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7


  秋水阁内。

  宫主端坐在宝座上,冷眼看着跪在下面的若惜。她早就料到若惜会来,只是没有想到会如此的快,看样子若惜对那个叫萧子延的爱远远超过了她的想象。

  “宫主,若惜有一事相求。”依旧是重复的一句话,依旧是没有得到任何的答复。

  看着若惜垂着头,轻咬着嘴唇,发出痛苦与焦急的神色,宫主就愈加气愤。她倒想看看,为了萧子延,若惜究竟想忤逆她到什么时候,也想看看,若惜对那个人的爱到底有多深。

  宫主好像没有听见若惜的话语,低头反复玩弄着手中的扳指,好像地下跪着的是一个毫不相关的陌生人。

  两个时辰过去了。

  “你居然为了一个男人忤逆我,值得吗?”宫主突然抬头,冷冷地从嘴里吐出一句,语气里已经有了微微的怒气。

  若惜抬起头,眼眸里有丝丝惊喜的神色:“若惜从小就听从宫主的教诲,即使有些事情我控制不了。但是,我从来没有想过要离开灵鹫宫,我愿一生效忠宫主。”

  这话说的极有水平,轻轻带过了与萧子延相爱的事实,又将效忠灵鹫宫放在了首位。

  宫主依旧低着头,不过手却顿了下来,斜眼瞟到跪在地上的若惜。若惜话里的含义,她又怎么会听不出来了?她知道,若惜一向高傲,从来不阿谀奉承任何人,即使是高高在上的灵鹫宫宫主。可是,现在为了一个男人,居然肯低头。

  如同她一般骄傲的人,此时居然会为了一个男人,说出这样的话,要是放在以前,宫主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的。

  一瞬间,宫主的眼里闪现出一抹杀气,继而,继续玩弄着手里的扳指。上等的扳指周身泛着碧绿的光泽,只是这么小小的一个,便价值连城。此时,这个扳指像是会跳舞一般,轻轻地在一双修长的手中跳动着。

  对于宫主的没有回答,若惜仿佛是在意料之中的事情,她的脸色依旧平静。从刚才宫主的神色中知道,此事不是没有商量的余地,但是也绝对不是那么的简单。

  但是若惜的坚决的,即使是一命换一命,她也是愿意的。

  站在门外的宁春看着跪在大堂的若惜,其实,他在这里也很久了。原本他是来向宫主请示,关于出宫采办有关成亲的事宜的,但是,却在这里听见了两个噩耗。一向谨慎的萧子延居然会被抓进灵鹫宫里,而更让他难过的事,即将与自己成亲的妻子居然深爱着别人,而那个人,正是自己多年的好兄弟。

  这种事情换做是谁,恐怕都是难以接受的。宁春静静地站在秋水阁的大堂外,听闻着宫主与若惜之间的对话,萧瑟的冷风阵阵吹来,身体已经没有了温度。但是与心得冰冷相比,一切都不算什么了。

  宁春无力地靠在墙上,眼中浮现的仍是第一次见到若惜时冰冷的样貌,继而,萧子延俊朗的面孔浮现,渐渐地,两人的身影渐渐交织在一起。一想到这里,他的眼神就渐渐暗淡下去。

  这个人???她的内心深处,究竟在想些什么?

  他真的觉得自己看不透若惜,对于他而言,若惜就像是个谜一样存在,时而冰冷,时而血腥,时而善良??????

  在若惜这样冰冷而又热情的世界里,他却只是个旁观者,远远的望着,却始终都靠近不了——即使他的眼眸里,有着多少的向往与寂寥。

  她的心中已经被另一个人牢牢地占据了,没有半点空隙。

  听着大堂内再次陷入无声之中,宁春终于推门,走了进去。

  救人无数的他,始终有着一颗善良纯洁的心,哪怕此时是一个与自己无亲无故的陌生人,宁春都不可能熟视无睹,更何况是自己多年的朋友了?

  在他心中,若惜不爱自己是一回事,而救不救萧子延又是另外一回事,两者已经是没有丝毫关系的了。

  还未走进秋水阁一丈,宫主就倏地抬头。即使是这么轻盈的步伐,她也能轻而易举的辨别出来。

  “请宫主开恩,放了萧子延吧。”宁春缓缓地走了进来,淡淡开口。

  若惜募得回头,看见数丈之外的宁春站在那里。即使是在阴冷无阳的天气,此时的他看去仿佛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辉,显得闪闪动人。

