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0


  一切皆有法,如梦如泡沫,当做如是观。

  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此乃人间规律,只是为何灵鹫宫仍能纵横江湖这么多年了?

  “以林为界,勒住你的战马!如果非要闯进灵鹫宫的话,请想想你将要付出的代价——不仅仅是你,连同若惜会一同成为圣水湖的祭品······”

  只听得见话语,努力地看着四周,苍茫的一片,望不到尽头。一切,仿佛都是模糊与扭曲的,似乎隔了一层缓缓升起的水雾。他看见无数穿着白衣的女子来来往往,不停歇地走来走去。奇怪的话语声传到耳膜里——

  “她怎么可能逃得出灵鹫宫,怎么可能,

  没有人能逃离这里,

  她生是灵鹫宫的人,死是灵鹫宫的鬼!

  任何人都不可能逃离这里!”

  声音带着女子特有的音韵和腔调,却有着不同于正常女子的温婉和细腻,感觉透露着一种杀气。这声音如同潮水一样慢慢进入耳膜,从而至脑、至心······让他渐渐有种昏昏沉沉的感觉,一时间,似乎时间静止了。眼睛里只看得见那熟悉的白衣女子缓缓的飘向远方。

  他无法应答,额头上的汗如同雨水般向下淌下去。

  当他再一回头时,身边是苍茫茫的一片,是无数个穿着白衣的女子的影子,却惟独不见那个自己最熟悉的身影。忽然,周围一切都变成了火红,熊熊的燃烧着,似乎想将世间的一切都化为灰烬。

  他看不到她,却感觉四周都是她的味道,淡淡地,带着幽香。

  他突然发现若惜在火海里冲自己招手,脸上是满脸痛苦的神色,嘴里不住的喊着救命。她被火海吞没了,她在火海里,她在火海里!

  “若惜!若惜!”他高声呼喊道,用力拨开烟雾,企图冲进火海里。可是,他四处寻找着,仍旧没有看见,他对着天空高喊道,“快住手,快住手,我不救她走了,你们快放过她,放过她吧!“他歇斯底里的痛哭起来,无力的瘫软在地下。

  “迟了·····一切都迟了,她犯了宫规,早就被处死了。“远处传来了空洞而悠远的声音,这声音,让他觉得自己的灵魂都被抽离了,此时的他,只剩下一个躯壳。

  忽然,有什么冷清如水的东西缓缓从眼角滑落。

  “若惜!若惜!”陡然间,他突然惊醒,身上仍旧是寒冷砌骨,令他神智忽然一清。

  原来,这都是梦,即使是在梦里,自己也是那么无能,也不能救出她来。

  “庄主,你怎么了?”听到了惊呼声,外面的守卫急忙冲了进来。他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出去,面面相觑的两个侍卫只好退下。

  “现在的你究竟是生是死?好歹让我知道啊!”他喃喃自语,脸上浮现出哀怨,决绝的神色。两行清泪顺着他俊朗的脸庞缓缓流下,眼神里尽是无望与悲凉。

  他的神色与院落里形成了极其鲜明的对比。

  院子里张灯结彩,满院的红灯笼,红丝带,每个人的脸上都是喜气洋洋的。这是因为,庄主拖沓了这么些年,终于要娶亲了,这门亲事是老庄主早年定下的,也是老庄主死前唯一的心愿。

  他望着窗外触目惊心的红,心里是滴血般的疼痛,一滴一滴,让他感觉自己也渐渐死去。

  夜已经深了,清冷的水面与淡淡的月光相辉映,显得那么的平静,柔和。看着这美丽的景色,谁又会联想到这美丽风景的背后究竟是隐藏的是什么。

  想到这里,若惜无奈的笑了笑,任凭夜晚的这里再美丽,也阻挡不了远处传来浓浓的血腥味。仿佛自己的每一个呼吸,都有无数的人在拼命的挣扎,那鲜红的血不住的朝若惜涌来,压的她喘不过气。

  起风了,吹的门在月色中吱呀呀的晃动,若惜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连玉笼站在身后都不知道。玉笼站在若惜身后,轻轻的碰了碰若惜肩膀,若惜知道,玉笼是在暗示自己该睡觉了,若惜淡淡的说,“我知道了,你先去睡吧。”

