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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35:哀歌


  这晦暝风雨可真是听着就让人心烦意乱。

  勇一肩膀撞在距离最近的商铺的墙上,拿另一只手捂着腹上的伤口,咬牙忍痛着,紧挨着墙,在开始避这场雨前早已浑身湿漉,气力虚弱地徐徐前行。

  他略微烦躁地松开止血的手,只见手心里沾满了令人战栗的鲜活血液。

  沐浴龙血、成为「使徒」后,他幸运地避开了死神挥下的镰刀,从必死无疑到当场诈尸,还额外获得了凭意念就能驾驭任何元素的、任何人类都只能望尘莫及的「权能」。但也许是他发动权能过于频繁、导致体温飞升或龙血密度降低的缘故,他苏醒时已经结痂的腹部伤口,此时此刻却烂开了,徒手去堵也止不住,还像漏了个口的水龙头一样、混着冰冷雨水,汩汩流过他整个下半身。

  这也是他每走一步,背后的雨水汇流都一直含着几缕血丝、冲向下水道的原因。

  不能再逞强了…必须先疗伤,在回家养伤以前。勇坚定地意识到这点。

  又借墙支撑身体、前行了一段,勇看见了位于前方的一家、居然在这暴雨天大敞着门户的草药店。正合他意。那由室内放出的、好像正试图挤开雨天阴暗的白色灯光,在这片电力匮乏的分区也不罕见,但却是他眼下唯一的曙光。

  他步履沉缓地来到那家药店门前,背后一丝一毫的雨珠都被吊灯照得清清楚楚,全身上下无不在滴滴答答的滴水着回头,只见一个披散着齐腰长发、自信的裸露出额头、且青雉柔美的少女,正趴在结账台上、时而用笔尾敲敲脑侧、时而仰望天花板并掐掐手指,笨拙地算着账,但一副勤奋刻苦的模样。

  勇认得她,不知其名,只知道她正是这药店老板的独苗。

  甚好,甚好。他不禁心想。这样不仅是腹伤,连带着条件优渥的住宿,俩问题都能轻而易举地解决了。

  而看少女那仍在埋头笔记的样子,显然连他的到来都尚未觉察。

  这样最好。

  他本就不怀好意,自然也不可能亲和友善地上去打招呼。

  既然动的是邪念,那更要说干便干。

  可在那之前——

  他悄无声息地步入灯光的怀抱,动手前、先天警惕的性格又令他下意识地环顾了遍四周,本来只是想防范一手自己的不法行为被打伞经过的路人、或附近赏雨的邻居给看到的,结果……

  他在门框旁边的墙壁角落里,看见了一尊一比一大小的银色蜡像。这坚韧的假人身上还套着一具遍布刀痕和血迹的轻型盔甲,勇最初还不解既然搬来门神看家、为何不让它好好的全副武装,反而穿一堆破铜烂铁。直到下一秒他不经意地将目光移到这人像所戴的头盔中间的脸上,即刻便认出了这东西的原形是谁。

  除了仁,又还能有谁呢?

  对其他人而言,仁将军的确高明伟大到足以作为给每家人保驾护航的门神,但对于勇来讲…他恨不得把这位居高处的人打作囚徒,逼迫他当奴隶…或者狗,再残害他、折磨他、最后…抹除他。

  原因十分简单,因为这人、这个仁…几乎是亲手杀死的他的孪生兄弟,谋。

  混账…

  勇只是看了眼那个仁的假身,就怒火中烧了起来,随变化的情绪一起、开始咬牙切齿、也抠紧了双手。他潜意识里是清楚自己这时应该冷静的,可数秒过后,他还是怒不可遏地一大步冲了上去,并凶巴巴地伸出了手,但手掌还未掐住那假人的脖子,后者就因为上半身被莫名其妙的融化了一大半——好像被泼了桶无形的熔浆——而轰然坍塌了。

  少女听闻动静抬头,看到的第一幕却是个陌生人以及他跟前的、不知为何消融了一大半的粉碎蜡像,脑袋一时间转不过来,于是尴尬但不失友善地笑着、好似带了几分歉意、小心翼翼地问:“怎么…回事?”

  勇扭头对上她那惊疑不定的美丽双眼,又情不自禁地鄙夷起她此时此刻的这副柔弱模样,面对她的好意也是沉默以对,只是冲着这个羔羊般的女孩微微冷笑,并收紧横在半空的手。

  下一秒,一面自下而上迅速升起的石墙直接挤破了大门的门框,强行为这家药店关上了大门,并将源自吊灯的、试图刺破黑暗的微弱灯光彻底挡下。而这栋在刹那间被堵上唯一出入口的双层建筑,眼下也无异于与世隔绝。

  真讨厌这种下雨天气啊…好像连这世界的天气都在为自己所遇的惨剧哀悼,但也只是「好心的袖手旁观」,不去改变前因,也不会去接触后果。

  隆丝毫不顾街边在家里避雨的邻居投来的诧异目光,只身背着心,一如她许多年前背着年幼的自己一样,还像是怕母亲着凉了一样,脱下比她的身材大一辆码的外套,披在她的背上,裹住她的大半身体,还贴心地盖住了她的后脑,不忍心到连多余的一滴雨都不会让她淋似的,独行于大街。

  若非要在昔日和今时里找差别,可能只在于…当年的他元气满满,而现在、背在身后的心,死气沉沉……

  他体格称不上强壮,但背着母亲、格外稳当。像是怕自己连这所剩无几的相处时间都珍惜不了,又像在为自己昏迷时没能好好保护她做出补偿。他不会再松懈并放手了,既然结果已经注定。

  而他的消沉、落寞、以及顽固,很快也得到了共鸣。

  在数以万计的水滴下落声和坠地声之外,他隐隐听见了正愈发清晰的哀歌。

  而他正疑惑这应景煽情的歌声从何而来时——

  正前方的街道尽头,一支全员黑衣的出殡队伍逐渐现身。

  为首四人身披灰黑雨衣、肩扛长棺,后方长队无一不打着黑伞,从上方俯瞰下去,便如清澈的池塘里、列成一长排且格外显眼的数十片黑色荷叶。奏乐团位于队尾,也是一身雨衣,分工吹鼓或拉动着喇叭、提琴、笛子、京胡等各种乐器,汇成悲壮又苍凉的小型交响曲。

  隆看着长队迎面走来,再看着他们与自己交擦而过。他一路扫过每个人的脸庞,但根本无人在意他。有人泪痕未干,足以证明他们对逝者深沉的爱;有人低沉失落,亲属的离去对任何人而言显然是不幸;但也有部分格格不入者百无聊赖,不过参与此事已经是份好意,情绪如无波如古井也未必不可理喻。

  如此隆重的出殡队伍完全能说明亲朋好友们都是爱他、爱这位逝者的。

  可心已然与世长辞,隆却想不到任何能邀请的人…而眼下来陪伴她走完这最后一程的,也只有身为独苗的他一个。

  这样一对比,隆又情不自禁的为母亲徒增了无数悲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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