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质问
人在遭受打击之后，往往性情大变不可理喻。
前一世，虽然不知道刘氏流产的具体原因，但看这一世的情况，大概能猜测，原因必然与刘兰生有紧密联系。这也就能解释，刘兰生为什么一夜之间嗜赌成性了。
唯一的不同是，前一世刘氏流产的直接原因是刘兰生，而兰芝并不知道此事，而这一世，刘氏流产是因为兰芝，刘兰生不知道真相。
兰芝躺在床上，睡前深想了许久，自责遗憾在所难免，但同时，却也更加坚信，老天让她死而复生绝不是没有道理的。
第二天天未亮，便被庙里敲钟诵经的声音唤醒。这声音幽远绵长，听不清念的是什么经，却莫名让人觉得心安。
兰芝叹说：“如果我再警觉细心些，没准就能保住我那未出世的小侄子了。那天嫂子在众多干果里偏偏说要买梅干，我就应该有所察觉。”
唐二惊讶于她一夜就恢复的情绪和心态。
“你这是……没事了？”他愣了一下，问道。
兰芝笑了笑。
寺庙的小厨房里，炉子和灶台都是跟庙里的和尚借用的，此刻，天已大亮，刘兰生去买早饭去了，兰芝则负责烧火煎药。
唐二说：“你真的没事了吗？”
兰芝苦笑道：“有事啊，怎么会没事。不过，有事也得装作无事，毕竟我要做的事还那么多，哪儿时间伤春悲秋无病呻吟？”
唐二笑了起来：“那就好。”
炉子上药罐边沿噗噗的冒着气泡，药香充斥的厨房里，一时无话。
“我哥应该快回来了吧？”看药即将煎好，兰芝问道。
唐二道：“你不去瞧瞧你嫂子？”
兰芝摇摇头：“我现在不适合去见她，我怕我忍不住。这药……”低头看了一眼：“等我哥回来让他送去吧。”说着走出小厨房。
这寺庙说大不大，格局却很是规整，庙堂在朝阳的东面，西面则是后园禅房。昨夜天黑，他们来的时候着急火燎，故而没有看清寺庙的布局，此刻一看，方才觉得幽深古朴。
后院种了好些花木草药，有她叫得出名字的，也有她见过叫不出名字的。草药种类繁多，形形色色，显得有些凌乱，却也别有一番自然纯粹的美感。
兰芝顺着后院一条与前院相反的小路走去。之所以走后门，就是怕撞见刘兰生。
“我出去外面走走，早饭不用等我了。”她说道。
唐二站在厨房门边，手里抬着已经倒好的一小碗药。
“你真的不回来吃饭吗？”他问。
兰芝却已经走远。她在街边漫步了一会儿，在小河边吹风了一会儿，最后在小食摊吃了一碗阳春面。
但无论怎么游荡，时间都过得十分缓慢。再回去时，时间刚过午时二刻，此刻再找不到任何理由躲避了，只能硬着头皮去见刘氏一面。
刘氏靠坐在床上，刘兰生似在讲什么有趣的故事，将刘氏逗笑。
“兰芝，你快进来听听，兰生方才讲了个笑话。”
刘氏一眼看到在门口踌躇不定的她，屋里笑声顿时停止，刘氏眼中的笑意却分毫不见消失。
这妇人的目光，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和宁静。
“嫂嫂。”兰芝走了进去，“你好些没有？”
刘氏伸手来拉她，她连忙将手递出去。刘兰生立马起身，给她腾位置。
刚一坐定，刘氏就让刘兰生将笑话再说一遍。刘兰生十分配合，将笑话说得绘声绘色，一时间，屋里其乐融融，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可那原本是一件很重大的一件事情。
兰芝心中只觉得懊恼与难过。
“嫂嫂……”
然而她刚喊了声称呼，后续酝酿已久的话还来不及说出，就被人打断。
她心里想什么，刘氏是知道的。
“不要说傻话，一切都是缘法，什么都是命里注定的，我命中该失去这个孩子，就一定会失去。即便我没有因为你到这儿烧香，也许也会因为其他事情失去孩子，没准会因为兰生，那样的话，难道我要把所有人都怪一遍吗？”
这话说得兰芝心头一跳。乍一听，还以为刘氏知道些什么。可是事实上，刘氏不过是在安慰她。
兰芝极力笑了笑：“嫂嫂，那么你也不许难过，日子还长着，以后我们刘家还指望你开枝散叶。”
刘氏点点头，拍了拍她的手：“你放心，我难过，但没有那么不堪一击。”
兰芝终于放心了一些，扭头瞟到刘兰生。忽然就很想坦白，说，“大哥，其实我是装病来着”，可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行了，收拾东西我们回家吧。”刘氏忽然打断她的思路，说道。
兰芝突然想到家中已被砸得一片狼藉，忙道：“嫂嫂身体虚弱，怎么经得住颠簸。要是再有个闪失，那可怎么得了。”
