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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不同


  屋里的光线并不好,大约是窗户上的糊纸许久没换了的缘故。里面的陈设和以往也没什么两样,榆木隔断把小小的屋子分成了两间。靠门这边的炕上已经铺了床厚厚的棉被,外面的亮光照在上面露出碧黛色的被面,上面布满了大小不一、颜色不齐的补丁。炕上的小几上放着一件正在缝制的棉衣,不大不小的棉花从里面冒了出来。屋中央的桌子是刚被擦过的,摆着三只没有点过的红烛,一副茶碗。进了里间,窗户边上放的是书桌,桌椅也是刚被擦过的,椅子上还放的有厚厚的棉垫子。空气里还弥散着一股霉味,其余却什么都没有了,显得屋里大而空旷。

  这是他们三房设的专门思过的地方。

  三房的兄弟姐妹们都进来过,其中要以愹晞进来的次数最多。

  两人都一直沉默着,袁婆子却突然开了口:“姑娘犯的事儿,老婆子已经听说了。”

  其实袁婆子也才四十多,并不算老的。

  愹晞轻轻“嗯”了一声,知道她还有话要说,便静静地等。

  没有哭诉自己的不幸,也没有急忙为自己开脱,而是沉默地听,正视眼前的事情。袁婆子在心里默默地点头,“老婆子觉得,姑娘并不是错在治下不严……”

  又停了下来。

  愹晞还是没有接话,站在桌边望着袁婆子的脸,等她继续说。

  不慌乱,不焦躁。

  袁婆子更加肯定了要把话说下去:“姑娘的善心使的可不是地方……”

  愹晞错愕的抬起头,片刻后眉头皱起,陷入了深思。

  愹晞觉得自己有些明白她的意思了,大约是要看自己的表现,有没有价值让她说下去。

  不把劲往没用的地方使,没有什么存在感,府里的事情却都知道,看问题更比别人精准深刻……怎么以前就没有发现袁婆子的厉害?

  愹晞开始想她的话。

  一点就通。没有觉得自己是在故意拿乔,或者把这说话的习惯归结于自己性子怪癖,真是玲珑精巧的心思。

  袁婆子没有打搅她,也回望着她,等她的想法。

  外面传来了锦诗叫门的声音。

  袁婆子带她进来。

  锦诗左手提着竹篮子,里头笔墨纸砚、《傅氏家训》和《女训》都在,身上添了件攒花斗篷。锦诗一边摆置东西,一边向袁婆子道:“我家小姐写字的时候丫头伺候惯了的,姑姑就让我留下吧!”

  袁婆子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却不知道在问谁话:“五姑娘没有人伺候便写不出字来了?”

  愹晞向着锦诗道:“我一个人可以,你回去让严妈妈放心。”

  锦诗当然不放心,姑娘和一个冷冰冰的人呆在一块儿,能指望她做什么不成?

  见锦诗不甘心,愹晞打断她:“你听我的。”带着不可置疑的肯定。

  锦诗只好凑在她耳边道:“奴婢过来的时候,听明嫣堂的小丫鬟私下里说,太太让人打冬青二十板子,已经吩咐下去了。还跟年纪较长的姑姑嫂子们说,要她们在外头打听,看乡下的地主们谁家要买丫鬟当妾室……”

  才十七岁不到,就要卖给人做妾!

  那事情的真相呢?是不是也已经问出来了?

  愹晞心里打了个哆嗦,脸上却看不出什么,只是催促锦诗:“你快回去,别叫严妈妈担心!”

  屋子只有这么大,屋子里刚才还只有她们三个人,又都站得近,锦诗声音再小,袁婆子又哪里听不见。

  锦诗自然也没有存心瞒着她,何况冬青的事儿早晚都会知道,否则怎么会当着袁婆子的面说给愹晞听。

  锦诗拗不过她,只好回去。走前却硬把身上的斗篷摘下来给愹晞戴上,说是“严妈妈千叮咛万嘱咐了怕冻着您”。

  愹晞回过头去看袁婆子,却见她正垂头盯着自己的鞋,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就勉勉强强地让锦诗给戴着。

  待锦诗走远了,愹晞又想到了冬青的下场,心里渐渐清楚,“您的话,我想明白了。”

  努力在把握话语权,要等自己开口,看自己想要什么样的答案。袁婆子脸上难得的露出了笑容:“姑娘不妨说给老婆子听听。”

  愹晞心中微定:“我发现她的异样,只一心想着给她机会,却不知道人心难测,她又肯不肯悔改,这是其一。我知道她的心思,却没给她暗示我的意思,一味地想着要别人猜我的心意,这是其二。我知道却没有阻止她,反而像是纵容她,这是其三。她今天一早就往外院跑,我却毫无察觉,这是其四。这四样错,样样都引起了今天这事儿。我怨不到别人,只能怪自己。冬青挨打,给人做妾,落到这步田地,除了她咎由自取,也有我的问题。我想给她面子,维护她的自尊,却不想什么都没有做到……”

