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罗曼·罗德的葬礼
“呜呜呜——”急促的汽笛声响起，黑石列车于暮色下放缓速度，直至安稳停靠在站台处。
身穿铁路制服，扎着大麻花辫的丽莎打开了列车的门，满脸笑意地对着身后的老人说道：
“罗曼先生，您的目的地到了，祝您回家愉快！”
身穿黑色礼服，头戴半高丝绸礼帽的老人嘴角带着淡淡的笑容，目光中流露出一丝怀念与怅惘。
他右手握着一把黑色长柄伞充当手杖，左手提着一个黑色的大旅行箱，对着丽萨微微一笑道：“谢谢你，我可爱的丽萨，祝你早日找到合心意的伴侣。”
丽萨脸颊微红，羞赧道：“其实……哎呀，您快下车吧，不然列车要开了。”
老人提着行旅箱下了车，站在站台上，回身促狭一笑道：“我可爱的小丽萨，喜欢一个人是要把心底所有的喜欢都说出口的，不然他怎么会知道原来你也喜欢他呢？如果一直不说，那这份喜欢只会成为你毕生的遗憾。”
丽萨嘴唇蠕动，怔怔地望着眼前这位儒雅、风趣的老人，飞快鞠身行礼，大声道了一声感谢，然后在汽笛声的预警下依依不舍地关上列车门，隔着窗户与站台上的老人挥手告别。
被称作罗曼的老人微笑着目睹黑石列车哐当哐当地启动，不断加速，向着远方行去。
当列车消失在他的视界中，他提着黑色的旅行箱朝出站口走去。
“老师！老师，这里！”
他刚刚出了站台，就看到一位扎着两条麻花辫的少女向他高声呼喊，招着手向他小步跑来。
少女看上去16、17岁，正值青春年华最好的时期，姿容说不上美丽，脸上有着淡淡的雀斑，但那股青春蓬勃的气息让少女的姿色上升了一个档次。
老人见到向他跑来的少女，露出了和煦的笑容，他放下旅行箱，张开双臂，与跑来的少女轻轻拥抱了一下。
二人分开后，少女脸上压抑不住的雀跃，笑的很开心，又突然向老者伸出手，在老者诧异的目光中紧紧握着他的手，模仿着某个老男人的口吻，郑重道：
“欢迎你回来，知识渊博的罗曼教授，噗……”话说到一半，搞怪的少女自己先忍不住捂嘴笑了起来。
老人哑然失笑，他摊摊手表示无可奈何，而后摸了摸少女的头，嗓音温和道：“我亲爱的艾莉丝，在我出门旅行的这段时间里，你有没有好好学习？”
少女立马止住了笑声，眨着无辜的大眼睛望着自己的老师，抱着他的手撒娇道：“老师，你今天刚回来一定累了，赶紧回去休息吧，你的房间莉娜阿姨昨天刚帮你收拾好。”
老人笑着无奈摇头，提着行李箱随少女向家中走去。
少女走在他旁边，叽叽喳喳地说着他离开这段时间镇上发生的趣事。
老人一路微笑倾听着，时不时指出其中被过分夸大的成分，每每被揭穿，少女就朝他扮个鬼脸。
二人就这么沿着石子路一路走着，天上的暮色渐浓。
随着离小镇越来越近，老人忽然停下脚步，目光怔然地望着身边这个巧笑嫣然的少女。
她时而抬腿大力踢着路边的石子，时而跳上小桥的石制栏杆，双手平举保持平衡向前小步走着，时而又在他身前倒退行走，双手交错绕在身后，与他笑着讲着镇上趣事。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恍惚。
他仿佛在她身上看到了那个女孩的身影。
“老师，您怎么了？”
艾莉丝有些紧张地望着发呆的老人，担忧地问道。
“您是不是累了？那我们赶紧回去休息吧！”
老人回过神，和蔼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解释道：“没事，我只是突然想起了一些人和一些事。人老了，就会不时回忆起以前的经历，没什么大事，我们走吧。”
“嗯！”
艾莉丝紧紧抓着老师的衣袖，再没放开，直到二人回到了镇子里。
这是一座唯美恬静的西方小镇，路边栽种着大片枫叶树，叶色还未彻底转为深红，介于黄与红之间。
蜿蜒的小路旁，是一排低矮精致的民居，爬山虎爬满了民居的墙壁，只有门窗逃过了一劫。
老人站在镇口，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家乡的气息，这口气深的仿佛要将肺部填充的满满当当。
“呼——”
他长长吐出，笑着对旁边的艾莉丝说道：“艾莉丝，你以后如果出门远游，离去以及归来时一定要深吸一口气，记住这是家乡的味道。”
艾莉丝小脑袋歪了歪，然后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老人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头，低笑道：“谢谢你愿意来接我，我亲爱的艾莉丝，如果可以，我真的想将我所有的见闻都告诉你，带你一起去旅行。”
