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六章 烟缕织成愁
沈渊头痛欲裂，死死盯着早就吓瘫软的碧桃，要她将所见所闻一一招来，若敢有半句虚言，必定赏她一顿板子扔出去。丫鬟经不住吓唬，竹筒倒豆子般吐露了个干净，末了手脚都紧贴着地面，已经不是跪着，而是近似于伏倒，嗓子哭哑得不成样子：“小姐……小姐，奴婢不是，不是有意，隐瞒……奴婢不知道，什么时候……什么时候说好……”
绯月寻出一盒薄荷油，用指尖挑了，化开在手心，一点点抹在指腹为沈渊按摩太阳穴，清凉感从头部扩散到周身，虽不过是杯水车薪，于沈渊而言也如烈火逢甘霖。她总算听明白了原委，似乎不是离雪城的错，若事实真相果真如碧桃所说，那么自己并没有遭到雪城背叛，可眼见都不一定为实，耳听更可能为虚，沈渊心中仍旧拧着个疙瘩。
“罢了，罢了……你下去吧。”花魁娘子有气无力地摆摆手，碧桃消失在门外的瞬间，沈渊用尽浑身解数支撑的威严骤然崩溃，全然瘫软在座椅中，再没了做出任何举动的力气。
她闭上眼睛，用仅剩的力气逼迫自己不思考。她宁肯相信离雪城说的都是真的，都怪碧桃那丫头多心。冷香阁不是家，陌京不是故乡，这个地方处处充斥着算计，沈渊好害怕，却不能扑在任何人怀里痛哭一场，即便那个人是她的养母墨觞夫人。花魁娘子倔强惯了，也娇纵惯了，墨觞鸳养得她金尊玉贵，根本不知烦恼为何物，平日里矫情给自己看，还以为何其忧愁，当真正的危机感降临，她却连想个对策的能力都没有。
小阁主太骄傲，她不能相信有人会抢走她的意中人。是啊，什么不懂礼数的客人，什么横冲直撞，什么一往情深，真若如此，那个女子摔门而出，离雪城大可不必理会，反而应当高兴麻烦自己走掉。沈渊惯常以为，自己对离雪城只是日久熟悉，别无选择，可此时此刻，她真的感受到了，究竟何谓心如刀绞。
泪珠子大颗大颗滚落，滴在衣服上，洇成暗色的水痕，逐渐渗透开，相互连接成一整片，打湿了中衣下摆绣的小丛浅黄茉莉花。绯月半跪在炕沿，心疼地抱着主子，拿手帕不停给她擦拭眼角。大丫鬟伺候沈渊十几年，还是第一次见她这样无助悲伤。
年幼时沈渊也爱哭，可为着体面，坚决不肯在人前流泪，唯一一次是见到遍体鳞伤的墨觞鸳，小姑娘抱着养母哭得肝肠寸断。
“好姑娘，咱们不哭了，不哭了。等来日，咱们把身子养好，奴婢陪着您找他问清楚，那女子究竟是何人，他为何要辜负我们姑娘。”
绯月的手帕湿了大半，沈渊的眼泪才堪堪收住，眼睛早已红成桃儿。绯月是机敏的，心中黑白分明，拍着主子的背轻哄安抚。
花魁娘子骤然失了光彩，靠在丫鬟怀中哀哀啜泣：“成日里，我总告诫盛秋筱，千万别相信男人，我们活着艰难，还是多为自己着想。可是绯月……你能不能告诉我，都是我想多了，我想多……”
她压根不等大丫鬟作答，伸手抚摸着自己的脸，不难想象现在是难看的。听碧桃形容，那个女子身形瘦小，穿着普通的皮粉色长袄，头发全盘着，只插了一根珠钗，脸上脂粉很厚，看不太清楚原本的容貌，但显而易见，论姿色远远不够与冷香花魁相提并论。
沈渊知道自己生得美丽，无形之间也引以为傲，她不相信离雪城是因为容貌而被别的女子吸引，那么是性情，还是出身？大家闺秀做不出那种举动，唯一有可能的便是性情……
“姑娘，咱别想了。奴婢求求您，自个儿的身子要紧，真要是那离雪城公子背弃您，您伤心再多、思量再多，难不成，还要跟一个负心汉和好如初吗？”
绯月看着沈渊出神的样子，何尝不也是感同身受，索性径直跪在地上，恳求主子别再忧思伤身。似是一语惊醒梦中人，花魁娘子眼神中闪过光，抽泣也乍然停止，呆呆地望向绯月，良久，朝她伸出了手。
大丫鬟心领神会，顺着主子的手站起身，重新坐回沈渊身旁：“好姑娘，奴婢知道您难过，可说句诛心的话，让碧桃看见，总好过您亲眼看见；咱们现在知道，总好过真的嫁了才知道。再说……”绯月咬咬嘴唇，“兴许，真的就是一场误会。您想想，这么大个陌京城，什么稀罕事儿没有？当年咱们冷香阁里头，不也来过好多女眷，蛮横、凶狠，不讲道理，离雪城公子的乐馆偏僻，他又长得玉树临风的，真有那不检点的小姐姑娘，也未可知呀。”
连自己听了都不信的话，拿来安慰沈渊未免太假，大丫鬟实在别无他法，只能出此下策。感受到花魁趋于平静，绯月暗暗松了口气，算算时辰，绯云她们差不多快要做好晚饭，可看沈渊这个样子，大抵也是不肯吃了。
晌午还说，若折扇公子再来，就拿生病的话打发他走，现如今可好，比生病还要严重百十倍。绯月听到小厨房的方向传来零星动静，是丫鬟们做好饭，正在准备传菜，她正要询问沈渊在哪儿用饭，对方却先开口了。
“我没有胃口，你告诉绯云，饭菜你们分了吧。我想睡了，别吵我。”沈渊眼皮沉重，浑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干，扶着绯月的肩膀直起身子，要丫鬟伺候自己上床休息。主子不肯吃饭，沈渊当然不能认同，可拗不过她心意已决，脸色又实在难看，只好先答应，心想等主子缓过劲来，再做宵夜也不耽误。
床帏放下，绯月安顿好了丫鬟们，坐在脚踏上靠着床沿守夜。沈渊很快陷入睡眠，但听上去并不香甜，总在翻身。外面天完全黑了，没有再下起雪，棠苑点亮了灯。绯云特意到前面楼里候着，以防某个姓凌的常客再来时无人迎接，找寻花魁娘子而不得，又会生出狐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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