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请安

　　被戳中了心事，王晨家的脸上更红了，“确实是为了你那不争气的侄儿，可那沧州那是个什么好去处？！营里不缺粮米就很好了！可怜他去了怎么过活！”

　　若萍心中腻烦，自己教不好孩子，还来麻烦太太？哪有这样宠儿子的！可为了面子，她也说不得什么，“王大嫂子，咱们两家五百年还是一个灶上吃饭的呢，平日里走得也亲近。我呢是拿您当自家大嫂子看的，您若能听我一言，便别再提这事儿了。您若应了我，我再请您进去。”

　　王晨家的瞪大了眼，“这是个什么道理妹子，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哇！”

　　“王大嫂子平时也是个明白事理的人，这‘纵容家奴伤人性命、包庇家奴罪行’的罪名一旦被御史言官参上一本，咱们老爷的官还要不要做了？咱们太太就是想到这里才不出面的！王大嫂子，太太平日待人如何您还不知道？您这几年辛辛苦苦，太太哪有不看在眼里的？否则哪能一听您家里出了事，就放您回家去，还给了五十两让您去疏通疏通的？您是明白人，也知道咱们太太日子并不大痛快，若咱们这些身边的人都不能为太太省省心，那太太就太不值了！王大嫂子哪有不知道的？只是为着大侄子昏了脑，妹子这样点点，王大嫂子肯定能想的明白。”

　　若萍这番话说的温和，却只差说她毫不知足、不懂报恩了。王晨家的却也知道若萍说的是实话，何况若萍在蒋氏面前也是颇有脸面的人，说出的话自不比旁人不同，斟酌再三，终于松了口，“既然如此，妹妹便帮我传传吧，我进去请了安谢恩自就出来……你大侄儿是个没福的，也罢了……”

　　说着挥挥手。

　　若萍只等她回这一句，听后就连忙进去回话，不一会儿又折了回来，“烦请大嫂子进去呢！”

　　王晨家的随若萍进屋，只听里面笑语盈盈，心里越发落寞起来。正发怔间，已进了里屋。王晨家的连忙屈膝请安。

　　蒋氏点了头，算是受了礼。“家里的事都处置妥当了？”

　　王晨家的不敢轻慢，“都妥了，想着有些日子都没在府里了，心中很是不安。再有不到五天，我家哥儿就要上路了。奴婢斟酌再三，就打算今日就回府里，只在他出行那日告天假，也不知太太准不准？”

　　愹晞听着王晨家的话，只觉得她言语里暗透着想让蒋氏过问一番的意思，觉得王晨家的不太会做事。她偷偷望向愹暄，只见她神态自如的喝着茶，似是没听到别人说话一般。愹晞心中暗定，也捧着方丝帕左右的看着，心里头却在想着别的事儿。

　　蒋氏闻言笑道：“也不必了，在家里再多陪他几天，等走了再回来也不迟，索性没什么要紧的事要你去办的。”这句话就有些讲究了，到底是没什么事还是用不上她，这就看王晨家的自己想了。

　　愹晞不禁暗暗佩服蒋氏，到底是主母，同样的话说起来就是不一样。

　　王晨家的那有不懂的，只连连捣头谢恩，不多时便告退了。

　　王晨家的刚出门，便有二等丫鬟澄梅挑帘进来，说是偏堂的香火都备齐了，问蒋氏什么时候过去。

　　愹暄笑问：“娘是哪里不舒服了么？”

　　蒋氏道：“你父亲远在边疆，我不大放心。”

　　傅洪武在外征战，是众所周知的事。

　　“既是为父亲上香，哪有不带我们的道理？”愹暄笑道，又问：“稚如，你说是不是？”

　　“姐姐说的有道理。”愹晞素来受父亲疼爱，这种事自不会推却。

　　“澄梅，去把两位小姐并三位少爷的香火都准备上。”蒋氏又道：“本也觉得你们小孩子的就不用了去了，如今你们既有这心，去一趟也好。若翩，你去外院吩咐人等晖哥儿回来让他进来一趟。”又转过头对着两姐妹道：“我还在梳洗呢，昀哥儿就过来请了安上私塾去了，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你们二哥带他一块儿来的，也去洪师傅那里了。”

　　昀哥儿永昀是大房的庶子，永字辈排老五。生母秋姨娘难产没了，自小养在蒋氏身边。永昀比愹晞只小一岁，今年夏天刚刚搬到外院。和愹晞感情很好。

　　若翩、澄梅应“是”，都齐齐退了出去。

　　蒋氏就和愹暄愹晞两人闲话家常，正说着，外头便通报樊姨娘来了。

　　樊姨娘平时不大出院子，只在每月初二、十四两天过正屋来请安，并顺道带了永晔过去相处一天，待到晚上安置前送回来正屋。

　　进来的是身着一身浅绿色大袄襦裙，脸上半点脂粉也无，头上簪一支八宝玲珑素银簪的清秀女子，比之蒋氏的姿色要略显下乘，却胜在通身清丽小家碧玉之感，与蒋氏的雍容沉静大有不同。看起来大约有二十来岁。

