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莫失莫忘，莫观莫想

　　露宿河边的秦北望是被一股极其浓烈的鲜香味道“吵醒”的。

　　茫然坐起，才发觉已是黎明，天边星子还有三两颗，但月牙已经不见踪影。令秦北望惊讶的是，昨天日暮之时生起的篝火到现在仍未熄灭，似乎被人添加了不少柴薪，以至于烟火腾腾。不仅如此，火堆旁还架着几条烤鱼，此时火候正好，焦黄鲜香，看得出烹饪者的手艺绝对是顶尖的。

　　不用问，这几条可怜的河鱼便是惊醒秦北望的罪魁祸首了。

　　饿不饿是一回事，馋不馋又是另一回事。秦北望看了一眼四下无人，也不禁疑惑这几条烤鱼是如何凭空出现的，但这并不能阻止他吃鱼解馋。

　　但还没等摸到鱼肉，秦北望的脑袋上就挨了狠狠的一下。

　　他一下子就蹦了起来，急忙转过身，却没能看见任何人影。正纳闷之际，秦北望一低头，才发现有个矮小枯瘦的老者，手中提着一杆长长的旱烟杆，正吹胡子瞪眼地看着他。

　　“老头儿，你这是干啥？”秦北望摸着脑袋被敲痛的地方，也毫不迟疑地瞪了回去。

　　老头想都没想便又是一烟杆，敲在秦北望小腿上，一边呵斥道：“偷老夫的鱼，你小子还有理了？”

　　秦北望是何许人也？混迹津门整整五载的他自然不会在嘴上吃亏，当下便回敬道：“你还借了我的火呢，我都没跟你计较。大家都是行走江湖之人，吃你条鱼怎么了？”

　　“去去去，一边儿去！”老头似乎不愿与秦北望胡搅蛮缠，拿烟杆把秦北望拨到一旁，自顾自走到火堆旁坐下，开始大啖鱼肉。

　　秦北望见到老人这般做派，也并不觉得气恼，只感觉这老头十分有趣，于是也坐了下来，还往老头那边凑了凑，问道：“老先生怎么会出现在这等荒凉地界啊？”

　　的确，秦北望此去长安，并未拣选官道驿路，而是多从僻静旷野中策马飞驰，为的就是避开一些不必要的麻烦，不然也不至于露宿野外。

　　而这老头莫名其妙出现在此处，还毫不见外地烤起了鱼，这怎能不令人生疑？

　　老头吃得满嘴流油，转头瞥了一眼秦北望，不耐烦道：“去去去，离老夫远点，你小子身上血腥气太浓，会坏了烤鱼的味道。”

　　秦北望一愣，吸了吸鼻子说道：“没有啊，哪里会有血腥气，老先生你鼻子不太灵光吧？”

　　老头冷哼一声，“你身上倒是没有什么血腥气，可你身后背的那柄刀可就不一样了，那是从血海里泡过的凶器啊。”

　　秦北望脸色一变，往后退了一步，试探道：“老先生知道这柄刀的来历？”

　　老头放下手中的鱼肉，扯了一把草叶擦净油渍，借着篝火点着了旱烟锅美美地抽了一口，这才慢条斯理地说道：“你小子用不着试探老夫，要是老夫想对你做什么的话，你早就上路了。老夫只是有些好奇，这把凶刀为什么会出现在你的手里。”

　　秦北望仔细思索了一番，同时上下打量着面前的老人，却无论如何也看不出什么端倪，只好随口说道：“这个嘛......是我捡来的。”

　　老头呵呵一笑，“那你小子的运气可真不错，居然没被凌昭那个老东西给宰了。”

　　秦北望浑身一震，整个人都紧张了起来。此时若是老人做出什么威胁性的动作，他必然会毫不犹豫地抽刀相向。

　　而这，只是因为这位老者说出了“凌昭”这个名字而已。

　　秦北望心里清楚，如今的江湖之中，知道自己师父的人已是少之又少了，而且这些人无不是江湖地位最为顶尖的那一类人物，而即使他们知道这个人的存在，也只是知道凌万象这个名字而已。至于师父的本名凌昭，则绝不会有人知晓。

　　而且最重要的是，这名老者在说出“凌昭”这个名字时，语气甚是有些不忿，似乎两者之间有着天大的过节一般。

　　老头瞥了一眼秦北望，突然笑了起来，“现在的年轻人，怎的都如此胆小如鼠？老夫不过是发两句牢骚而已，你就如此紧张，若是真的动起手来，你岂不是要尿了裤子？”

　　秦北望打了个哈哈，心弦却始终紧紧绷着，“老先生气势惊人，说的又是一些晚辈不曾听说过的高人，晚辈的确不敢造次。”

　　“没听说过，就知道是高人？”老头再度拿过一条烤鱼，却带给了秦北望，“你敢吃了这条鱼，老夫就送你一个机缘，这买卖敢不敢做？”

　　吃鱼还送机缘？这怎么看都是一场亏到姥姥家的买卖了。若是搁在往常，秦北望必然是会抢着去做这种让别人亏本的买卖，可在这位疯疯癫癫却又不知深浅的老者面前，他的确不太敢下手。

　　老者也不催促，只是饶有兴致的看着秦北望的脸色变化，苍老的眼睛并不浑浊，反而深邃清亮，仿佛能够一眼看穿世间万事万物。

　　半晌，秦北望终于犹犹豫豫地接过那条已经有些焦糊的烤鱼，试探着咬下了第一口，而后，便一发不可收拾。

　　片刻之后，一地鱼骨，秦北望坐在草地上，只感觉这辈子都没吃过如此美味的东西。老者看着秦北望，笑意玩味道：“不错，人不张狂枉少年，这才有些年轻人的样子。”

　　秦北望嘿嘿一笑，“那老先生所说的机缘？”

　　老者站起身，看了一眼天边鱼肚白，说道：“你现在出发，此去往正西十里地，自会有所奇遇。”

　　“得嘞，”秦北望原地起身，抱拳道，“日后若是再能江湖相逢，一定报答老先生点拨之恩。”

　　老人依旧坐在那里，叼着烟杆摆了摆手道：“报答就不必了，江湖路远，一切珍重。”

　　“谢老先生赐教。”秦北望抱拳行礼过后，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老者看着秦北望策马远去的背影，磕了磕烟杆，苦笑着喃喃自语道：“凌昭啊凌昭，你这老家伙，最后怎的选了这么一个浑身市井气的臭小子？还是说你相信这样一个不像江湖人的小子能够替江湖洗一手好牌？

　　“老夫当年号称‘前知五百载，后知五百载’，却始终看不透你这老家伙，本以为老到这个地步时能有所长进，结果还是没能猜透你的想法啊。

　　“也罢也罢，这江湖，毕竟还是要一代新人换旧人的。老夫当了这将近百年的天下第二，也有些倦了，反倒开始觉得当年司无月说的那句话最妥帖。

　　“莫失莫忘，莫观莫想。”

　　而此时，秦北望已经来到了十里地外，但眼前的景象却让他忍不住破口大骂一句“老东西坑苦我也”，然后马不停蹄地开始跑路。

　　而在他身后，四五个衣着恐怖面相恐怖怎么看都很恐怖的家伙，已经各自提着铁索铁钩死死地跟在了秦北望身后。

　　仿佛一群索命厉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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