  袁婆子的表情更加温和:“姑娘是个明白人,老婆子就是多嘴点您一句,这内宅大府的,看不见的地方水也深了去了。姑娘快写吧,天暗了要再写不完,伤眼睛。”

  愹晞觉得今天的袁婆子很容易相处,笑着应承下来。

  袁婆子却丝毫没有走的意思,站在桌前替愹晞铺纸研磨。

  屋子里很安静,几乎听不到自己的呼吸。柔软的笔尖落在纸上,带过一道道黝黑的印迹。

  愹晞却想着那句“看不见的地方水也深了去了”渐渐心不在焉。

  到底冬青还没那个胆子。

  那么,她是被人陷害的吗?

  愹晞想到了小稚如。

  或者冬青是被人挑唆的?

  那二哥又为什么把事情揽到自己身上?

  她在明嫣堂的一番话不过是天马行空乱想,到底没什么证据。

  会不会二哥以为是自己指使的,所以才会主动站出来处理这件事呢?

  愹晞手轻轻一抖,雪白的纸上就落下一道墨迹,从“贤”字上画了过去。刚刚誊抄的大半页东西就都作废了。

  “心之不修,贤者谓之恶。”

  也不知道二哥心里是不是这么想自己的。

  愹晞叹着气揭下这张纸,揉起来扔在一旁。

  望着一旁一整本《傅氏家训》,愹晞这下却不敢再想别的事,只好一心一意地动起笔来。

  承延轩里,刚刚从洪师傅处骑马回来的傅永晖望着坐在炕上生气的愹暄,面色有些不愉。

  “我真的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明明就不算什么的,你非得把人交到娘手上。你看看,这么冷的天,稚如一个人在西厢房受冻。上回我屋里面的鹿鸣可比这次冬青出挑多了,你也不见有多的话,只是过了以后才私底下告诉我。我寻了个过得去的借口,做主把鹿鸣许到了娘的庄子上。不也平平静静就过去了?”愹暄咬着唇,两只手掺在一起,关节捏的发白。

  傅永晖大手一挥,把手里捏拿着的马鞭重重地掷在桌上,“她跟你不一样!你自小以来,娘费过什么神?学问女工,哪一样你不是自己挣得的本事!她呢?好了就理所当然地受着,不好就哭的天昏地暗,好像人人就欠了她的。这种丫鬟闹得幺蛾子,她处理的了吗?她要是行,就不用在床上躺一年的功夫了。你也不想想,自打她出生以来,娘里里外外多操了多少心,她要是个有良心的,就该有点觉悟才是。都多大的人了?嗯?还要母亲和做姐姐的给她操心,以后还怎么嫁人?难不成要一辈子呆在家里做大姑娘?”

  “你怎么能这么说!”愹暄直起脊背和傅永晖对视,声音因为不乐意而格外尖锐。

  傅永晖嗤笑一声,“我怎么不能这么说?我说的有错吗?这些年里里外外,但凡我看到的,就没件事是能叫我看得上的。不指望咱们家的姑娘个个都能成怀顺夫人再世,也不敢期望她能有大姐的十之六七,可你看她,尽学了些高姨娘的本事,像个大家闺秀吗?她要能有你的一半,娘也就不必说什么‘身体不好,要闭门将养’的话,把她关在屋里,不带她出门走亲串友了!你想想看,从她出生这么多年,回过几次老家?就是回来了住着,又出过几次咱们三房的门?她就是站在这些个亲戚长辈们的面前,又有几人认得到她?”

  愹暄被噎在那里,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来。

  二哥说的都在理,她能怎么说呢?

  偏傅永晖不解气,又添了一句:“真不知道她是不是我们的亲妹妹,就没见过这么让人费心的!”

  就像是心头扎了根刺,愹暄立刻跳了起来:“你又说这种话!我都跟你说过多少遍了?稚如现在已经很成器了。士别三日还当刮目相看呢,你对着自己的妹妹,怎么能这么顽固迂腐!你心里的印象,都是你小时候在内院的事,那时候高姨娘还在,她身边那几个臭丫头还在,她年纪又小,自然屡屡受人教唆。可现在已经大不一样了。你见过她为了练好娘亲手把手教的簪花小楷练习到夜里子时都不歇息的样子吗?你见过她以前连针都不会拿却偏要学会做鞋袜给娘和我们的时候指头都拿红肿了了样子吗?你见过她为了把小时候落下的功课都补上来从父亲那里抱了一本厚厚的《庚初字典》一页一页、一条一条看的样子吗?你没见过,你怎么能说她还和以前一样?”

  傅永晖震惊地望着愹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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