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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秀英


  还有两个星期就是树华和那个女人成亲的日子了。我们两周前去办好了离婚手续。我看得出来他压力很大,不过我是在等着他这句话,很多年了,我一直在等。现在他终于说出来了,说出来了就好了。

  树华是属虎的,今年虚岁43了,我们结婚也有十九个年头了。我以为好歹我可以等到过了二十年。也不为什么,就是为了凑一个整数。这是命啊。

  他每天还是回来,不过几乎从来不和我说话,这样的情况其实已经有几年了,从来A市开始,他就变得沉默了,不再是以前的样子。我感觉到这次的沉默和以往的有些不同,他是有些内疚的。但是他还是在等我离开,他不会赶我走,如果我硬是不走,也许他只好搬出去。我也是不愿意看到他拖着行李从这个家走出去的。我确实没有什么可抱怨的,我的命是这样,我不怪他,也不怪那个女人,相反,如果那个女人能够让树华开心起来,我倒是放了心了。

  我还记得树华小时候的样子,我们是一个村的,实际上我比他还要大一点,农村人相信,女人大一点,会知冷知热。所以是我学会走路的时候,就有人指着他母亲隆起的肚子和我说,那里面是你男人。那时我是不懂的,什么叫我男人。

  他的父亲是每年过年过节都会上我家来,都不会空着手,有时是一瓶从村里酒厂里打来的散装白酒,有时是一只自家养的鸡,有时候是半盒叫做鸡蛋糕这样的稀罕点心,也有个别时候是好不容易从镇上印的两尺花布,说是给娃的节礼。

  我不明白节礼是啥意思,不过有吃的,有花布就是过节了。等树华稍大些的时候,他就会被他爹拽着,一起来送节礼。他多半是不情愿地耷拉着头地跟着,头发被剃得七长八短,穿一件农村人流行的对襟褂子,裤子卷起来,露出细细的脚踝。同村的女孩子就飞跑过来,笑闹着看我的男人。我是懵懵懂懂的,不懂他这么个半大小子怎么就是我男人了。

  一年的大小不下十个节气,他都被他老爹挟持着过来,渐渐的,我在长大的过程中就将自己和他联系在了一起。

  我爹是村里的支书,我知道上赶着想和我家结亲的人多的是。我爹相中了他的缘故,就是他爹很聪明,是村子里有名的能干人,说虎父无犬子,我闺女不靠金山,不靠银山,还是要找个有本事的人。这一点,我爹的眼光是没得错。

  我爹最大的错是不让我读书。他说女娃家,要紧的是学会做饭洗衣,伺候公婆,书读得越多,就会有越多的幻想,这对女人不好,弄不好是要出人命的。我爹见多识广,我相信他说的。事实是我不相信也没有办法,在我家我爹说一不二。我爹没有想到树华会考上大学,我也没有想到,但是树华考上了,不过这也说明我爹看人的眼光确实是不错的。

  树华考上大学后,我就有了不好的预感。村里有这样的,都散了。我也不指望他会是个例外。唯一觉得有些踌躇的,是他家应该给我们一个准信,我们不能做背信弃义的人。他上学的这几年,过年的节礼都是他父亲和他妹妹送来的,每次我父亲都陪着他父亲喝酒。我知道我父亲有和我一样的疑惑,但是又不能说,一说就成了我们的错,我父亲可不愿意当这个责任。两个黝黑的男人半蹲半坐在院子里的石桌旁边,我忙前忙后地替他们添菜添饭,进进出出,我只想从他们嘴里听一听树华的消息。我十九岁到二十四岁的年华里,就在这种模糊不清的关系中沉默着等待。

  而我原先对于树华的印象竟然开始变得淡薄。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等待什么,也许就是在等待自己的宿命吧。我周围的女孩,即使比我小的,也都嫁人了,有的很快就挺起了肚子,成为农村里司空见惯的邋遢的小母亲,腆着怀,在大庭广众之下喂奶,和村里的男人打情骂俏,和一堆女人在一起纳鞋底,打毛线,谈男人。

  开始树华在寒暑假的时候还会回来,后来就很少回来了,说是在学习,实习什么的,我也不懂说的是什么意思,不过男人都是有主见的人,我没有什么可说的,我说了也没有用。我每天要做地里的活,要做全家的饭,洗全家的衣服,再要分出心思来,想树华在大城市里过的怎么样,这样的心思也只能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我默默地看着漆黑的屋顶,凑出几个临睡之前的美好想象。