  真的很少会有人再像他一样大方了。

  宫主与若惜都已经知晓,宁春呆在门外已经不是一时半会儿了。既然所有的事情他都已经知道了,那就不需要藏藏捏捏了。

  “你可知道,杀了他才是最好的选择。”依旧是往日的冰冷无情,如同讨论蝼蚁一样谈论着一个人的性命。

  听到死这个字,若惜的身体不由地微微颤抖了一下。

  “这当然不是最好的选择,如果萧子延死了,若惜就会一辈子挂念他,这样若惜又怎么会安心成为我的娘子了?其次,萧子延是冥鼎山庄的少庄主,据说冥鼎山庄早已盟主定下了婚约,他将会娶盟主的女儿。杀了他,不仅会影响到若惜,甚至还会影响到整个武林,引起不必要的纷争。”宁春没有受到此时此刻危机气氛的影响,不紧不慢的说道,“所以说,放了萧子延,才是最好的选择。”

  “哈哈???真是匪夷所思,难道灵鹫宫还会怕区区一个武林盟主\?”几声冷笑荡漾在秋水阁里,笑容里带有着嘲讽与不羁。

  “在当今武林中,又有哪个帮派又敢和灵鹫宫为敌了?放了萧子延,只不过是为了不必要的纷争罢了,宫主又何必去花时间和精力去解决这些鸡毛蒜皮小事情了。”宁春依旧是云淡风轻,不过确是句句酌情酌理。

  刹那间的沉默,不过在若惜世界里,却好似几年那么长。

  “好吧,我现在就下令放了他。”宫主终于发出声来,“不过,若惜从此不得再与萧子延与任何瓜葛,否则,到时候你们再怨不得我了。”

  宁春终于等到了想要的答案,他扭过头看着若惜,心力交瘁的脸上泛着欣慰。其实,一切都已经明了。

  他上前扶起若惜,由于跪了太久,若惜的腿肘已经麻木了。就在宁春的搀扶下,她一瘸一拐的走出了秋水阁。

  宫主看着他们相扶相依走出去的背影,感觉无比欣慰。这两人,日后一定是灵鹫宫不可多得的人才,能为灵鹫宫做出巨大的贡献。

  “什么?要放我走!”萧子延异常诧异,对着两个婢子高声惊呼,引得周围的人纷纷侧目相望。

  他不懂,在看见两个侍女打开牢房门的时候,萧子延甚至已经做好了上断头台的准备。从一开始进灵鹫宫的时候,他就知道生的希望渺茫,直至被关进地牢里,他就明白,自己是很难活着走出灵鹫宫了。

  其实,他的心愿已经完成,只要问问若惜是不是真心愿意嫁给宁春。如果愿意,自己愿意退出,祝他们幸福;如果不愿意,则自己就带她走。然而,当两人的目光相碰撞的那一刻,萧子延所有的疑问都已经明了,若惜还是爱着自己的。既然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那么,死又有什么关系了!

  “快走吧!”周围的叫嚣声越来越大,两个婢子忍不住低声催促。

  萧子延木然的一步步走出地牢,他知道,事情不会如此简单。

  当他一踏出地牢锈迹斑斑的铁门时,即使外面阴暗一片,没有阳光,但是他仍感觉明亮的光线刺得他睁不开眼睛。萧子延急忙用手臂护住眼睛,当他挪开手臂的时候,却看见了此时此刻现在最不想看见的人——宁春。

  最为一个兄弟,面对着即将成亲的好朋友,不能不给与祝福,可是,有些话,他真的说不出口。萧子延知道,宁春是个事事追求完美的人,他一定也同自己一样深爱着若惜,要不然也不会允许自己即将过门的妻子心中还有另外一个男人。

  “我都不知道现在该和你说什么了??????一路顺风吧!”宁春讪讪地笑了笑,只是往日真心爽朗的笑容此时只剩下无尽的尴尬。

  萧子延张了张口,喉头却一个字都没有发出来。

  就这样相互凝视着,两人之间密切的兄弟情谊为了一个女子,感觉到了无比的陌生。

  “我想见见若惜。”思忖了好一会儿,萧子延终于道出了心中所想。

  “不可能,宫主答应放你走的条件就是若惜与你从此再无瓜葛,又怎么会与你相见?”仿佛在意料之中一样,宁春的眼睛遥望向远方,淡淡的回答着。

  萧子延看着昔日熟悉的面孔变得陌生起来,宁春此时遥望向远方的眼眸深不可测。昔日,他与宁春下棋、吟诗、谈古论今???只是此时,却好像不曾认识过一般,萧子延的心中生气了淡淡的悲凉。

  “我想见见若惜,我有话对她讲。”萧子延的语调骤然上扬,有着一种容抗拒的威严。

  宁春收回飘向远处的目光,淡淡的看了眼萧子延盛怒的目光,依旧重复说道,“不可能。”