  多年来已经让若惜适应了这种方式的交流,只不过刚来到这里时只有彼此两个人的生活多多少少让她不太习惯。除了玉笼见不到一个人,每天的食物都是靠小舟飘来。小时候觉得在灵鹫宫的日子过的平乏无味,可是现在才觉得什么叫做真正的寂寥与荒芜,看样子宫主是真的失望透顶了吧,用这种方式来惩罚自己。可是,即使时光倒流,自己还会后悔吗?答案自己也不知道,也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不知不觉中,东方泛起了鱼肚般的白色,若惜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身回房。

  次日。

  正在睡梦中的若惜被木舟碰到竹屋的砥柱撞击声所惊醒,她知道,是当天的食物到了。虽然这撞击极轻,但是如同行尸走肉般的若惜却还是察觉到了。

  若惜呆呆的倚在门上,看着玉笼熟练的拿取食物,觉得阵阵凉意从心底涌起,她连自己呆在在多长时间都快要忘记了,没有期限的禁足让她生不如死。食物经过一段时间的漂浮,已经变得毫无温度,食之无味,咽下去,连心里也是冷冰冰的,好似灵鹫宫给人的感觉一样。

  风起,浪涌。仿佛与往日不太一样。

  啪,又听到轻轻一响,船与竹屋砥柱碰撞的声音。若惜正在抚琴的手顿了顿,心想肯定是听错了,继而,感触到了轻浅地脚步声,这不是玉笼。若惜顿时才反应过来这不是错觉,难道,难道······是宫主赦免自己了。

  若惜向外冲了出去,急切地脚步压的地面发出“啪啪啪”的声音,连同竹屋都在轻轻晃动起来。虽然眼前的一切告诉她,这是事实,可若惜仍旧怀疑自己在梦里,这个梦自己已经做了太多遍了,让她分不清这到底是真是还是虚幻。直到看着玉笼冲出来也是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若惜才相信,这是真的,是真的,自己苦苦等待了一年多,终于可以离开这个地方了。

  “若惜姑娘,我奉命接你回去。”灵鹫宫的右护法弱水与若惜的表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她冷冰冰地脸上看不出一丝情绪。

  此时的若惜已经恢复了以往的平静,百感交集的踏上了回宫的木舟。

  坐在船上,若惜静静的看着沿途的风景,不禁想起了一年多前被迫送到了这里来,也是同样的景致,仿佛一切都没有变,只不过心情却是大不相同。按照宫主的秉性,能赦免死罪已经是格外开恩了,若惜所能想到最好的结局,就是在这里,回忆过去的往昔,孤独终老。

  若惜知道,这次回去也许并不是什么好事。可是只要能逃离这里,不管自己做什么都是值得的,哪怕是从这个深渊纵身到另一个深渊也在所不惜。最起码,另一个深渊离光明能近一些,离魂牵梦萦的他也能近一些。

  望着渐渐远处的竹屋在眼里化为了一个朦胧的远点,若惜的心里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多年的厮杀在这个竹屋里得到了中止,享受了些许平静与安详。按理说,自己本该在这里安然度过余下的一生,可是思恋之情却战胜了自己多年来梦寐以求的生活,使自己度日如年。

  玉笼的脸上写满了惆怅,她远没有若惜的欣喜,在常人看来若惜的神色与往常并无差异。可是从小陪伴若惜长大的玉笼知道,她很开心。在竹屋虽然只有她们两个人,生活平静,安逸,虽然有些寂寥,不过却不用提心吊胆。在灵鹫宫里虽人来人往,但每一个人都是冰冷的,在那里,活下去成为了几乎每个人最愿望,又怎么敢有更多的奢求了?一种不详的预感告诉玉笼,这次宫主召她们回去,定会有什么大事发生。一想起宫主,玉笼的身上禁不住颤抖起来了,那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女人啊!为达目的,不择一切手段,视人命如同草芥。

