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伦格尔敦惨案的余波
安文面色微微僵硬地直视前方，什么也没说，只是沉默以对。
他的目光逐渐变得黯淡，肩膀微沉，脊背以缓慢的速度渐驼起来，好似背上背负着沉重的东西。
校长室内陷入了死寂般的沉默。
站在办公桌后的老人心中如被毒虫蛰了一口，闪过悔意。
他知道自己不应该在这位老朋友面前谈起那个女孩，可是他们真的不愿眼睁睁看着他再这样堕落下去。
前不久伦格尔敦大惨案爆发，轰动了整座帝国，帝国上下各个阶层迎来了一场清洗，也正是这场清洗让无数盗名窃誉的鼠辈现形在阳光之下。
而今学术界正值动荡之际，正是他这位老朋友建立名望，配合国家整顿学术界不雅之风的最佳时刻！
“罗曼，我的老朋友，去伦格尔敦吧！那里才应该是你发挥才华的最佳地方！如果艾薇儿知道了，她一定也会举双手赞成的！”
老人声音真挚道，目光中有着浓浓的希冀之色。
安文沉默地坐在沙发上，身周仿佛弥漫着肉眼可见的浓浓悲伤，他的眼睛无神地注视着前方，口中喃喃着那个名字。
“艾薇儿……”
“你也会赞成我去伦格尔敦吗……”
老人从办公桌后走出，大步来到安文的身前，双手扶着他的肩膀，声音低沉而坚定道：“她会的！艾薇儿喜欢的是那个阳光上进的罗曼·罗德，而不是龟缩在小镇，准备将毕生所学带入墓地的罗曼·罗德！”
“去伦格尔敦吧，我的老朋友啊！”
安文怔怔地望着身前神色诚挚无比的老人，慢慢闭上了眼睛。
“我需要……考虑的时间。给我一段时间考虑，二十天后我会给你答复。”
他闭着双目，艰涩地说道。
“好！”
“我等你的答复！”
“我相信你一定会做出不让我们失望的决定，一如当年那个罗曼·罗德！”
老人用力的将安文抱在怀中，声音如泣道。
安文缓缓睁开了双眼，眼中幽深难言。
……
在与罗曼·罗德的老朋友罗森校长聊了聊这趟旅行中的趣事见闻后，安文起身告辞。
罗森将他送到楼层底下。
安文提着黑色长柄伞，走在校园的小道上，心中陷入了沉思。
答应伦格尔敦那边的邀请是必然的，格兰雅为他选中这个身份，就是看中这个身份能让他顺利跻身不落学院，一举跨入上流阶层。
但这个过程不能显得太过突兀异常，要符合情理。
以罗曼·罗德原来的性格，哪怕这个邀请来自伦格尔敦的不落学院，他也几乎不会接受。
他对这片土地，或者对某人实在是爱的太深了，几十年的爱不仅没有随时间变得寡淡，反而如醇酒越来越香醇。
所以他需要一个台阶来合情合理地接受这个邀请。
而之前的罗森校长也十分配合地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从罗曼·罗德喜欢的那个女孩下手，以他曾对女孩的承诺为由厉声呵斥他，企图唤醒他。
之后他只需要表现出相应的黯然之色，提出需要考虑一段时间，争求展现出自己内心的挣扎，最后等期限到了就可以顺理成章的接受那边的邀请。
这就是安文事先就准备好的“剧本”。
但是……
走在校园内的安文突然停下脚步，皱眉地抬头眺望远处的天空，目露阴郁之色。
自己方才可完全算是“本色出演”！
在听到校长的话后，他的心中就不自觉弥漫出一股悲伤的情绪，这抹悲伤很快将他带入了角色的环境，不然他不可能表现的如此到位，他的演技还没到那种程度！
他原先的打算，是全部以沉默作答，用沉默无言混过去。
“罗曼·罗德……”
很显然，是他的灵性在暗中影响着自己，他的灵性被那校长的话所触动，进而散发出浓浓的悲伤情绪。
“究竟要怎样的爱情才能达到这种刻骨铭心的程度？”
安文面色怅然，低声自语道。
……
校长室内。
校长站在窗户前，遥遥望着突然停下脚步，仰头望向远方的老朋友。
他的身边还站着一位年轻的男人。
“罗森校长，你觉得罗曼·罗德教授会接受我们这边的邀请吗。”
年轻男人食指抬了抬眼镜，语气平静道。
罗森校长没有回头，有些出神地望着那个不知不觉中就已年迈的男人，低语道：
“如果是之前，我毫无把握。但现在他没直接拒绝，而是提出需要考虑的时间，这就代表着他还在犹豫挣扎之中……”
年轻男人皱了皱眉，声音肃穆道：“罗森校长，请您多做做罗曼教授那边的工作，帝国现在需要像罗曼教授这样真正有学问的学者！”
“如罗曼教授这样不慕名利、潜心做学问的人，才是真正能挑起学术界大任的人！”
“帝国需要他！”
……
……