  萧子延还从未见过宁春的脸上出现如此决绝的神色。

  他浑身一震,看着宁春决绝的山色,回想起与若惜在牢房相见的那一幕,生生把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即使没有看见目睹若惜向宫主求情的样子,但是他能想象的出来,若惜一定是费了极大的功夫。他不愿意因为自己的一时冲动,让若惜的满腔心思白费了。

  “好,既然不能相见,那我最后问一句。她,还好么?有没有受伤?”萧子延欲言又止,嘴里缓缓吐出最后的一个疑问。

  只要若惜安好,他就可以放心的离开了。

  “她很好,宫主没有为难她。”宁春迟疑的看着他,知道他已经近乎心灰意冷。萧子延在江湖上已经听腻了阿谀与赞美之词,可是此次灵鹫宫之行,恐怕已经让他深受打击。

  得到了宁春肯定的答案之后,萧子延迟疑了许久。他环视着周围的一切,周围满是萧条的落叶,枯黄的叶子铺满了整地,依旧没有见到若惜的身影。萧子延的嘴角泛起了嘲讽似的绩效,终于转身离开。

  看着萧子延离开时落寞的背影,宁春的心里也泛起了阵阵苦意,这个好朋友是已经失去了。从此往后,他与萧子延两人之间,恐怕就是势不两立了吧。

  远处的若惜站在高耸的城墙上,透过细小的缝隙,看着萧子延一步不离开自己的视线。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无声地划过了她光洁的脸庞,心里涌现出阵阵的悲凉,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再次相机,也许是一辈子都不会有机会了。

  放眼望去,萧子延在一片光秃秃的林木之中化为了一个黑色的小点,一堆堆深灰色的迷云,低低地压着大地。这一天,注定是阴郁萧肃的一天,连上天也在极力渲染着离别的悲痛。

  峭厉西风把天空吹刷得愈加高远,辽阔大野的青绿色已被摇曳得枯黄不堪。那一个黑色的小点也终于消失不见了,若惜的身体在寒风中已经渐渐没有了温度。可是即使是这样,若惜还是舍不得离开,躲在这里的她无声地留着眼泪,想把自己的不舍,多年来的苦楚、委屈一同宣泄出来。

  所有的事情,已经无法改变了,若惜深爱的男子恐怕已经是伤透了心吧!

  秋末的黄昏总是来得很快,还没等山野上被日光蒸发起的水气消散,太阳就落进了西山。于是,山谷中的岚风带着浓重的凉意,驱赶着白色雾气,向下游荡着;而山峰的阴影,更快地扑压在树木上,阴影越来越浓,渐渐地与夜色混为一团。但不久,又重新被月色点亮。

  萧子延一个人走在浓密的深山野林中,踉踉仓仓,好像丢了魂一样。

  此时对他而言,什么都没所谓,其实此刻的他真的都不在乎了。若惜马上就要嫁人了,而且那个人,还是自己多年的好友。一想到这里,他的心就好像连呼吸都觉得那么困难,心口的跳动不过是维持着最本能的需求,既然没了她,那么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了?

  他加快了自己的步伐,希望能用劳累暂且使自己忘却这件让他心痛不已的事情,只有将身体放空了,也就不会再多想了。

  不知不觉中,已是后半夜,月亮已经半遮半掩藏匿在云朵后面,只剩下一片乌蓝的天空。除了夜游的东西,什么都睡着了,大地陷入了一片寂静之中。

  不知道自己到底走了多久,萧子延感觉到全身上下已经没有力气了,顿时瘫软坐在地下,头靠着一棵已经发朽的枯木,仰头看着天上乌蓝的一片。他的身体已经没有感觉了,两行清泪顺着额头流了下来,穿过浓密的发丝,渐渐地消失不见。

  他一生只为两个人流过眼泪,十一年前,他第一次为自己死去的娘亲流下了眼泪;而另一次,就是在今夜,为了这个自己深爱的女子。

  就这样,萧子延微微倚在树木上歇息了会儿,就继续上路了。他想快点逃离这个让人发憷的灵鹫宫,越远越好。

  已是秋末了,天高露重,周身的一切是那么幽黯。萧子延迈着沉重的步伐,踩着枯草上,发出窸窸窣窣急切的响声。

  几天后。

  萧子延看见熟悉的屋落,抬头,看见镀金牌匾上冥鼎山庄这四个大字时,心里真是百感交集。他在出发之前,未曾告诉任何人,因为,要是有人知道了这一“疯狂”的举动,他一定是无法动身的。

  当萧子延踏进冥鼎山庄时,守门的小厮们顿时愣住了。看了好一会儿,才发现这个蓬头垢面、破破烂烂的人居然是少庄主。随即,一边将他迎了进来,一边朝院子里大喊:“少庄主回来了,少庄主回来了!”