  玉笼完全没有心思看着这美丽的风景,只是感觉自己离万丈深渊又更近了一步。

  风吹起遍地的花瓣,拂起若惜的衣袂。

  灵鹫宫的一切看似都没有变,只不过早已物是人非。

  宫里的婢子看见跟在弱水身后的若惜,脸上略显出诧异的神色,不过即刻又恢复了正常,躬身迎接。毕竟,在灵鹫宫里,宫规是不容侵犯的,一个小小的错误就有可能丧命,所以,她们必须加倍小心才能得以生存。

  太长时间没有见过这么多人了,一群穿着最简单宫服的白衣女子分列两排,恭恭敬敬的站着。若惜心想,看似一切的没有变,实际上一切的都变了。从婢子打量、诧异的神色中提醒了若惜,自己不再是幽若堂的堂主,而是一个得宫主大赦的罪人。现在在这个宫里,自己恐怕连最低等的婢子都不如,她们之所以会恭恭敬敬的站在这里,完全是因为自己和右护法弱水在一起吧。

  到了,若惜姑娘。弱水的话打断了若惜的思绪,若惜抬头一看,是昔日的幽若堂。

  若惜走了进去,往日的情境浮上来。三年前,成为幽若堂堂主是何等的风光,在全宫人注视下,由宫主亲自站在殿上册封,成为了灵鹫宫史上年龄最小的堂主。众人的恭祝声似乎现在还一遍遍的回荡在若惜的耳畔,那一幕幕情景仿佛历历在目。可是,一切的一切,都不同了。

  若惜回头看了看玉笼,似乎她脸上的担忧更深了些。若惜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只好宽慰她,“不要担心,不会有事的。”若惜知道,自己的这些话是安抚不了玉笼的,甚至连自己都安抚不了。在灵鹫宫里,没有人能猜透宫主的心思,没有人知道她下一步会做些什么。

  窗外的木棉花开了,胭红的木棉依旧美丽,从小向来喜爱素净的若惜不知为何第一次见到这种木棉花后,就喜欢上了它。也许是因为,木棉花不像它的名字一样,软弱无力,胭红的花朵静静的盛开,努力的绽放。哪怕是它的坠落也显得分外豪气,从树上落下的时候,在空中保持原状,一路旋转而下,然后“啪”一声落到地上。树下落英纷陈,花不退色,不萎靡,静静的躺在这尘世之中。

  “真看不出你居然还有如此闲情逸致去赏花。”来的正是莫心堂堂主莫愁,看似平静的脸上却掩盖不了对若惜的嘲讽,“怎么,在竹屋里这种闲情逸致的生活没有过够吗?我觉得宫主对你的惩罚真是太轻了,真想不到你居然还能活着回来。”如果说刚才莫愁的神情是嘲讽,那么现在已完完全全化为了不甘与怨恨。

  “我知道你恨我,恐怕连你做梦都在想着宫主也把我处死吧。可是,你要知道的,即使我死了,日后你也不一定能坐上宫主之位”。若惜的眼里充满了无谓,自从在竹屋呆了了一年多后,她对很多事情也看淡了。

  “我一直觉得我心狠手辣,没想到你比我更甚。起码靖月待你不薄,可是在最关键的时候,你居然撇下靖月自己走了,你觉得宫主会查不出来是靖月放你走的吗?还是你觉得你的计划能得逞,从此和你的情郎过上神仙般的生活?今天的结局你早应该料想到,只是可怜了靖月呀!”莫愁的话好似一把把尖刀直接插入若惜的心里,让若惜鲜血直流,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是啊,若惜本应该想到宫主会查出是谁放走自己,而凭借着灵鹫宫的势力,哪怕自己逃到了天涯海角也会被抓回来的。只是,当初的若惜,心里只有爱,又怎么会理会这么多,又怎么会想的这么长远,又怎么会知道靖月会因自己而死。

  莫愁冷冷地看着一言不发的若惜,知道现在不论说些什么,都没有用了,木已成舟。莫愁一想到若惜的心里很难受,她心里就稍微好受了些。只是一想到本来毫无悬念的宫主之位此时又动摇起来,心里又升起一股熊熊燃烧的大火。灵鹫宫惯例,新一任的宫主会在上任宫主逝世后,从三个堂主中挑选。靖月已死,只剩下她和若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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