。
兰芝嘻嘻一笑，一溜烟跑了。
她跑回屋子里，开始看书，这一看，就足足在屋子里闷了五天。
五天里，天天有雨。有时候雨小一些，有时候雨大一些，总之就是断断续续的，一场雨下得十分缠绵。
兰芝自是十分有耐心，有时一坐就是一个晌午，完全到了忘乎所以的地步，以至于，一时竟将新收的小跟班给忘了。
那边，被人遗忘的当事人唐二却是耐不住了。
一刻小石子啪的砸在窗格上。
兰芝眼睛离开书本，抬头往外面望了望。
其实不出去就已经猜到是谁了。出去一看，果然是唐二。
唐二站在围墙边，头发湿湿的，衣服湿湿的，鞋子也是湿湿的。
看到她出来，他眉头顿时皱起，就好像她欠了他什么东西似的，冷冰冰道：“这几天你怎么不让我跑腿了？”
兰芝足足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你大老远的冒雨来找我，就是为了问一个无聊的问题？”
顿了顿，又道：“你确实是来找我而不是来找我大哥的吧？”
唐二犹豫了下，还是点了点头。
兰芝走了过去，将伞撑一半到他的头顶。
“跟我回家吃饭吧。之前你不是让我请你吃饭，正好了。”
“……”
“不过你不能说是来找我的，你得说是来找我哥的。”
“……”
“哦对了，我大哥的衣服你应该能穿吧。你没有他胖，但比他高，嗯，应该能穿。”
小厨房里，刘氏已经将米饭蒸好，正准备动手摘菜，一出来，突的就看到从门外进来的兰芝和一个陌生男人。
刘氏并不认识唐二。
“这位是？”
兰芝和唐二已经走到屋檐下。
“嫂嫂，他是来找大哥的，叫唐二。”
兰芝关了伞，一边又转头去看唐二，说道：“你等一下，我去里面给你找身干的衣服。”
说着不等唐二反应就进去了，再出来时，手里抱着一件衣服一条裤子。
唐二却不接。
刘氏忙道：“去换了吧，湿衣服穿着多难受。”
“不，不用了。”唐二有点尴尬。
刘氏只当他不好意思，并不曾想过他是个素来不与人多亲近的人，人越是热情，他越是觉得尴尬。
刘氏还要说什么，兰芝忙打住，说道：“嫂嫂，随他吧。”
转头又道：“你到厨房烤烤火吧，也把衣服烘一烘。”
唐二这次倒是没有拒绝，还看了她一眼。
“谢谢。”可话却是对着刘氏说的。
兰芝愣了一下，反应过来的时候哧的就笑了。
还真没见过这么别扭的人，谢她就谢她呗，说一句“谢谢”有那么难么。
兰芝摇摇头，无可奈何耸耸肩，也跟着进了厨房。
这顿饭并不十分丰富，但却是兰芝自重生以来吃过最热闹的一顿。
刘兰生和刘氏饭桌上的你侬我侬她自然是见过的，却独独没见过他们两个一言不发各自吃饭的样子。
这画面真是太安静太别扭太好笑了。
兰芝忍不住打趣，咦道：“大哥，你今儿怎么不给嫂嫂剥花生了？”
话音一落，就收到了刘兰生自桌子底下踢来的一脚。
刘兰生瞪着她：“吃你的饭吧，这么多菜都堵不住你的嘴。”大概是不想在外人面前丢了面子。
兰芝嘿嘿笑，咬了咬筷子，道：“这有什么呀，若我是个男子，我愿意天天给媳妇剥花生。何止是剥花生呢，就是天天围着媳妇鞍前马后，那我也乐意。”
“噗”一声，始终一言不发专心扒饭的唐二一时没绷住，喷饭了。
“别胡说，赶紧吃饭。”
刘氏忙打圆场，同时给饭桌上的人都各夹了一筷子菜。
兰芝撇撇嘴，开始往嘴里扒饭。
吃完饭，唐二跟刘兰生在屋里说会儿话，说完，唐二便要走了。
兰芝眼疾手快，赶紧从自己的屋子里跳出来。
“大哥，看在你前几天去帮我借书的份儿上，今天我替你去送唐二吧。”她说道。
刘兰生愣了一下。
兰芝又补充道：“正好我顺路要去安老夫子家一趟，将这些书还了。”说着举了举手里的一摞书籍。
刘兰生这才觉得正常。
“去吧去吧。”他摆摆手。
兰芝拿了两把伞，一把递给唐二，一把自己打。但由于她手里抱着书，以至于一时竟然不方便打开。
“书我替你拿吧。”唐二看她笨手笨脚的动作，勉为其难说道。
兰芝也不客气。
“喏。”她说着，将书递出去。
两人又走了一小段路，兰芝才又开口说道：“其实你今天不来找我，我明天或者后天也是要去找你的。”