  事情的转机是从他毕业的时候开始的。那一天他耷拉着脑袋来我家提亲,我没有想象中的喜出望外,还是这么的平静。这种平静可能是我天生来的,我不喜欢大喜大悲,大笑大哭,仿佛那些过于感情化的东西都是与我无关的。我知道树华是不喜欢我的性格的,按我们老家的说法,是我很木头。不过他爹说了,女人花俏有什么好,只会给男人找绿帽子戴,还是木一点好,老实守在家里,这样的女人才是千金难求啊。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千金难求的,只是我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方式,而对外面,包括外人都有些害怕。

  他给我带了城里女人用的雪花膏,我小心地打开那个花花的袋子,觉得有扑鼻的香气,既觉得这东西不适合我,却又忍不住喜欢。估计,我对树华实际上也是这样的态度。

  我知道他是文化人,文化人一定是有些花花肠子的,我小学的老师就是这样的,常常在我们上课的时候,偷偷的站在发育好的女生后面出神。而我在农村这么多年,就是埋头做些农活和家务,我妈去世早,我就代替我妈开始照顾我爹和我两个弟弟的生活,所以我虽然才二十多岁,却变得有些粗鄙了。

  我知道我小时候其实还是个秀气的女孩子的。但是现在看我因为干农活而突出的骨骼,被太阳晒得粗糙的皮肤,还有我的眼神变得不如小时候清澈,我知道树华未必是从内心里喜欢我的。

  树华的郁闷我是看出来了的,只是我不知道这些是因为他不愿意娶我而被他爹逼迫着娶我的缘故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我来回翻弄着他带回来的那两袋儿雪花膏,袋子上的美人图令我自惭形秽。希希窣窣的声响使得我们两人都有些烦躁,树华就这样抓住了我的手,说,“秀英,俺爹让俺娶你。”

  我低了头,感觉有红云飞上脸颊,“知道”。

  “我们出去走走吧。”

  我没有多想,拉一下身上的衣服,拢两下头发,就顺从地跟着他出来。

  我爹和他爹开心地在院子里饮茶,抽着纸烟。我爹端着他的大茶缸子,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我知道是他家来提亲,把我爹感动的。因为这几年,我爹大致上也作着他家会退亲的打算,隔壁家的旺子哥在树华前面两年上的大学,后来就把原来家里的亲事给退了,说毕业了不回农村了,不想有个农村媳妇拖后腿。旺子哥的爹旺财叔扬言要打断他儿子的腿,亲还是退了。后来旺子哥带了个城里媳妇回来,细皮嫩肉的,一看就让人稀罕,旺财叔也是背地里夸他家祖坟冒青烟了。我老爹当时就甩了一烟锅袋灰在他家门口,说幸亏没把腿打断,否则还哪来的城里媳妇呢?

  乡下除了地,就是小河,小树,我跟着他到了河边,他从口袋里掏出手帕,铺在地上,让我坐上去。我有些好笑,在城里读了几年书,城里人的习惯都学到了,在我们这里,谁还讲究这个啊?地上咋就不干净了,乡里人说,泥巴是最干净的东西,哪里有个伤口什么的,糊上点泥巴,保好。不过我还是在手帕上坐下了,不想拂了他的心意。

  他有些心事重重的样子,我拉了拉他的衣角,让他也坐下来,要不我们一个站着,一个坐着,本来他就比较高,杵在那里,像一棵树,让我更加觉得自己如一棵草。他坐下来,手顺势放在我的肩上,我有一点挣扎,不过还是算了,他不是我的男人么?

  我还记得他那天的样子,他穿着白色的衬衣,黑色的长裤,还穿了一双在我当时看来很不得了的皮鞋,头发梳成整齐的三七开,甚至连说话的口音也有些变了,带着拿腔拿调的语气。

  他说,“秀英,我分到镇上的医院了,过几天就去报到。”

  我很有些高兴,当然是因为他离我近了,离我近了,我就感觉到自己能够有一些把握可以抓紧他,不然的话,太不踏实了。他看出来我的高兴,于是很有些沮丧,“你知道,我本来可以留在城市的,就是因为没有关系。”

  他说你知道,但是我怎么会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再说我知道不知道又能帮上什么忙?

  不过我看出来他是很难受的样子,关于留不留在城里的事情,似乎是一件很重大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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