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端阳盛景，长安月明

　　龙舟渔鼓弄潮去，焚艾熏香透长安，端午。

　　日近暮时，长安城东大街此刻已是人满为患，作为大梁京畿之地规模最大的市集，在端阳节自然是热闹非凡。贩夫走卒，官民同乐，其喜洋洋者也。

　　熙熙攘攘的街道之上，有一伙人格外显眼，看样子是两位富家公子哥带着三四名家丁扈从前来游览街市。这本是长安城里极为常见的一幕，但这伙人似乎与寻常富贵人家子弟不同，所到之处游人皆敬而远之。

　　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为首的公子身上，披的是一件明黄大氅。

　　要知道，这可是在大梁的首都，若非皇家，怎敢身披黄袍？再加上这位公子哥那一对比女子还要阴柔些的桃花眸子，他的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了——当朝二皇子，李璟！

　　自从李璟东巡沧海归来，这位本就才干出众的皇子殿下便更为名声大噪，不光是朝野上下皆称其贤良，更是得到了无以复加圣眷恩宠，风头一时无两。但在赞许的背后，恐怕无论是谁都要在心里叹息一句：可惜啊，殿下只是二皇子。

　　只是二皇子，这话不假。自大梁开国以来，立嫡长子为皇储便是铁律，从未有任何例外。所以纵使李璟的才识功绩文韬武略都远远超越了皇兄李琳，他依旧只能是“皇子殿下”。

　　为此，当朝大梁的官场之上少不了暗潮涌动。尤其是在此次东巡归来之后，更有庙堂重臣公开支持李璟进驻东宫，替换掉那个名不见经传的太子李琳。虽然此提议被当朝天子大加斥责，当天就在大殿上摘了三顶官帽，但却没有一个人因此掉了脑袋。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当朝太子的位置，似乎也没那么稳当啊。

　　但令人疑惑的是，李璟对此类事件完全是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不听不问不管，老老实实地顶着“皇子殿下”的头衔，始终不曾有过丝毫逾越之举，这让很多怀着小心思的达官显贵都有些心焦。而他唯一的一次与皇兄正面交锋，却只是为了一名女子，果真应了当朝宰相林大人的那句玩笑话——皇子殿下不爱江山爱美人啊。

　　此时行走在东大街上的皇子殿下，身后还跟着一位相貌同样出众的青衫公子哥，与李璟言谈欢笑甚是随意，让周围人都不禁疑惑是谁家的公子居然能入了皇子殿下的法眼。

　　“贤弟，你看这长安的街景，比天津城如何？”李璟指了指车水马龙的东大街，转头对落后自己半步的青衫公子笑问道。

　　青衫公子秋水双眸一闪，轻声道：“京城圣地天子脚下，其中繁华哪里是其他地方能够相提并论的？”

　　李璟哈哈大笑道：“你这话啊，该对父皇去说才对，他老人家要是一高兴说不定还有重赏，我可赏不了你什么。”

　　青衫公子依旧狡黠一笑，随手拿起身旁摊子上的一只珠钗，“这钗子，想必皇子殿下还赏得起吧？”

　　李璟有些哭笑不得，这样一支品相一般的珠钗，他身上随便一件饰品的价值都要超出其千百倍不止。这人哪里是在讨赏？这是在暗讽皇子殿下哭穷呢！

　　旁边的摊贩已经吓傻了，尤其是在看到皇子殿下居然真的吩咐扈从掏钱结账的时候。他一个普普通通的小贩，哪里敢收皇子殿下的银子？自然是唯唯诺诺百般推脱，但那名身材干瘦的扈从只是面无表情地丢下银子便走开了。

　　李璟一脸无奈地看着青衫公子将珠钗别在发髻上，干咳了两声提醒道：“你现在这身装扮，真的要佩钗子？”

　　青衫公子似乎是突然反应过来，赶忙将珠钗取下，嘿嘿笑道：“皇子殿下果然心思缜密，比起韩大哥要强之百倍了。”

　　说这话的时候，一直站在青衫公子背后的那名扈从眉头一皱，但很快便恢复了面无表情。李璟回头瞥了一眼这名器宇不凡的扈从，无奈道：“韩将军是我朝年轻名将，更是不可多得的栋梁之才，居然被你抓来当了扈从，可真是......”