唐二“哦？”了一声，朝她看了一眼。
兰芝低头，往腰间荷包里翻了翻，翻出一张小纸条。
唐二一看到她往荷包里掏东西的动作，就本能的抖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之前去他家里威胁他留下的阴影。
只不过兰芝并没有注意到唐二的反应，她脸上甚至还带着淡淡的微笑。
“这是一份名单，接下来我要你去做的事，是给这些人透露一个假消息，当然，你不能让他们觉得消息是假的。”她说道。
唐二木木的将视线落到她手里的所谓的名单上，有点摸不着头脑。
“什么假消息？你想让我透露什么？透露给谁？”
兰芝点点头：“哦，我只是想让你去跟佃农们说，刘家年底要涨租涨粮，来年还要换了他们招一批新的佃农。”
唐二震惊：“你疯了？”
兰芝却笑了。
“都说了，是假消息。”她笑道。
唐二这才松了一口气，但很快又将眉头拧紧，他更加糊涂了：“你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应该还有下一步吧。”
兰芝诧异的转过视线，目光炯炯的看着他：“说实话，你挺聪明的嘛。”
唐二并不吃她这一套：“快说，你的下一步计划又是什么？”
是什么？其实兰芝也只是想了个大概而已，本来是打算需要的时候再跟唐二说，但端看他此刻的反应，兰芝觉得她今天要是不说，恐怕唐二今晚就要睡不着觉了。没准，明天又得砸她窗户。
“也罢，反正早晚也得让你知道，我不妨现在告诉你。”兰芝说道。
唐二屏住呼吸，连脚步也不自觉放慢。
“我让你去散播假消息只是第一步，第二步我们需要辟谣，告诉佃农们，之前听到的都是假消息，刘家不仅不会涨租涨粮招新的佃农，反而会提出更有利可图的奖惩制度，多劳多得，换季时候，还会选出收成最好的佃农进行奖赏……当然，具体细节我还在斟酌。反正就这么个意思吧，我只有一个目的，就是他们先听到坏消息，再听到好消息，然后对听到消息坚信不疑。”
唐二皱了皱眉，脑子在飞快运转，说实话，他听懂她说的话了，可是他不明白。
“你绕了这么大一圈，图什么？”
兰芝嘿嘿笑：“当然是图他们可以坚定不疑的相信听到的好消息是真的了。”
唐二哦了一声，语气带着不屑：“那你直接告诉他们不就行了。”
兰芝一时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释，想了想，才说道：“这么说吧，我给你举个例子，如果我现在告诉你，你有个表亲要送你一百两银子，你信是不信？”
“当然不信！”唐二几乎是不假思索答道。
“对呀。”
兰芝继续道：“可是如果我先告诉你，你有个表亲身无分文要来投靠，然后过段时间等你受不了这个吃干饭的表亲了，再告诉你，你这个表亲其实是个财主，他只是一时落魄，其实很有钱的，而且他还决定馈赠你一百两银子。这么说，你信是不信？”
唐二猛的刹住脚步，没有说话，停了一会儿，才又继续抬脚迈步。
兰芝却有些感叹，长长舒了一口气：“人的想法就是这么奇怪啊，听到天大的好事人人都会去质疑，可真到了穷途末路的时候，却又寄希望于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发生。”
说着，一抬头，到岔路口了。
唐二将书推到她面前，说道：“故事很不错，我就先走了。”
兰芝没有去接那一摞书，笑道：“你急什么，你还得陪我去个地方呢。”
唐二松开的眉头又皱了起来：“什么地方？”
兰芝道：“安老夫子家呀，刚刚我跟刘兰生说的时候你不是也听见了。”
唐二差点跳起来：“你去还书，带我去做什么？”
兰芝挑了挑眉毛，很是理所当然：“你现在可是我的得力干将呐，若不学几个字，那怎么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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