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清水芙蓉，长安禁刀

　　秦北望叼着草杆，蹲坐在门槛上，托着腮帮百无聊赖地看着远处的山岭，青青苍翠，如今已经渐次转向枯黄。

　　天凉好个秋啊。

　　此地是一片小小的村庄，再往西走出不远，就可看到渭南城的城墙，而翻过那片低矮的山岭，便是大梁国都长安城了。

　　秦北望的心里百感交集，但仔细想来，却又仿佛空无一物。望山跑死马，即使那座天下第一城似乎已经是近在咫尺，但秦北望依旧觉得它离自己还是太远太远。

　　身后小院里，突然传来大婶的赞叹声，秦北望回转过头，也被狠狠地惊艳了一把。

　　碧玉妆成，姿容无瑕，纵使荆钗布裙，亦不失女子至味。

　　秦北望原本也是灵光一现，打算在这村落中寻一处人家，叫南疆少女墨骊换上一身中原人的服饰，免的今后在长安城中太过惹眼。墨骊本就是柔弱怯懦的性子，再加上从南疆到中原一路奔波，多日未曾梳洗，也就答应了秦北望的提议。

　　所以进得村庄，秦北望没费多少功夫就遇上了一位热心的大婶，说是家中女儿恰好比墨骊年长四五岁，过去的旧衣尚未丢弃，便被秦北望拿一粒碎银买下，并托付对方带着墨骊好生梳洗一番。

　　结果谁能想到，这南疆少女洗净污渍尘灰之后便如同芙蓉出清水，仿佛画中走出来的人物一般绝美。虽然换下了艳丽衣饰穿上了粗陋的粗布衣物，但依旧显得清丽无双。

　　秦北望先是惊艳，下一刻便皱起了眉头，开始仔细思考着要不要跟大婶再讨要一块面纱。

　　本来他就是害怕墨骊太过惹眼才带她来更换衣着，但这下可好，就算不靠衣饰，单是这张脸就足够引人注目了。

　　墨骊一直紧紧盯着秦北望的神情变化，看着他从头到脚把自己打量了好些遍，面颊便已经染透绯红，只得轻声唤了一句“秦大哥”。

　　秦北望立马后退一步，“别别别，别开口，本来你这容貌就够惹眼的了，你再一出声，没麻烦也会惹出麻烦了。”

　　旁边的大婶一听这话就不高兴了，向秦北望训斥道：“你这小子，看着也不像个正经人，能讨到如此好看的媳妇难道不是八辈子修来的福分？你竟然还如此不知好歹！”

　　一听这话，墨骊的耳尖都已经红透，秦北望见状赶紧打圆场道：“婶子可别这么说，我这个卖相哪里能讨到这种媳妇。这是我妹子，亲妹子，正要跟着我去长安城投奔亲戚呢。只是我这妹子生得实在太过惹眼，我这不也是害怕惹来一些个登徒子嘛，这人生地不熟的，有了麻烦可如何是好？”

　　“啧啧啧，同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这长相可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大婶毫不见外地碎嘴道，“那你等着，我再去找块纱巾来给你妹子遮掩一下容貌。”

　　秦北望连忙称谢道：“那就多谢婶子了。”

　　等到大婶转身进屋，墨骊突然凑到秦北望跟前，小小声说道：“秦大哥，这婶子刚才是不是再说你长得丑啊？”

　　秦北望气不打一处来，“跟你一比，我这模样当然不算好看。过几日到了长安城，你记住我的话，无论谁叫你你都不许把纱巾摘下，听懂了没？”

　　说这话时，秦北望瞪着眼睛一脸凶相，吓得墨骊只能频频点头，自然是铭记在心了。但点头之余，仍旧在偷偷观察着秦北望的眉眼，似乎打定主意要找出来到底是哪里不够好看。

　　秦北望仰天长叹，这带孩子的活儿，不好干啊！

　　——

　　沿渭河水脉西行，绕过渭南城，不出三日，秦北望便看到了长安城的东城门，暗道一句不愧为天下第一城，连城墙都比其他城市显得宏伟雄壮许多。

　　此时是清晨时分，正是入城之人最为拥挤之时，秦北望牵马而行，随着人群向前走动，以纱巾遮面的墨骊紧紧跟在他身后，两根手指捏住秦北望的衣角，生怕走失在拥挤的人流之中。

　　可说来也奇怪，无论人群如何拥挤熙攘，这两人一马的周围始终有着一圈空当，无人敢越雷池一步。这等情形，让秦北望在安心之余也不禁有些疑惑，却百思不得其解自己到底为何会如此令人敬而远之。

　　他当然不知道，这长安城不比大梁其他城池，人多事多规矩更多，其中就有这么一条，说的便是这“禁刀令”。

　　原本在大梁，不论是那一座城池之中，江湖人士提刀佩剑都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若是不怕人笑话，就算是扛着全部十八般兵器过闹市，只要不伤人官府就不会去管。

　　但自北胜二年之后，长安城就颁布了这样一条禁令，撇开其他兵刃凶器不谈，单单严禁在长安城中佩刀。据说此乃天子亲笔谕旨，无人能知其中缘由，但从那以后，就连那些靠腰间战刀征战四方的武将，也只能佩上一柄花里胡哨的剑行走长安了。

　　而秦北望呢？在他身上最为显眼的物品，恐怕就是背后这柄略显粗笨的石刀无月了。他自己虽浑然不觉，可周围那些懂得长安城规矩的百姓自然要与他撇清关系了。

　　果然，在春明门下，容貌惊艳的墨骊没有惹出任何麻烦，反倒是秦北望自己被拦了下来。守门官所说的道理很简单，石刀也是刀啊，是刀就不能进长安城。

　　秦北望百口莫辩，只能跟那个五大三粗的守门官大眼瞪小眼僵持不下。半晌，就在甲士即将动手赶人之时，秦北望突然一拍脑袋，在马背上的行李中好一顿翻找，最终举着一样东西喊道：

　　“我是苏老将军家的人，不信的话，你们可以去苏府询问一番！”

　　守门甲士皆是一愣，然后冷汗就下来了。苏老将军，整个大梁哪里还有第二位苏老将军？而唯一的那一位，恰好是他们这些人捆在一起都惹不起的！

　　长安城的守门官，说白了也算是长安城的门面，自然是顶机灵的人物才能胜任。而此时，这五大三粗的守门官在看清秦北望手中的物件之后，几乎是目眦欲裂。

　　他当然认得出，那块刻有“苏”字的白玉牌，可不就是那位镇北大将军的贴身之物吗？

　　于是守门官便再也不敢动粗，赶紧问清了秦北望的姓名身份，马不停蹄地派了好几名甲士前去苏府询问。

　　约莫一炷香过后，春明门附近，不，小半座长安城都震惊了。

　　因为那位大梁第一才女，苏家大小姐，不坐车轿亲自出府，提着裙摆跑到春明门接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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