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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九章惊鸿残梦

  钟辰倚在椅上,莫名的寒意渐渐渗透了全身,甚至还有席卷而来的空虚和无力。他闭上眼睛,脑子里就只有真珠苍白小脸上清亮的眼。这几日在山庄他无一夜睡得安稳,只是记挂真珠的病情。这种担忧此刻占据了他每一次呼吸。

  他摇摇头,恍惚中又走到了那日来过的房间。走近床榻,没有任何害怕与恐惧,他仔细端详着眼前这张脸,妄想找出那已消失多年的温柔而熟悉的容颜。他不知道为何,娘的贴身侍女会嫁给娘亲自己誓死逃脱的丈夫,而这具冰冷的躯体却也再不会开口说一句话,告诉他尘封多年的真相。

  目光落到那道被掩住一半的狰狞的伤痕上,他不由往上拉了拉那精致的折袖,指尖无意碰到青娥手腕的肌肤,那一股寒意从头至脚笼罩上来,不知是她的肌肤过于冰冷,还是这迷影重重的死亡让眼前的这具尸体沾染了不同寻常的魔力。像是冥冥中的指引,他无意识地又捋起她左手的折袖,同样的伤痕,连足腕也是。

  好狠的手,红袖阁又怎么会无缘无故只为杀一个人就下这般毒手?如果真是如钟啸天所说,是为了威吓他,红袖阁这般神秘莫测,也不至于行事如此张扬,还是这般复杂的杀人之法?

  他再次看向那张脸,那样平静安详的神情,霍青娥既长伴娘亲身旁,又与钟啸天朝夕相随,武功自然不会太弱,但却一点还手与挣扎的痕迹都没有,而且更无一点害怕与惊恐,这未免太不合常理了。

  钟辰抬起头,茫然四顾,终于将目光定格在床头上,床柱上雕刻的莲花虽然精美倒也常见,但那花蕊却分明要光滑许多,他下意识伸出手去,没想到那花蕊在他指尖下缓缓凹了进去,接着只听一阵咯吱之声,对面的墙壁竟然缓缓分开,钟辰不由站起来走过去。

  这间暗室他从未见过,呈现在他眼前的是一个偌大的池塘,塘中还有暗红的血腥的液体,丝丝寒白的气息缕缕上升飘散。一朵巨大的焦黑快腐烂的七瓣花在池塘正中低垂着花盘。除此之外,空无一物。

  钟辰一时之间像是明白又像是回不过神来,怔了半晌,只打了个寒噤,方重新按下莲花蕊,坐回案旁。似乎是有答案了,但他只觉得脑中一片混沌。这就是他所追究的疑点吗?

  不会再有其他人使用这间石室,那些暗红的液体,他不敢再转过头去看床榻上的女子。如果真的是他,为什么?这是他朝夕相处日夜相伴的夫人,他怎么会又怎么能下这样的毒手?他是不是该推翻这个深信不疑的推测?但他做不到。

  他承认他从来看不透这个高深莫测的爹,他也还没有真正接受他,可他,无论他承认与否,钟啸天始终都是。而有一天,他也终归会回到他身边。钟啸天再怎么叱咤武林,他钟辰也必须淡忘了娘亲才能真正融入鸣鹤山庄。

  可是,如果是这样一个心狠手辣、无情无义的爹,他该……钟辰双手抵住额头,只觉得头又沉又痛。就连房门何时打开,何时有人将青娥抬走了他都未曾察觉。

  直到一个黑影凌纵而过,稳稳地定在他面前。莫扬勉强抬起头,这一下神智却全都清醒了。是赛虎。目光炯炯,倨傲危坐。一定是真珠了,否则在这个时候莫扬是不会轻易打扰他的。他颤抖着伸出手去解开了绑在赛虎左前腿上的纸笺,只有潦草的两个字:速归。但他认得出,那是莫扬的字。他的心一时如坠冰窟,如果刚才是痛,那么现在就是冰冷。他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但这一刻,他没办法迈开脚步,好像这四肢百骸都不属于自己。

  房门自那些人出去后就没关过,这时门前来了两个庄人,齐齐拱手道:“传庄主令,请少庄主速速至大厅,丧事即刻开始。”但钟辰却恍若未闻。

  那二人见这一人一猫都似木雕泥塑般,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不由面面相觑。但庄主命令紧急,怎敢延误?二人只得硬着头皮,上前扶过他往外走。钟辰在出门前,方回过头,向赛虎看了一眼,赛虎只看着他出了门,从桌上跳下,几个纵身便不见了踪影。

  自莫扬在钟府住下后,这赛虎倒每天有大半日不见踪影,彪悍难近更似野物。但说来也奇,每逢真珠醒时,只要想见到赛虎,赛虎总会出现,不仅如此,就算真珠偶尔抚摸赛虎,它竟然也不抗拒。连莫扬都啧啧称奇,这些年来除莫扬自己外,从无人敢碰赛虎,想来恐是当真与真珠有缘。

  钟辰在那二人带领下,先换过孝服,方来到大厅。虽是丧事,但满座英雄豪杰,人声熙攘却甚是热闹。钟辰视若无睹,只直直看向主座。钟啸天面容尚有悲戚,更多的却是义愤填膺之态。

