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四十章 葛姨娘

　　大夫上完药便走了，花魁娘子说了好几次告辞，观莺就是不肯她走，说自己一个人害怕：“那个窝囊废半夜才回来，丫头要回家去的，剩下我这么可怜，你就陪陪我。”

　　沈渊无奈，甩出两串钱，让福仙这个月都留下此后。观莺听见响，一下子没了气焰，乖乖松开小阁主衣裳。丫头站起来要送客，被沈渊免了，让她专心伺候观莺。后者眼睛睁不开，伸着手再三强调，千万不能便宜了害她之人。花魁赶在自己笑出声之前告辞，街上早已不见三皇子的马车，就算有心报仇雪恨，也找不到人影儿了。

　　出城的路不经过瑞王府，花魁放了侍女一马，无从得知后续如何。其实打内心里，沈渊并不相信凌亦珩会秉公处理，否则早在茶馆中，那侍女就应该受到某些惩罚，事实却是，她只挨了一巴掌，不痛不痒。

　　见面还有三分情，更遑论朝夕相处？上了马车，沈渊在袖中摸索着三皇子的玉佩，回想整件事，越想越觉着可笑。

　　本来观莺和自己势如水火，见面就似乌眼鸡，今天她却主动示好，还差点毁了脸——虽然沈渊并没想过针对侍女，观莺做事想当然，更多算自取其辱。还有那江家小少爷至今不归，不知等他回来，看到昔日心上人加摇钱树面目全非，会作何感想。

　　“你们说，姓江的会不会打她？”

　　沈渊问丫鬟。绯月迟疑地摇摇头，说大概不会吧，毕竟夫妻一场；绯云正抱着斗篷，蹲在小炉前烘烤，歪着脑袋想不好赞同还是反对。

　　“他都能让观莺姑娘接……接着弹琴唱曲，也不像什么深情之人。”绯云差点说走了嘴，赶紧向里面挪挪，好不让昌平听到，“可之前咱们见着他，每次都是凶巴巴，恨不得活吞了冷香阁，给观莺报仇。奴婢也不知道怎么说，反正那江少爷怪怪的，做事情没头没脑。”

　　绯月道：“再怎么说，就算为了生计，他也得保着观莺姑娘，真若把人打坏了，对他自己也没好处。”

　　两个丫鬟想的都有道理，沈渊点头，就此打住，说了半晌话有点饿，便让绯月把油纸包拆开，拿几块松子穰蜂糕，配上热茶垫一垫。

　　这是小时候和明香姑娘出去玩，沈渊最喜欢吃的点心，跟离雪城在一起时也没有变。还有城东街头北角的桂花元宵，那家店没有正经名号，是一家人祖祖辈辈传下来的，除了门口的燕子风筝，旗幡上写的就是“桂花元宵”四个大字。

　　陌京城中人都知道，他们家姓欧阳，老爷子调馅，老伴酿酒，大儿掌勺，小儿送外食，还有个在室姑娘给母亲打下手。

　　“小时候真好，无忧无虑，自由自在的，没有那么多爱恨情仇。”

　　沈渊感慨，将剩余半杯热茶一饮而尽。阳春茶馆的花生酥太甜，显得蜂糕都味道清淡，她只用了两块边角，嘱咐丫鬟重新包好。回去的路还长着，她便靠着软枕，合上眼，思绪飞出了天外。

　　和离雪城相处这么多年，沈渊还从没听他说过情话。人人都只会劝花魁娘子休养生息，却不管她究竟想要什么，就算是墨觞夫人，能给的也只有母爱，无法代替那些掩于唇齿的空缺。

　　楼中上演着一出又一出爱恨情仇，小阁主用眼睛看着，心里愈发冰冷。她做不到有话直说，离雪城的形象好像不会变化，对谁都是那么温润谦和，这让沈渊很不痛快，无数次她想发作，让自己的未婚夫婿对别人冷淡一点，尤其是别的女人，可话到嘴边，沈渊又退缩了，咽回去独自消化，情绪全都溶解在喝不完的汤药里。

　　离雪城就是这样的，沈渊知道就算自己说了，他也不会生气，同样也不会有所改变。乐馆和香料铺子都是生意，掌柜的没有好脾气，还谈什么营生？

　　更多时间，离雪城都在主顾府上，教授那些小姐姑娘们音律，他从不向沈渊隐瞒，将分内之事做足，既是对彼此的婚约负责，也间接堵死了女子想要进一步追问的路。

　　唯一一次，旧年七夕夜里，沈渊鼓足勇气，借酒向离雪城撒娇，对方的反应差强人意，她用醉后的红晕掩饰失望，从那时开始，心思也淡了。直到碧桃撞破私情，她终于开始审视这段感情，意识到他们太生疏，细细盘算下来，好像只比路人亲近那么一点。

　　可是要结束吗？能结束吗？

　　直到睡意袭来，沈渊也没思考出答案。车子行驶进山庄，绯月轻声将主子唤醒，天边已有橘黄云霞，卷曲成类似刚打下来的羊毛，很漂亮。

　　晚饭尹淮安跑来望舒堂，声称自己想吃薛妈妈做的清炖老鸭。主子不在，小兰花不知道该去哪里，也没有人找她，竟然就在屋子里干坐了整个下午。沈渊听说了，觉得着小姑娘有点可爱，特意嘱咐让她在桌上伺候。谁知尹淮安来了，先让胡姬下去，等着人看不见才和沈渊说，自己把那三个不安分的赶了出去，还告诉牙婆，要是再送不着调的进来，以后就别想再做尹氏的生意。

　　“这么突然？我走的时候，还没见你有这打算。”沈渊颇为意外，亲手盛了鸭子汤放在尹淮安面前，踟蹰道：“是不是……”

　　“没有。”尹淮安摆手，打消她的担忧：“她们关在院里，没再有什么出格的举动。本来我也不喜欢不安分的，下午整理账册，翻出来几本旧账，里面记录的是葛姨娘的花用，让我想起来一些不好的事儿，我讨厌后院起火，不想再留隐患，干脆把那些胡姬打发了。”

　　沈渊更加不解：“是葛姝吗？我见过她呀，性格乖巧，你很喜欢她，为何会想起不好的事儿？”

　　尹淮安闷头喝汤，灌了好大一口下肚，才道：“我没来得及告诉你，她不在山上了。年前葛氏有孕，被被人下了药滑胎，我查出下毒之人，也查出了……葛氏的孩子并非我的骨肉。为保尹家颜面，我没有处死她，只是命她自请下山，到外面的庄户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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