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尾牙

　　阿君长长的睫毛上瞬间沾上点点晶莹的泪珠，平日黑白分明的灵动眼神黯然失色，满蕴着让人心碎的悲伤，凝姿被阿君眼中深切的哀伤吓坏了，抱住阿君安慰道：“阿君别怕，我不会让你嫁给阿木的，咱们一起想法打消阿爹给你定亲的念头。我一想到你要离开我们，嫁到别人家，我就心疼，你走了，我一个人好多事做不来啊。”

　　阿君被凝姿说得“噗嗤”笑了，睫毛上的泪珠滚落，抽出手帕擦了擦，把哀伤深深地摁回心底，过去的已经回不去，生活还是要往前看，想那么多干嘛？离她能出嫁至少还有十年呢，十年时间总能想出办法来的。

　　凝姿伸了手指划了划自己脸颊羞她：“羞羞，又哭又笑的。”

　　阿君呵了呵双手挠她胳肢窝：“你才傻呢，说什么舍不得我嫁人，那时候你早已经嫁人了，说不定孩子都有了呢。”

　　凝姿不禁痒，绻着身子笑得发抖，姐妹俩从沙发滚到地上，闹成一团。

　　方氏自从诊出喜脉俞立信就坚决不让她去镇上看超市，还勒令凝姿也留在家照顾方氏。超市卖的是妇女儿童用品，近年关生意格外好，方氏抗争无效，心疼得不行，阿君就和方氏商量自己去看管超市，道：“超市原先就是我想出来的法子，我熟悉，能管得过来。”俞立信拗不过母女们，只得同意了阿君的意见，每天早晚亲自接送。

　　十二月十三日，阿君盘点好帐款货物，把余货锁进仓库，给雇的那员工发了过节费、年终奖，让她回家过年，关了超市。

　　这儿土地肥沃，依山傍水，物产富饶，苛捐杂税不算太多，最穷的也能做到基本的温饱，所以民风淳朴，基本没什么偷盗抢劫，挂一把锁就可以放心回家了。

　　俞立信自从听俞立衡说了顾家纨绔子的事情，虽然从阿君和阿茂嘴里问不出什么，却再不准阿君独自去县城。

　　阿君只好央求俞立成代她去，把帐本带回来，给两个掌柜听松和凤居发放分红，安置超市的两个营业员阿夏和小鹿过年事宜，按单子采购年货，最重要的是，给安若云送礼，这次除了土特产，她还特地用现代细致写实的手法画了一幅安若云的小像，宛然若生，再用自制的定形液均匀地涂上一层，还有一个木头雕的穿着华丽礼服的娃娃。

　　阿君对俞立成道：“你到县衙后衙，找赶车的泉叔，就说是我送给安小姐的就行。”

　　俞立成为难道：“安小姐是谁？我一个生人去给人家小姐送礼不大合适吧？县衙二哥熟，要不让二哥去送？”

　　“不能让二叔去，暂时也别让二叔知道我认识安小姐。”

　　“为什么？”

　　“安小姐是县尊大人的女儿。二叔是捕快，怎么能去后衙找县尊家小姐？二叔的侄女跟县令女儿平辈论交，若是让县尊大人误会二叔心怀不轨什么的，岂不是害了二叔？”

　　俞立成听得冷汗差点冒出来，挠挠后脑勺讪讪道：“还是阿君聪明，我没想到这些。”

　　听松和凤居是阿苗介绍来的，一年多来阿君已经对他们很信任，她不愿冒险去县城，再说也没什么大事，让三叔去没问题。她得等事情冷一冷，探探二叔的口风再做决定。

　　***

　　方氏刚刚孕初期，虽然分家一年多来凝姿姐妹着意让她休息、进补，然而十多年的艰苦生活淘空了她的身体，孕吐严重，只能躺床上病殃殃地指导，过年的事全赖凝姿和阿君姐妹。

　　十二月十六日，是年前最后一个重要节日——尾牙，大户人家和生意人除了犒赏家里下人、雇工外，还要隆重祭拜土地公——“福德正神”。阿君家今年生意愈发兴旺，尾牙自然要办得隆而重之。