  看到这张脸的这一刻钟辰彻底清醒了。他其实从未认识过他,甚至比第一次见他更陌生,唯一有所区别的是这次的陌生里还有冷漠和绝望。

  钟啸天缓缓站起来,顿时满座好汉噤声,大厅迅即安静下来。只听钟啸天道:“钟某此次遭丧妻之痛,实与红袖阁脱不了干系,这等深仇大恨鸣鹤山庄上上下下难以忍气吞声。想必在座诸位英雄也都听说了钟某的追杀令,从此与红袖阁为友之人也就是鸣鹤山庄的仇人。”

  他又踱至众人中道:“当前正是多事之秋,一个盟主之位已搅得人心惶惶,如今这红袖阁来历不明,却专使些阴毒招数,钟某便是前车之鉴,在此也请各位英雄多加小心。此次烦劳各位英雄专程前来,钟某实在不胜惶恐。在下已略备薄酒,请各位英雄依次入座,待酒毕之后方送贱内出殡。此外,”他忽然站到钟辰身边,“犬子钟辰,日后遇事尚请各位英雄多多关照,钟某在此先行谢过了。”说完,取过身旁的酒杯一饮而尽。众人皆称不敢当,虽略感诧异,仍当下依次入席吃酒不提。

  席间众人各个劝酒,钟辰勉强饮了几杯,只觉头重脚轻,摇摇晃晃难受至极。敷衍几句后,只觉胸中憋闷已极,一人踉跄至后院假山边吐了个天昏地暗,有湿湿的液体也顺着脸颊冷冷地流下来,终于直起身来,心中方觉得痛快一些。

  只是这一清醒,脑海中立即浮现出了真珠的面庞,犹如晴天霹雳当空炸响,心中又急又痛。环顾四周,这后院平时就僻静,此时一众人等都聚在前厅,更是无人看管了。角落尚有一处锈迹斑斑的铁门,锁倒是轻易就扭断了,门却费了一些力气才打开。出得门来,寒风扑面,这后山半个人影也无。

  从鸣鹤山庄到钟辰宅上,脚程不能算远,大约一个时辰就到了。但若是骑马就会快上很多,马厩却不在这边,必须从前厅绕过,但势必难瞒众人耳目。但方才已经耗了这许多时间,此时再不能等了。钟辰连叹气的心情都没有,他的轻功并非绝佳,只能尽力了。他怎会知道就在这山庄前,又有着怎样的人在门前守候?

  不知何故,倒是脚步虚浮,他只道是酒劲未散。约摸半个时辰后,他站在了钟府门前。大门只是虚掩着,他心中一凉,缓缓推开门,院落内极尽萧条,只是几日未曾回来,却仿佛换了一方洞天,犹如隔世。

  一步一步走过去,屋内也空荡了许多,还蒙了些微微的尘土。钟辰深吸了一口气,穿过回廊,走向那间他闭着眼睛也清楚每个角落的房间。脚步只是沉重,越近越是无法抬起,这几步路从来没有那刻如此时这般遥远,仿佛用尽全身的力气都到达不了。

  但终于站在门前了。他只能死死睁大眼睛,怕听到一点响动或看到他不敢想的画面,自己毫无办法面对。集中精神抬起手叩门,门很轻地打开了,迎面是纤云憔悴消瘦面庞上肿得如桃儿般红红的眼,流萤怯怯地叫了声少爷,他没有听到,他什么都听不到。

  莫扬从床边站起来,什么也没有说,轻轻走了出去,赛虎紧随其后,纤云和流萤也走了出去,悄悄关上房门。

  钟辰看着这张脸庞,这消瘦苍白的双颊再也不会泛起微弱的笑意和刹那的嫣红,不再红润的小巧的嘴巴再也不会清脆地喊出辰哥哥,那双比太阳还要明亮的双眸是再也不会睁开了。而那颗水晶球,却还紧紧被她握在手中。不知她走时怀着何种心情,又是如何想要见一见那个日日都说会疼她一世的辰哥哥,他却还是不在她的身边。她恨他吗?还是平和地原谅了他?他让她受尽苦楚,却也不陪她最后一程,如今天人永隔,倘若她有灵魂,一定还没有走远,又会对他说些什么呢?

  他轻轻抱起真珠搂在怀中,她轻而小的躯体没有丝毫暖意,一时之间他早已分不清是真是幻,他只能茫然地紧紧搂着她,不知什么是痛楚什么是伤悲,眼中流不出一滴泪。自娘亲走后心中空出的那一块地方多年来未曾重新填满,这一刻仿佛又有什么东西从那处空空的地方流失,越来越快,无法挽留,无法阻挡。

  就在即将空荡无一物的时候,钟辰只觉一阵天旋地转,紧接着喉间一甜,已是一口鲜血喷射而出,落在脚下的波斯毯上。

  莫扬、赛虎、纤云和流萤还静静候在钟辰房里。纤云终是不放心,敲门无人应答,只得小心地推开一条门缝,这才见钟辰昏倒在地上,怀中尚抱着真珠,不由惊呼道:“少爷!”急急过去将二人扶起。这一声惊呼,莫扬与纤云也急忙赶来。见如此景象,俱是心头忧急,忙将真珠安顿好后,扶钟辰安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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