　　“给太太请安。”樊姨娘跪下之前早有若梅早早放了软垫在蒋氏面前，这一跪倒是实实在在，看不出敷衍应付。

　　蒋氏指了一旁的绣墩道：“地上凉，起来坐吧。”

　　樊姨娘由着若梅扶起身来，跟愹暄愹晞面对着福了身子做了对礼，这才坐下：“多谢太太抬爱。太太今日身子可好？妾身不通俗务，到底给太太帮不上什么忙，心中甚是惭愧。妾身只能在佛祖前虔心祈祷，为咱们一家祷告祈福。”

　　声音清丽婉转，如春风般和煦温暖。

　　愹暄与这位姨娘也没有几次接触，只觉得这位怕不是个简单人物。今日细细端详，也发觉出其不同之处来。

　　没有矫揉造作，没有虚情假意，而是实实在在地把主母敬着。自己知道自己的地位，不是每天出来晃悠，拉拢人脉，而是躲在屋子里，尽量保持沉默。

　　她到底是因为本就是这样甘于恬淡、与世无争的性子呢，还是因为黎哥儿在母亲身边教养，她不得已而为之？甚至实乃大奸大恶之人，诸多举动不过掩人耳目？

　　愹暄为母亲隐隐担忧。

　　她既不想母亲吃亏，也不想家宅不宁。

　　她帮不上忙，只能细细关注樊姨娘的一举一动。

　　樊姨娘略带羞涩：“太太说那里的话。二位小姐都是晶莹剔透，似解语花般的可人儿，常常一左一右伴您身旁，何有冷清之说。和太太、小姐们坐在一起，妾身倍感惭愧。何况妾身寡淡惯了，只怕这红尘喧嚣，反显得我格格不入，惹人生厌。”

　　可真会说话！

　　不但夸了母亲，还夸了姐姐和自己。这样的口舌，也幸好是躲在屋里了，否则在哪都不会寂寂无声吧。若是个拎的请的也倒还省事，若是个心思深沉，志向“高远”的，母亲还有的费神呢！

　　愹晞不自觉地抬眼去看她。

　　只见樊姨娘直直地坐在椅子上，下巴微含，双手交叠放在膝头。

　　很是温驯谦卑。

　　日久方能见人心吧！以后要试着多多接触这位樊姨娘才是，太过沉默，就只怕她一鸣惊人。

　　蒋氏看着她，心里也没底。连话都说不上几句，又怎么摸得清品性如何呢？她更希望日子能平平淡淡的，而不是一家人算来算去，弄得一点温馨之感都没有。

　　人家伏低做小，蒋氏也不能太强求与人，“你既执意，我也不勉强你的。只是还是多过来坐坐，咱们姐妹之间还很少坐在一起说话的。”

　　樊姨娘应是，不再多说。

　　蒋氏就叫已从愹暄怀里下来坐在一边的黎哥儿过来：“跟你姨娘见个礼。”

　　黎哥儿规矩跪在软垫上的行了礼：“给姨娘请安。”

　　樊姨娘的眼里柔得能化出水来：“九爷快起来，别冻着膝盖了。”

　　蒋氏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打了个转儿，对着樊姨娘道：“刚刚还在说呢，黎哥儿这两日跟着我背了几首千家诗，他三姐说他很好学，想给他做几道点心送到你那里去。玉晟呢又跟稚如商量说也正好给你添几道菜，就是你有忌讳，也不知道你爱吃什么。正好了，既然人在这里，我也就帮她们两姐妹问问，看你想吃什么？”

　　樊姨娘激动道：“可真是太麻烦太太了，添菜就不必了。既是太太和小姐们的心意，那就给九爷多做点点心，只要是九爷爱吃的都好。”

　　蒋氏不经意地望了她一眼，转而看向永晔。

　　愹暄则朝着愹晞一笑。

　　黎哥儿闻言皱褶小眉头不解的问：“姨娘也和我一样爱吃金钱饼吗三姐做的金钱饼可好吃了。还有五姐，五姐会摊黄金大饼，打了鸡蛋的，面里头和了肉末，也很好吃。”

　　樊姨娘吓了一跳，“是三小姐做的。那……那就不添了，什么都不添了。”

　　支使小姐下厨，她自认没这胆子。

　　愹晞却觉得樊姨娘小心的有点过头了，她仔细观察着樊氏交叠着放在腿上的手，指尖泛着轻微的白色，很瘦，可以分明地看见骨节。骨节要比平常女子的大，手背上的皮肤也比不上蒋氏细腻，看来她小时候应该做过不少农活。

　　她出身应该很贫凡。

　　愹暄已经接上话了，她先是站起来福了身，才道：“樊姨娘您就别推辞了，这也是娘和我们姐妹的心意，您就高高兴兴受了，都是一家人，您也别太生分了。何况也不是我做的，是让厨娘做的，您别过意不去。”说完又看了眼愹晞。

　　“樊姨娘，姐姐说的也是我想说的，大家都是一家人，您不用这么拘束的。您平常还是多出来走动走动，别和家里人生分了。娘不也经常说，自家人贵在和气。您说是吧？”愹晞道。

　　樊姨娘像是受了惊吓似的，整个人僵在了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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