刘兰生自然也想到了此处，忙帮腔道：“是啊小绾，你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我们刘家考虑，你可不能再有闪失了。”
转头拉了兰芝一下，慌张说道：“不如让兰芝留下陪你几天，我先回去，过个三五天你身体无恙了，我再来接你。”
兰芝咳嗽道：“怎么能是我留下来，应该是大哥留下来才对，现在嫂嫂最需要的分明是大哥，至于家中，有我就行了，一定出不了事。”
刘兰生又要据理力争，不为别的，只因为担忧家中那群凶神恶煞的混混。
兰芝偷偷掐了他一下。
“大哥，相信我，你应该留下。”
刘兰生眉头一皱，眼神在说：“不，你才应该留下。”
一直争辩下去，就要无休无止。唐二忽然不知道打哪儿冒出，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刘大哥，不如让我先送兰芝回去。你和嫂子就安安心心在此处小住几日吧。”
唐二打门外走进来，没有多余话述，就那么明目张胆凑近刘兰生耳边说了句什么。刘兰生紧皱的眉头忽然一松。
“当真？”他问。
唐二点头：“我办事你放心。”
刘兰生似是终于放了心，如释重负的吐了一口气：“那兰芝你就先回去吧，等小绾身体好些，我们就回来。哦，你们不用来借我们，我们自己会回去。”
改口速度之快，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你刚刚跟我哥说什么？”上了牛车，牛车驶出一段距离，兰芝才问。
唐二挠了挠头：“也没说什么，我就告诉他，我认识一个专门替人解决追债问题的人，让他不要担心。”
兰芝啧了一声，不用想就觉得这话经不起推敲。首先，青禾镇就那么大，有没有专门替人解决追债问题的人刘兰生会不知道吗？其次，以唐二孤僻的性格和狭窄的社交，刘兰生会相信他的话？
“这种假话你说出来他也信？”兰芝汗颜道。
唐二无奈地笑了笑。
“信不信都是没有办法的事，茫然无措的时候，可不就信了么。”这话说得很是随意。
然而事实证明，刘兰生一开始信，但后来就不信了。不仅不信，后来仔细思索追查，他还追到了那扬言要剁他一只手的“债主”家。只不过彼时，他已经搞清，他并没有欠钱一千两，一切，不过是有人安排的自导自演的一场戏。
但这都已经是后话了。
再说兰芝这边。兰芝、唐二、刘闻山三人乘坐的牛车抵达青禾镇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牛车驶进镇子，路上连个人影都没有，打更声也不知道敲过几回，森森月光将道路房屋照得一片银白。
驾车的唐二先将最近的刘闻山送到家门口，才送兰芝回去。
至于牛车，一时没有停放的地方，只能先拉进刘家院子，等着天亮的时候再还给隔壁的阿贵。
可是一大早，没有等到阿贵，却等来了一阵哐哐的砸门声。
这声音又急又重，毫无礼貌可言，就像纷乱的马蹄落在门板上，哐哐当当，时断时续，其间，还伴随着七嘴八舌的议论声。
只是议论的声音不太大，一时不能听清议论的是什么。
兰芝以为是唐二找的那群演戏的人，但是一想到唐二办事的效率，就觉得不可能是他们。打开门，才证实果然不是，而是她刘家的佃农。
这些佃农面色焦急，一个个皆是愁眉难展的一张脸。
莫非出了什么事？
“刘姑娘，兰生在家吗？田里庄稼不得了了。”为首的人是王伯，他面色惊慌，仿佛等了好久，此刻见到她，一脸欣喜。
一群人垫脚往门内看，见到门开的瞬间都是眼前一亮，可是他们张望来张望去，也没有看到有另外的人出来，一时又慌乱了起来。
“刘姑娘，兰生是不在家吗？”
“他去哪里了？”
“什么时候回来？”
一连串的问题扑面而来。
兰芝心头咯噔一下。
“王伯，是不是田里出了什么问题？”
兰芝不相信！打死也不相信。
蝗灾么？
怎么可能！时间明明对不上。可看面前一群人的神色并不像夸大其词。那究竟是怎么回事？
到底是怎么回事！
“算了。我跟你们去看看。有什么事，看过之后再说。”
听她这样说，不知道是谁忽然往大腿上猛的一拍，大声怒喝道：“蝗虫都快将庄稼啃食完了，你再去看还有什么意义，你此前诓骗我们签什么新契约，是不是就等着在这儿坑我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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