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章·金陵无月

　　坊间传闻，曲柳巷子里最近多了一对奇怪的生面孔，是一个北人面孔的黑衣少年带着一个总是冷着脸的卖花姑娘，这种组合在这条龙蛇混杂的烟花巷当中属实有些扎眼，以至于他们很快便成为了附近居民茶余饭后的谈资。

　　市井传言众口纷纭。有人说那黑衣少年是北方来的逃犯，带着远房妹妹在金陵讨生活。有人说那卖花姑娘是金陵某位大人物的私生女，而那个少年则是一名称职的护卫。更有人说这两人与今日在金陵城中突兀崛起的皇长子殿下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正在民间等待时机颠覆南华......

　　坊间传言的魅力就在于此了，这其中的消息永远不会有任何一条是完全靠谱的，可它们终究会不断接近事实。

　　但那两位身处谣言中心的主角却似乎并不曾受到任何影响，依旧每天雷打不动的出现在这几条错综复杂的曲柳巷子里。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每天正午走进巷口，然后在暮时离开，但却始终没有人知道他们究竟去了哪里。

　　“曲柳巷子这种地方是最适合我的。”秦北望毫无形象可言地扛着半根甘蔗，像一个巡山的小鬼，“足够乱，但是没有那么乱。人多嘴杂，方便打听消息。最重要的是，我们可以以这几条巷子为起点，悄无声息地潜入金陵的任何地方。”

　　站在秦北望身后的卖花姑娘随手侍弄着花篮中洁白的花骨朵，一言不发地听着秦北望阐述他的歪理邪说。事实上，很少有人愿意安安静静地听秦北望扯淡，除了苏家大小姐之外，好像也就是这个总是在花篮中藏着一柄匕首的卖花姑娘了。但后者大概并不是在聆听，这位本职刺客的卖花姑娘只是在发呆罢了。

　　但秦北望并不在意这些，他抬起头看着因年久失修而参差不齐的屋檐，伸手去接滴落下来的雨水。这座只剩下三间瓦房的小院是秦北望在进入曲柳巷子的第一天

　　便随手买下的，原先的屋主，那位家境败落的读书人估计怎么都想不通，这个一身穷酸气的小子竟然能够随意抛出一个令他完全无法拒绝的加码，足够让他老老实实地的离开金陵这个伤心地。

　　秦北望很喜欢这个小院，它被夹在前后两座院落中间，只有一扇狭窄的木门通往巷口。前面的那个院子是一家连最低等的青楼都算不上的窑子，后面那座也是，所以一等到日暮时分，这座小院里就充满了粗野的莺歌燕语。

　　“在这种地方念书，难怪家道中落啊。”秦北望突然嗤笑了起来，转头看向卖花女的花篮，皱了皱眉，“你一整天都冷着脸，好似整座金陵城都欠你钱一样，活该一朵花都卖不出去。”

　　卖花女不动声色道：“我本就不是什么卖花姑娘。”

　　秦北望呸的一声吐出甘蔗渣子，讥讽道：“我以为你们这一行都是很专业的，没想到还有想你这般敷衍潦草的杀手，怎么，杀不了我所以自暴自弃了？”

　　“我很专业。”卖花女依旧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你如果是想打听我的雇主，那你不如直接杀了我。如果你只是想要对我不轨，那我很怀疑你到底行不行，因为从谍报上来看，你似乎还是个雏儿。”

　　秦北望突然笑了起来，并没有丝毫被鄙视的愤怒，因为他听得出来，这个有趣的刺客姑娘再一次被他惹毛了。而且，这姑娘冷着脸说荤话的样子真的很有意思。至于“那个方面”被鄙视的事情，以秦北望的脸皮厚度，自然是无关痛痒的。

　　“城里都在传，今日皇长子殿下就要入宫面圣了。”卖花姑娘十分生硬地转移了话题，“作为暗中隐藏的护卫，你似乎并不担心殿下的安危。”

　　秦北望啃了一口甘蔗，含混不清地说道：“一位声名鹊起的皇子殿下如果死在了皇宫里，能够造成的后果是谁都无法收拾的，他的敌人都没有蠢到在那种地方动手的地步，起码是在林非还没有展露出自己真正手段的情况下。简而言之，只要还在宫墙之内，皇长子殿下想死都难。”

　　“但他总是要出宫的。”卖花女不依不饶。

　　秦北望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手腕一翻，从袖口中抽出一支已经枯萎的白花，炫耀似地在卖花女面前晃了晃。

　　卖花女的脸色终于变了。

　　“首先，我不是林非的护卫，更不是他的打手。我与他合作，在暗中替他做些脏活累活，然后他登上皇位来回报我，但如果他蠢到连自己都保护不了的话，我就不会帮他。”秦北望转动着那支凋零的花朵，笑意玩味地看着卖花女，“其次，我并没有潜藏在暗中，我的仇家和林非的仇家都知道我在金陵，我一动，他们只会动的更多。”

　　秦北望突然丢开了那朵花，顺势将手掌伸向了卖花女的咽喉，动作快如奔雷。卖花女慌忙提起花篮格挡，却被秦北望一把拧住丢开，于是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半根甘蔗狠狠地抽在自己的脸颊上。

　　卖花女整个人都被抽飞了出去，嘴角带血，半天都没能爬起来。秦北望缓缓走过去，蹲在她的身旁，用染了血的甘蔗杵着她的肩头，微笑道：“猜一猜，如果你的雇主知道我留在了这里，而我也知道你的雇主知道我在留在了这里，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卖花女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看向地上的白花，但不幸的是，她亲手藏在花蕊中间的那枚纸团早已不翼而飞了。

　　她终于陷入了绝望。

　　秦北望不再理会双眼空洞的卖花女，缓缓站起身，丢掉了手中的半根甘蔗。就在同一时刻，那扇落满了灰尘的狭窄木门上，破天荒地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

　　两短一长。

　　秦北望愣了愣神，表情有些古怪。他绝不相信林非会邀请他陪同一起入宫，但这个敲门声表明，门那边的人的确是皇长子派来的。

　　秦北望一脸狐疑地直接扯开了有些生锈的门锁，他和卖花女向来都是隐秘地翻墙而入，所以这扇门就一直锁着无人问津。秦北望并没有将门推开，开锁之后他便向后退了一步，等待着对方的动作。

　　而那扇破旧的木门最终只是打开了一道小小的缝隙，一只手伸进来丢下了一个长条形的包裹，很快就再次关上了门，仿佛从来都没有人造访过这座小院。

　　秦北望走上前，试图接收这件不速之礼，但就在手掌触碰到包裹，他眼中却闪过了一丝惊讶，不，应该是惊喜。

　　他大笑着提起这件很有分量的礼物，浑身真气陡然一震，粗布包袱皮便片片碎落，一柄修长但却十分粗糙的石刀终于展露出它的身形。从极北到江南，从冰原到金陵，它终究还是回到了秦北望的手中。

　　秦北望突然有些感慨，这次师父他老人家终于有些靠谱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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