艾莉丝兴奋地点头道：“那么老师下次旅行可以带上我吗？我有在打工挣钱哦，旅行费我可以自己出！”
“呵呵，有机会的话。”
老人轻笑道，目光投向脚下这条路的尽头，背对着少女的眼眸中有着难以形容的哀伤。
“那么，我们就在这里分别吧，你也早点回去，代我向你的妈妈问好，我亲爱的艾莉丝。”
“哎，好的，老师再见，今天就不打扰您了，早点休息哦！”
夕阳下，少女向着路的右侧小跑去，途中不时回身倒退而走，向他挥手告别。
老人放下黑色旅行箱，笑着与少女挥手告别，目睹她的影子在夕阳拉车下变得斜长，然后消失。
此时临近傍晚，天边火烧云大片大片，暮色渐浓，老人披着夕阳转身走向脚下之路的深处。
他收起了脸上的笑容，面无表情地提着箱子与黑伞缓步向前走着。
他特意穿着黑色的正装，戴着黑色的高礼帽，是为参加葬礼而来。
今天。
是罗曼·罗德的葬礼。
……
老人走在故乡的路上，望着路两旁的风景与山色。
他心思恍惚，明明只是离去了一年，可为何就像分别了数十年？
此时正值晚餐时间，再加上镇里的青壮年大多出门去大城市打工，留下的多是儿童和妇女，路上没什么熟人出没，他就这么独自一人行走在空旷的道路上。
“嗯，这不是罗曼先生吗？您回来了？”提着水桶从屋子中走出的妇女惊讶地捂嘴高呼道。
老人望去，嘴角泛起了淡淡的笑意：“卢瑟女士，你这一年还好吗？”
“挺好的，罗曼先生您终于回来了，镇上的校长都快急疯了。”妇人掩嘴笑道，似乎这是一件十分有趣的事。
老人故作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他每五年都要疯一次，我觉得他应该已经习惯了。”
妇人好奇地问道：“罗曼先生，我听说您马上要去首都任职了，这是真的吗？您要被首都的不落学院聘请了？”
老人长“嗯”了一声，微笑补充道：“如果那个老家伙没撒谎的话。”
妇人一下子话多了起来，兴致昂昂地与他谈论起关于首都的传闻，她的男人如今就在首都打工，每年年关才会回来。
老人没有打断他，也没有显示出不耐之色，而是很认真地倾听完她的述说。
“妈妈，我的牛奶呢？”
屋内忽然传来小孩的高喊声，打断了妇人的絮叨。
妇人这才醒悟过来，脸色微红地连连向老人表示歉意。
老人温和一笑，摆手称这没什么，他很感谢来自她的一些善意提醒。
与妇人分别后，老人继续提着笨重的箱子沿石子铺成的路向前方走去。
妇人在身后望着他的背影，微微抿嘴，目中流露出感伤之色。
罗曼先生的房子其实并不在那个方向，而这些年来，罗曼先生每次旅行回来都会第一时间赶往那个地方，去见一见他曾经的挚爱，他真的是一个痴情的男人。
……
老人走着走着，气息微微变乱，开始喘着粗气，最终他跨过一条木桥，来到山腰上。
他用黑色雨伞撩开灌木丛，走进山腰上的一片茂林，找到了茂林深处的那块墓碑。
碑上写着：
艾薇儿·亚伦之墓。
老人沉默地放下手中的旅行箱，将黑伞倚靠在一旁的树干上，上前徒手拔去墓碑边上丛生的杂草
“艾薇儿，我回来了。”
他用手拭去墓碑上的尘灰，目光温柔地望着墓碑，轻声说道，然后一屁股坐下，毫不顾忌自己所穿的正装。
老人就这么坐在墓碑前，抚摸着碑文上的艾薇儿三字，低声和她说着这趟旅行的经历，期间时而欢笑时而沉默。
……
每隔五年一次的旅行，是因为我们曾经的约定。
我遵守了四十年，但很抱歉，从今天起我可能无法再履行我们的约定了。
……
他忽然定定地望着身前的墓碑，眼中无声流出了两道泪水。
“艾薇儿……”
老人低声呼唤着女孩的名字，目光恍惚而怔然，仿佛看到了墓碑之后有个女孩正朝着他挥手。
她笑靥如花。
一如当年。
老人缓缓合上双目。
脑海中，那泛黄的记忆汹涌而出，那逝去了几十年的画面再次扑面而来，直至将他彻底淹没。
……
那年的夏天，有个女孩红着脸羞恼道：“笨蛋，因为我喜欢你啊！”
……
泪水止不住的往下流。
我究竟是怎么度过这没有你的四十年？
因为你曾说过你会永远陪在我身边，无论生死吗……
……
黑夜逐渐吞没了暮色。
最后一抹尚未泯灭的余晖，透过遮天蔽日的枝丫斜斜照射到墓碑之前。
“那么……”
“安文阁下，接下来就交给您了。”
“请替我守护这座小镇，这座我和她一起生活过的小镇。”
睁开双眼，从最后的回忆中挣脱而出的老人，将浑浊目光投向山脚下点燃了星星灯火的小镇，喃喃道。
“一如约定。”
年轻的男人轻声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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