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〇九章 画像
分别总是令人伤感，有太多浓烈的缘分铺垫，即便心中清白无情也难免依依不舍。沈渊坚持送凌亦珩到门前，但两个人都不开口，任凭情绪流淌。直到瑞王府的马车启程，她好似终于突破牢笼，大喊一声。
“春暖花已开，公子慢走。”
隔着厚厚的油布，沈渊看不到凌亦珩的眼泪，更不知道他掐破掌心，鲜血横流黏住指缝，疼痛造就冷静，才不至于冲出来将女子带走。
那是他给出的承诺，来年春暖花开再见。他曾再四告诫自己，沈家姑娘合该成为最锋利的刀，这是上天恩赐，助他一臂之力，断不能感情用事。可惜他是凡人，终究无法跳脱情欲，反而沦为信徒。
与东宫的争斗不会停止，却不再是为那张宝座，而是为护沈渊平安喜乐。这个女子神奇得不像人间有，靠近她的人会不由自主被吸引，放弃所有可能伤害她的念头，墨觞鸳和柳渠阴正是最好的例子。
万籁俱寂，瑞王府也不例外，只有沿街挂的灯笼仍在等待主人归来。凌亦珩进房间前，下人已经备好热水，还有宵夜，是他喜欢的口味。新拨上来伺候的侍女非诚懂规矩，连眼皮都不敢多抬一下，凌三皇子却心不在焉，最后还是让人将蓉儿带来。
人到了跟前磕头，听着略带沙哑的声音，他才发觉，自己已经很久没有正经瞧过这个通房。自从上月闹着吞金，蓉儿性命无虞，但彻底失了宠爱，孤零零一个人住在屋子里，虽然吃穿不缺，眼瞅着也就是老死的命。她很多次哭求见凌亦珩都被拒绝，最后仍是星辰，结结实实给她一个嘴巴，她才安静至今。
凌亦珩有意疏远蓉儿，今夜听沈渊提起她，又饱尝过愁滋味，难免心软，顾念旧人。见面三分情，总是与自己有过儿女的人，凌亦珩不愿做得太狠。蓉儿也乖觉，扮演着最初温顺模样，伏在凌亦珩膝头，绝口不提那场闹剧，只诉相思万千，但求他垂怜。
“起来吧，替我研磨。”凌亦珩伸手抚摸蓉儿后脑，发丝柔软光滑，带着皂荚清香。灯影摇曳，红袖添香，通房丫鬟巧笑嫣然，亲手为凌亦珩铺开纸笔，守在他身畔研磨，腰肢柔软。
她心中有万千只蚂蚁在爬。三皇子奋笔疾书，身上有淡淡的熏香气味，侧颜温润如玉，好看极了。她不敢往下瞥，听声音不像写字，那就是在作画。画的什么，会是自己吗？
蓉儿知道自己不能看，就算再好奇也得忍，从没有过这样的夜晚，三皇子允许她留在书房，她必须知足，不求平步青云，但求和好如初。这种感觉仿佛置身热油锅里反复地煎熬，此生祸福俱系于此，无人问津的日子她过不了一天。
那些拜高踩低的狗奴才，真该死啊……以为她被厌弃，再也如不了三殿下的眼，就敢阳奉阴违，明里暗里给她使绊子，吃的是冷饭剩菜，穿的是旧衣服，花色都不时兴。温柔的面孔下，蓉儿暗暗发誓，但凡今夜能复宠，得罪过自己的那些人，一个都别想好过。
日出东方，赫赫扬扬。
蓉儿眼下发黑，同样熬了整晚，凌亦珩丝毫不见疲态，犹能在细微之处加以勾勒。他聚精会神，连通房侍女说话都没听见，蓉儿也不敢气恼，悄悄地退出去准备早饭，顺带涂厚脂粉，盖住满脸憔悴。
纸上是一副美人图，她早该猜到的，却还在自欺欺人。不过也好，有了这一夜，众人对待自己谦卑许多，尤其那几个老妈子，点头哈腰地真是可笑。
灶上烟熏火燎，蓉儿整宿没睡，眼泪都被呛出来，仍然坚持着包了馄饨，嫩嫩的马兰头和鱼肉作馅，还有四色小菜。连续大半个月她寝食难安，身体大不如前，等到饭菜出锅，她已经脚步虚浮，撑着灶台喘气。
见情况不对，厨房的嬷嬷赶忙说替她端出去，不出意料遭到拒绝。蓉儿抹了把汗，掐着腰讥讽对方是墙头草：“亏心事做多了，现在才想亡羊补牢，还要拿我辛苦的去邀功，算盘打得真好。”
嬷嬷撇撇嘴走开，不和她争吵。蓉儿双手抱着食盒，满脸羞涩地等着凌亦珩来品尝，却被告知王爷早出门了。她如遭雷击，一下子瘫坐在地，有小丫头跑来搀扶，被揪住手腕死活不松开，硬抓出五个深深的指印。
蓉儿脸色惨白，两只眼睛不知该往哪儿看。她其实很明白，自己在三皇子心中已经没有那么重要，只不过占着情分，才能立足至今。她以为熬着就好，总有一天三皇子会回头，孰料他连这点体面都不肯再给，直接将自己视若无物。
那画上的是谁？沈家姑娘吗？下人说，王爷是带着画出门的，马车朝皇宫方向去，听得蓉儿心都要碎了，猜想那沈家姑娘就在宫里，等着天子赐婚，三皇子送上亲笔画像，喜结良缘，百年好合。
通房侍女的猜测不完全错，凌亦珩去了宫里，但沈渊不在。他要面见太皇太后，请老祖宗认一认，画上的姑娘像谁。他答应墨觞鸳，会保护沈小姐周全，放眼整个苍梧，最举足轻重又珍视沈渊的人莫过于太皇太后。
上了年纪的人都喜静，寿祺宫庄严巍峨，“哐啷”一记闷响格外突兀。太皇太后的龙头杖滚落地面，西域进攻的织毯被砸出印子，宫人已经提前遣出去，只有清菡在跟前，赶忙弯腰去捡，被太皇太后拉住，让她一起看画。
“我，老眼昏花，不中用了……你来看看！你看，像不像，像不像……”
清菡始终在太皇太后身边，如何瞧不见真章？不过是入宫年久，早已习惯喜怒不形于色。三皇子的画工精湛，可她不敢妄下论断，只能点头附和主子。太皇太后不为难她，转而双手紧握凌亦珩的肩膀，老泪纵横，连声问他画中女子姓甚名谁，身在何方。
“太皇太后恕罪，孙儿不敢说。”凌亦珩重重跪下，牙关咬得咯吱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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