  顿时,人声鼎沸,所有的人都干了出来。半月前,萧子延的不辞而别,令冥鼎山庄里的所有人感到不安与惶恐。在记忆中,少庄主虽经常外出,但每一次都是告知了庄主,得到了应允之后,才会出去。可是,这一次,却是如此反常,所有的人都以为少庄主遇到了什么不测,甚至连派出去的人手都没有打探到少庄主的下落。

  萧子延看着周围一个个熟悉而热切的面孔,心里觉得温暖与愧疚,自己不说一声就离开,为冥鼎山庄陷入焦急之中。他看了看自己褴褛的衣衫,强撑着笑退却了众人的好意,准备回房梳洗一番。

  当他从房间里走出来时,已经恢复了英俊爽朗的面庞,只是神色却大不如以前,疲惫之中略带有几分悲痛。

  “爹!”萧子延惊声呼出。不过半个月的光景,萧庄主老了许多。脸上一看上去就知道这些日子没有休息好,两鬓也变得更加斑白,然而眼神里却是失而复得的欣喜与激动。

  萧庄主凝视着消瘦的儿子,怒气冲冲的走到了他的眼前。高高扬起了右手,却又缓缓地放了下下来。对于这个唯一的儿子,他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打不得,骂也不听。亡妻临死之前一再嘱咐自己要好好照顾这个儿子,可是现在,他真的觉得自己是一个失败的父亲,居然弄得儿子离家出走。

  “你终于回来了,我以为你再也回不来了啊!”萧庄主再也忍不住了,声音中带着哽咽。

  萧子延看着一向疼爱自己额父亲,居然如此模样,也不由得感伤起来,“爹,都是我不好。以后,我一定听你的话。”

  “听我的话,我就不指望了。只是求你不要再去招惹灵鹫宫的那些人了,要不然我连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啊!”萧庄主气急败坏的看着萧子延,一想起灵鹫宫的种种行径,连他都感觉无比恐惧。

  萧子延似乎已经料到了这样的情境,只是淡淡地看了一样萧庄主,半响,才缓缓开口,“爹,你放心,我从此再不会与灵鹫宫有任何瓜葛。”

  萧子延的目光中闪过一丝悲凉而伤痛的神色。

  萧庄主一听见萧子延这样说,大喜过望。自小,萧子延都不会撒谎,都是说什么做什么的。所以,在加上他此时的神色,萧庄主对他的话是深信不疑。

  “好!好!”萧庄主此时已经再说不出别的话来,嘴里只是重复着这个字。在刚刚过来的路上,他还在寻思着怎么才能劝说萧子延,不料现在的一切困难都已经解决了。

  “那,你对于与司徒家的婚事怎么看了?”萧庄主沉吟了一会儿,缓缓开口。毕竟,冥鼎山庄与司徒家的联姻是他提出来的,贸然反悔,实在是不合常理的。

  萧子延此时还沉浸在悲痛之中,根本无心思考别的事情,对于父亲突然提出的问题,他根本来不及思考。萧子延看着父亲期许的目光,又联想到在自己离开时父亲的种种担忧,心里的歉意油然而生:“就按照爹的意思吧!”

  萧庄主本是极尽沉稳之人,但是是在听见萧子延的话后,还是露出一副喜笑颜开的样子。出于对儿子的了解,他以为萧子延不会答应,也不会拒绝,会推脱一段时间,但是,没有想到一切会这么顺利。

  萧庄主此时真是喜不可遏,眉里眼里都是笑意,仿佛连同脸上的皱纹也在笑,“好,好,真是太好了!”

  萧子延看着父亲的背影,他已经不再是当年叱咤风云的萧庄主了,他已经老了。若惜嫁给了别人,那么自己娶谁为妻,都已经无所谓了,还不如让日渐苍老的父亲了却心愿吧。

  很多时候,根本无法预料将来会发生什么。人生如梦,不过是眨眼间,当恍然回悟的时候,却发现欢乐的时光是那么的短暂。

  萧子延凝视着窗外的风景,外面的池塘已是枯零零的一片,只剩下满池碧绿的死水,此时他的心情也如同窗外萧肃的风景一样,了无生气。回想着过去的点点滴滴,从相遇,到相爱,到再到如今的各自嫁娶,恍然如梦。

  有时候爱一个人不一定要去拥有,放手也许是最好的选择。萧子延一遍遍的安慰着自己,可是美好的回忆却戳伤了萧子延一次又一次,让他的心鲜血直流。

  回忆是美好的,但有时候对一个人来说,确是最伤人的。正因为有了过去的美好,才会与现在的伤痛形成鲜明的对比,让伤痛,愈演愈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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