　　天刚蒙蒙亮，俞立信一家就已忙活开来，凝姿姐妹起火烧水烧菜，俞立信在河岸边设二排长凳，凳上摆着一个直径四五尺的大号簸箕，除了方氏，俞立信父子们络绎不绝地来回穿梭，把头天准备好的祭品一盘盘一碗碗地不断端来。

　　虽是分家了，但这个尾牙苏氏依然忙得脚不沾地。文氏分娩在即，不能操劳，刘氏心情恶劣，整天把自己关在房里，俞立衡没放假，俞立成是小儿子，从来没操心过这些事，苏氏只好给两家各杀一只鸡，买两刀肉、两尾鱼，四碟四果，两把橄榄菜，让俞立成一起端到河岸边来。

　　苏氏一眼看到俞立信那边大簸箕摆得满满的，建莲、香菇、黄花菜、花生、糖果、糕点，六小碟素果装得溜尖摆在最前排，当中是一只摆成两腿跪着、头高高昂起、留有一根漂亮的弯弯尾毛的煮熟的肥大公鸡，左右两边摆着肥鸭肥鹅，一尾炸得金黄的大鲤鱼，两刀厚厚的五花肉、微微烫软的绿油油橄榄菜、高高堆起的大碗装的白米饭、白馒头、线面，一大盘红艳艳的福桔、一盘红亮照人的柿子、一大盘荔枝干、一大盘金灿灿极其罕见的金桔，丰盛程度不亚于族长家了，苏氏低头看看自己手上端着的祭品，顿觉寒酸，不由心头火起：这是发财了，这么多好东西就自家藏着，不见漏一点出来，阿信年轻时多孝顺啊，现在就只顾妻儿，把老娘抛到脑后头了！

　　俞立信笑着打个招呼：“阿娘，你也来了。”

　　苏氏哼了声，不搭理他。

　　俞立成道：“大哥今年准备得好丰盛。”

　　俞立信咧开嘴笑，“今年好事多，要好好感谢福德正神。”

　　阿君一看苏氏的神情就明白了，赶忙笑道：“三叔，这福桔和金桔还是托你在县里买的，怎么你自己不买些？”

　　俞立成不在意地道：“买那些没用的做什么？又贵又不好吃。”

　　苏氏沉着脸拍了他一巴掌：“这是敬神的，又不是给你吃，怎么能只顾着好吃？红艳艳的摆出来多好看。”

　　俞立成小声嘟囔道：“神也要好吃的啊。”

　　刘氏牵着阿青的小手慢慢走来，阿青戴着顶大红兔毛帽，穿件亮绿色缎面掩襟棉袄，红色满绣折枝梅花棉裙，活脱脱象元霄节上表演划船采荷的船娘，一看到阿君就想挣脱刘氏的手，叫道：“大姐姐、二姐姐、大哥哥、二哥哥。”

　　刘氏用力拽住不让她挣脱，沉着脸斥道：“再闹把你关起来！”

　　阿青瘪了瘪嘴，到底不敢再动，乖乖地跟在刘氏身边看热闹。

　　阿君冲她扮个鬼脸，夹夹眼睛，阿青无声地笑了。

　　俞立信拈起香拜了拜，洒了酒，凝姿姐弟再依次跪拜，待苏氏那边也拜好洒了酒，两边一起放了鞭炮，各自搬回去。

　　阿茂弯着腰忙着捡炮仗。

　　方氏紧紧裹着厚厚的咖色夹棉羊皮连帽大斗篷，没有血色的脸藏在滚着雪白兔毛的斗篷兜帽里越发白得透明，这是阿君托俞立成从县城里买来的，专门给方氏从卧室里出来的时候披着，方氏坐在厅堂避风角落，精神显得不错，笑着看几个孩子忙得不亦乐乎，俞立信道：“你怎么出来了？快回去躺着去，看着凉了。”

　　“整天躺着，骨头都软了。我今天感觉好多了，刚才刷牙没有吐。”

　　父子五人嘴角象被按了开关似的齐齐上扬，露出欣喜的笑容，俞立信放下手里的盘子，走到方氏身边摸摸她的手，欣慰颔首：“好，好，果然好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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