　　那名扈从淡然道：“殿下言重了，护卫小姐和殿下的安全乃是末将的职责所在，并无不妥。”

　　话音刚落，青衫公子便抗议道：“韩大哥！说好了不许称我为‘小姐’的！要叫‘公子’才对。”

　　皇子殿下在一旁笑得有些尴尬，恐怕整个大梁境内，敢在这位绰号“龙骑飞将”的韩哲面前如此叫嚣的年轻人，就只有眼前这位“公子”了吧。

　　正在此时，皇子殿下身后的干瘦扈从突然眼神一凝，枯骨一般的双手陡然从袖中探出，引而不发。李璟察觉到扈从的异样，转头看向对面走来的几人，眉头微蹙复又舒展，温声道：“多日不见，皇兄一向可好？”

　　原本嘈杂的东大街此时竟安静了一瞬，附近的所有人都将视线投向此处，不为别的，就为一睹这黄袍见黄袍皇子见太子的场景。

　　对面走来的那位黄袍公子面相温润，虽没有皇子殿下的惊艳容貌，但却十分可亲。这位东宫太子淡然笑道：“璟弟何必如此多礼，这又不是在宫中。”

　　话音一落，便是沉默，不知为何，这本是兄弟相亲的温情一幕，却隐隐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迫感。但就在此时，那位青衫公子却快步来到太子身前，满脸惊喜，似乎对周围的气氛浑然不觉。

　　“太子哥哥，你怎么也来这里玩了！”

　　围观的人们一时间表情各异，但都是相同的惊异。他们实在是无法想象这位公子到底是何身份，居然能够与两位皇子都如此亲近。

　　太子殿下李琳看见青衫公子，有些讶然，仔细辨认了一番才无奈道：“慕苒，你怎么又扮成这副模样了，太子哥哥差点都没认出来。”

　　这位女扮男装的青衫公子自然就是那位大梁第一才女苏家大小姐了。闻听此言，苏慕苒娇憨笑道：“我爹说人多的地方不安全不让我出门，我就只好扮成‘苏公子’了。嘻嘻，我就说嘛，这样打扮别人肯定认不出来。”

　　“今日是璟弟带你来逛端阳市集？”这话虽然是在问苏慕苒，可是太子殿下的目光却始终停留在皇子殿下身上。

　　苏慕苒对此毫无察觉，“是啊是啊，若不是殿下带我出来，我爹才不让我离开家门呢。哎？这位是......”

　　苏家小姐一抬头，看向站在太子殿下身后的一位白衣公子，令她震惊的是，这位公子的相貌竟然丝毫不逊于皇子李璟，却没有半点阴柔气，剑眉星目，英姿飒爽。

　　太子回头看了一眼，笑道：“他叫林非，是我的朋友。”

　　“见过林公子。”苏慕苒礼数周全，但行的却是男子之间的揖礼。

　　林非似乎有些不知所措，“见过苏......苏公子。”

　　“嘻嘻，你也比韩大哥懂事！”苏慕苒闻言开心笑道。

　　“皇兄，我等还有些地方要去，就不多做打扰了。”李璟走上前站在苏慕苒身边，对太子说道，眼神有意无意地在林非身上扫过。

　　太子似乎是有些犹豫，但还没等他说话，林非便抢先道：“殿下，我们不是要去朱雀楼听曲吗？去晚了可就没有座位了。”

　　“也是，”太子意味深长地看了林非一眼，“璟弟，那我们就此别过。”

　　“皇兄保重。”李璟躬身行礼，等待皇兄先行离开。旁边的苏慕苒却毫不顾忌地挥手道：“太子哥哥可不要玩太久，不然又要被陛下骂了。”

　　太子一脸无奈，但也并未回头，两伙人就此背道而行。

　　直到走出东大街，太子终于停步看向身旁的林非，似是强压着火气低声问道：“你为何要催我离开？那是我的太子妃！”

　　“算了吧你。”林非丝毫不畏惧太子殿下的怒火，“你还没把人家娶到手呢，说什么太子妃？我要是不把你拉走，你只会更难堪罢了，难不成你还想当场跟李璟撕破脸皮？要是你敢这样做，我也敬你是条汉子。”

　　太子火气顿消，默然无语。

　　林非却依旧不消停，“现在你要做的不是跟你那弟弟抢女人，而是坐稳屁股底下的位置。要不然，说什么都是镜花水月，到头来一场空而已。”

　　太子李琳终于忍不住了，怒道：“你一个南华国送来的质子，凭什么来指点我？”

　　林非面色不变，“质子也是皇帝的儿子，你们梁国只要还没有灭了南华，我就都有资格与你平起平坐。”

　　太子顿时没了脾气，“好好好，说不过你。说来也怪，我怎么就能与你成了朋友。难不成是因为咱们两个境遇相同？”

　　林非翻了个白眼，不屑道：“要说与我境遇相同，也该是那位苏家小姐才对，我们两个可比你这东宫太子惨多了。”

　　“慕苒？”太子不解道。

　　林非抬起头，看着东边悄然升起的月牙，“长安月明，不如故乡。今人再好，不似故人啊。”

　　就在两人视线不可及的远处，苏慕苒在皇子殿下疑惑的目光中放下了一件件精美的饰品，却偏偏买下了一块红木边角料。但无论李璟如何追问其用途，苏家小姐都是笑而不语。

　　这位皇子殿下哪里知道，在苏宅，在苏家小姐的闺房之中，早就存了数十块红木牌，刻制技术从一开始的生涩逐渐趋于精致，但这些巴掌大小的牌子上都镌刻着同一个名字。

　　手制百枚祈福牌，只愿秦公子，平安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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