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〇四章 银镯7.4
“而今往事难重省，归梦绕秦楼。”
清晨阳光映照出窗棂的影子，雪白宣纸墨迹未干，冷香花魁手上戴了只新镯子，细细的银圈口，挂两个不足小指大的坠子，一为莲蓬，一为荷花，行动间玲珑作响，是姓凌的客人连夜叫管家送来的。
彼时沈渊已经洗漱过，换了柔软的寝衣，头发随意散着，抱着玳瑁猫儿，靠在床头听绯月念话本子。外头下起来雪，万籁静寂，却忽然有人敲门，水芝提着灯笼，一路踩着雪地湿滑来给小主子送东西。
雪下得并不大，还是将水芝冻得打颤，不停在火炉前哈手。沈渊关心她何至于此，大丫鬟无奈摇摇头，说是风吹得厉害，自己走得急，忘了套个斗篷。
“什么稀罕东西，值得这样焦急？”花魁松手由着猫儿跳去别处，挽了头发起身下床：“绯云，快，给水芝姐姐倒碗杏仁茶。”
水芝从怀中取出个锦袋匣子，笑着交给绯月道：“前头来了个人，说是那位凌公子府上的，他家主人得了一件首饰，想赠与花魁娘子，等不及天亮，当即就叫他送过来，务必今天就交到小姐手上。”
昨天才来过，今儿怎么又送东西？沈渊心头有疑，面上仍然平静，从丫鬟手中接过来，向水芝道了谢，叫绯云好生送人出去。当晚，两个贴身丫鬟脸上都或多或少写着好奇，花魁娘子却作没看见，将匣子收了，照常吩咐睡下，等到夜半无人时，才打开来查看。
莲花，莲蓬，不是冬日里的东西，大约是说花谢得果实，世世代代传承不休吗？沈渊披衣下床，来到窗前借着月光端详，半透明窗纸上隐约映射出外面雪花纷纷扬扬的倒影。一时半会儿地，她也想不到更多含义，只记起来昨夜折扇公子红了脸，好像是因为她说了句什么。镯子确实好看，她试着佩戴，刚好能够贴合手腕。熬了半宿，困意正浓，花魁没有将任何事放在心上，转身回去睡下，镯子也忘了摘。
晨起，绯月与绯云服侍穿衣，才发现主子手上多了个东西，主仆几个都心知肚明，却谁都没有点破。青芽小跑着来传话，小菊在园子外候着，盛秋筱得了几方好墨，让丫头给小姐送来一半。
“她不送我这个，我还想不起来，好像很久不写字了。”花魁刚刚坐定在梳妆台前，身上洗脸的平布巾子还没有摘，转头向绯月道：“去小厨房，把咱们刚做的双麻酥饼装上一盒，送出去让秋筱尝尝，替我谢谢她。”
大丫鬟应声而去，绯云领着碧桃服侍沈渊梳头，因不打算出门，照旧没上脂粉，直接用了早饭。夜里沈渊熬得有些晚，却很早就醒了，白日无事，瞧见盛秋筱送的墨在架上放着，索性吩咐绯月收拾干净桌案，摆开文房四宝，叠整齐了袖口准备写上几副。
小时候在栖凤，墨觞夫人严格要求她读书，脑袋里记着的诗词歌赋不少，提笔却拿不定主意写什么，末了落下半阕《眼儿媚》。搁下笔，沈渊眯起眼睛望向窗户，内室的窗棂雕刻的图案是梅花，正为了供冬天居住，花魁娘子手腕上却有一朵夏莲，纤细亭亭，含苞待放。
无冤无仇，她并不介意和凌亦珩有交集，可这个人最近来往得太勤，远远打破了一个寻常路人对青楼女子应有的距离。沈渊知道，自己长得漂亮，折扇公子也喜欢这张脸，可她迟早会离开，和离雪城长相厮守去。
就算没有这段姻缘，她也不想高攀天家。
总归这辈子，她都是出身盐商家的墨觞晏了，有几分才情，长得不错，和温润俊美的小乐师正好般配。沈涵和夫人会为她打点好一切，只待交换过庚帖，穿上凤冠霞帔，便是平静又满足的一生。
淡淡墨香味回荡在鼻尖，忽然令人有点头晕，想来是许久不动笔墨，已然不习惯，写出来的字细看也失了劲道，软绵绵只有个花架子。莫名的气生出来，沈渊伸手本想将纸揉了，半空中又顿住，盯着手腕上的镯子愣神片刻，抬眼又看到桌案边的花瓶里插着檀香梅，不也是折扇公子栽的。
如此说来，有关于凌亦珩的事与物已经太多占据了自己的生活吗？沈渊回过神，发觉这样的事实，心头一时间五味杂陈。
他们看似云泥，实则同样身在笼中，过从亲密终归对两个人都不好。
夏日里那个热衷于调笑的公子只是假面，那时沈渊可以不当回事，他来，便与他吃杯酒，说说话，他不来，权当没有过这个人。然而当真相浮出水面，聪明如花魁，当即体会出了不一样的含义。
他是天潢贵胄，整日游走于花丛间，少不得被议论纷纷，而他样子泰然，是否有意为之，沈渊猜不透。朝堂的事情轮不到小小青楼女关心，花魁娘子无数次听沈小将军提起，帝后情深，众皇子中太子独大，自陛下即位起，从没有传出过易储风声。
新欢旧爱，左右逢源，在风月场里待久了，就会明白人与人的情爱欢愉不过如是，结发夫妻也抵不住燕舞莺歌，况那是皇帝，前朝后宫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那些花儿般的面孔，有几个是真心想要的，又有几个是需捧着的？
皇后已经年老，膝下的子嗣也不多，对宠妃难免心怀芥蒂，三皇子看似不得重视，到底投生在崔贵妃腹中，假若皇帝存了心护着，假作冷落，只叫他隐忍以待来日，到时会是何种代价，皇后真的承担不起。
沈渊很希望自己的假设不会成真，数十年后太子继位，朝堂不起风波，对远在西北的沈家而言就是最好的结果。至于别人吗？她曾注视折扇公子的眼睛，那样深不见底，玩世不恭后面藏着浓浓的雾，令她选择甘拜下风。那是适合夺嫡的眼睛，却不是最初那夜，喝过了青梅酒，出言不逊惹美人大怒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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