从学校走出后，安文按照记忆里的路线，向着艾莉丝家的方向走去。
目前来说，罗曼·罗德这重身份与艾莉丝之间的关系亲密到超乎他的想象！
他们之间已不仅仅是师生关系，艾莉丝的双亲都曾是罗曼·罗德的学生，再加上罗曼·罗德一生没有成家，完全是将艾莉丝当做了自己的孙女。
甚至艾莉丝小时候，有一段时间双亲有事出门，不方便带上她，最后是由罗曼·罗德亲手抚养照顾的。
安文沿着石子路走着，路上遇到的几乎都是妇女儿童，很少有年轻的男子。
这座小镇的青年壮汉，基本都跑到大城市打工去了，留下的都是妇女儿童，和老人。
一路上有不少人认出了罗曼·罗德，与安文亲热地打着招呼。
安文一一微笑回应，按照继承的记忆喊出他们的名字。
“老师！你怎么来了？”
在院子里帮着母亲晒凉衣物的艾莉丝，抬头看见了从远处走来的安文，不禁惊喜地挥手喊道。
艾莉丝的母亲也抬头看到了安文的到来，不禁捂嘴惊讶道：“罗曼老师，您今天怎么来了？我之前还想着去看看您呢，不过艾莉丝这孩子说您旅途刚回来，需要时间休养，就没去叨扰您。”
安文露出了温和的笑容，他学着记忆中罗曼·罗德的动作，轻轻摸了摸旁边少女的头，笑道：“艾莉丝长大了，真是越来越贴心了。”
艾莉丝面色微红地拿下他的手，抱着他的手往家里拉，小声道：“老师，妈妈昨天做了蜂蜜烙饼，您有口福了！”
“哦？”安文弹了下她的脑门，笑道：“我看是你又嘴馋了吧？”
被识破了的艾莉丝吐了吐舌头。
“艾莉丝，在我离开的这些日子里，你的学业掌握得如何了？”安文板着脸问道。
艾莉丝心中一咯噔，老师对她的学业最是严格，之前可以借口他刚刚回来早点回去休息的好，可现在应该用什么理由能搪塞过去呢？
她支支吾吾半天，而后神色认真道：“老师，我突然想起了还有作业没做，我先去做作业了，你和妈妈好好聊聊！”
说罢，就一溜烟跑回了自己的房间，紧紧关上房门。
安文无奈地摇摇头，转身望向掩嘴偷笑的艾莉丝她妈，脸色一板道：“还好意思笑，艾莉丝这么随性的性格就是你给惯的！”
安娜温柔笑道：“老师，艾莉丝不一直都是您惯的吗？以前她父亲打她的时候，这妮子就往您家跑，您也每次都护着她。”
安文全当没听见，他轻咳了两声，皱着眉头问道：“我这次来其实不是找艾莉丝的，是来找你的，阿尔文那里还好吗？”
阿尔文正是艾莉丝的父亲，早些年去了伦格尔敦打工，也是未来引起艾莉丝一家巨变的主要原因。
安娜的脸色一下子变了，苍白着脸，颤声道：“您……您也听说了？”
安文目光复杂地叹气道：“伦格尔敦大惨案，这是震惊整个科维坦帝国的悲剧，你难道还准备一直瞒着艾莉丝不成？阿尔文那一直没有消息传来吗？”
安娜紧紧抿着嘴，双手绞在一起，脸色苍白地摇头道：“我托人去他住的地方找过他，不过那的一片生活区都被警方封锁了，我托的人根本进不去，阿尔文也一直没有消息传回来。”
这些天来，她其实一直陷于恐慌和担忧之中，生怕哪天就传来了丈夫的死讯，而又为了不让女儿担心，她将这种情绪死死藏在了心底，没有泄露分毫。
她的心理压力已经快到极限了。
安文叹了口气，安慰道：“别给自己太多压力，我会托朋友去伦格尔敦调查一下，别到最后阿尔文没出事，你自己先垮下了。”
安娜感激地望着安文，声音哽咽道：“谢谢您，老师……谢谢您……”
安文右手握着黑伞长柄伞，左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低声道：“好了，收拾收拾情绪，别让艾莉丝看到了。”
安娜连忙用衣袖擦拭着眼角，深深吸着气，将有些快压不住的情绪收敛起来。
没有人知道这位妻子、这位母亲究竟承受了多大的压力，明明心中担忧丈夫的安危到了焦灼如焚的地步，却为了女儿硬摆出一张笑脸。
安文声音低沉道：“好了，我先走了，你别给自己太多压力，哪怕阿尔文真的走了，你还有艾莉丝在身边。”
……
往日笑靥如花的少女紧紧贴在门后面。
她的身子仿佛被抽离了所有力气，一点一点瘫软下来，直至坐在地上。
她低垂着头，头发散落，遮住了她的神情。
少女忽然抬起头，狠狠揉了揉有些发红的眼眶，双手拍了拍脸颊，让紧绷的小脸放松下来。
然后笑着冲出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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