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忘了· 六
回忆是件很累的事情，就像失眠时怎么躺都不对的样子。
离开南市后，叶之又开始长时间的失眠，只是这一次，再也没有温柔的海浪和缱绻的海风陪伴她等待天明。
有时躺在床上，一闭眼，回忆就像涨潮一样把她整个人吞没，脑海里全是他的音容笑貌。
原以为只要不刻意提起，不刻意回想，总不至于再念念不忘。
然而有的人有些事太过刻骨铭心，尤其是在失去以后，反而历久弥新，偏偏思念它又太会见缝插针，神经稍微松懈，它便无孔不入。
遗忘这件事，说出口总是简单，可要想做到，又谈何容易。
但以现在的状况，这些情绪无非是给自己徒增烦恼，赶不走，挣不脱，只好放任它们这么纠纠缠缠直到天亮。
为什么会失眠？大约是知道有的人已经彻底离开自己生命了，以前是父亲，现在是林以漾。
所以不舍，所以不安，害怕与他们在梦中相见，害怕醒来发现自己成了一座孤岛，害怕带着期盼从美好的梦境醒来，然后再被现实狠狠击碎。
这是来自于潜意识的恐惧，在一次次绝望后，大脑形成了这样极端的自我保护方式——彻底杜绝这种伤害，不会得到，更不会得而复失。
叶之看一眼窗外月亮的清辉，自嘲似的勾一下唇角，已经一个星期没能好好睡觉了，身体几近不堪疲惫，可无论如何都睡不着，这样下去，会不会猝死？
叶之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叹口气，决定去看看隔壁的阮鸢。
*******
叶之回房前阮鸢在客厅看电影，周星驰的《大话西游》，笑得前仰后合。
这是阮鸢最喜欢的一部电影，她老是反反复复地看，高兴的时候看，不高兴的时候也看，有时笑着看完，有时哭着结束。
上一次看的时候，她指着屏幕上的莫文蔚跟叶之说：“之之，你看，紫霞仙子在至尊宝心里留下了一滴眼泪，我觉得这样也挺好的呀，要是我也能在宋昱臻心里留下一点痕迹就好了，即使只是眼泪我也满足了。”
那时她还只是宋昱臻身边唧唧歪歪的一只聒噪的鸟儿，野心勃勃地等着占领他内心的高地。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叶之也无意探究此时的阮鸢是在用何种心情再看这部影片，单纯取乐，抑或是感同身受，有些情绪总该是隐蔽的，一旦寻根究底，难免伤人伤己。
不过《大话西游》毕竟是经典之作，叶之也看过不止一遍。
很小的时候是一家三人围坐在客厅里看，那时父亲一手揽着母亲，一手抱着自己，彼时她年纪还太小，还不能理解电影那些百转千回的缜密心思，由是无论父母是喟叹感慨还是捧腹失笑，她都理解不到，只记得电影里的紫霞仙子真是灵动娇俏，人间难觅。
后来终于可以理解笑点，可同时也能体会到暗藏其中的讽刺意味，这些情节总是让人忍俊不禁，可仔细品品，又能品出笑意里些微的苦涩。
许是心境不同，相比欢乐，叶之感受到的更多是无奈和挣扎，阮鸢最喜欢的是紫霞对“盖世英雄”的论断，但叶之印象最深的是那句“我猜到了开头，却没猜到这结局”。
约莫也正因如此，阮鸢对这部电影爱不释手百看不厌，而叶之则是敬而远之避之不及。
叶之开门出来，对面阮鸢的房门大敞着，门前地上还映着斑白的月影，一看就知阮鸢不在房里。
叶之回房时才十点多，现在一晃已经是深夜，电影早该结束，但她怎么还没在？拢了拢身上的衣服，叶之下楼去找阮鸢。
*******
客厅没有亮灯，墙壁上的电视屏幕是唯一的光源，播放的画面晦暗不明，站在远处看不清内容，声音调得很低。
叶之下楼梯的时候，发现阮鸢把画面倒退回去，三十秒的镜头，她颠来倒去看了好几遍。
叶之轻声说：“快两点了，怎么还没睡？”
阮鸢听到叶之的声音，窸窸窣窣地弄了一阵，哑着嗓子回答：“啊？已经这么晚了？我没注意时间。”
听这声音，她哭过，或者是正在哭？
叶之走到她身边坐下，她脸上乱七八糟的泪痕在屏幕灯光地映衬下格外明显，可能是刚才听到自己的问话时胡乱地擦了一下。
阮鸢对着叶之挤了个笑：“我吵到你了？”
叶之摇头在心里叹口气，笨蛋，在我面前你不需要强颜欢笑啊，但她没有拆穿阮鸢。
看一眼屏幕上的舒淇，叶之问：“这是什么电影？”
“《剩者为王》，舒淇和彭于晏主演的。”阮鸢答。
“好看吗？”
“还不错，我特别喜欢这一段。”阮鸢边说边操控着把进度条往回拉一些。
在一个类似于工作间的地方，看上去外面天已经半黑，舒淇静默地矗立着，神色有些慌乱，彭于晏也怔愣着不知所措。
舒淇勉强地笑笑，说了一句什么，转身逃也似的夺门而出。
接着彭于晏追出来，拉开门跑进楼道，他伸头对正慌乱地下楼梯的舒淇说了什么，舒淇站住了。
叶之没注意听两人的对话，她还在猜测这段剧情的前因后果是什么。
彭于晏站定，似笑非笑道：“我也喜欢你。”
阮鸢点下暂停，出神地看着屏幕，喃喃道：“‘我也喜欢你’，我打赌这一定是世界上最动听的话。”
叶之没有说话。
“好暖啊这一段，有没有？”
没头没尾的剧情，叶之感受不到阮鸢所谓的“暖”究竟暖在哪里。
“我喜欢你，你恰好也喜欢我，这应该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事了吧。”阮鸢的话不像是在问叶之，更像是自言自语。
转眼看阮鸢，她已泪流满面。
感受到叶之的目光，阮鸢恍然回神，又开始胡乱地擦脸上的泪。
叶之抬手握住她的手，轻柔地拉下来，定定凝视着她。
阮鸢努力地弯起一个笑。
叶之抚住她的脸，柔声道：“别笑了，不想笑就不用笑。”
阮鸢怔愣着，而后眼泪不受控制一般，倾闸而出：“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哭，明明是这么让人砰然心动的画面，明明应该为他们高兴，可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忍不住想哭。”
叶之把她拥进怀里，你怎么会不知道，你只是不愿承认罢了，你一直在等这句“我也喜欢你”，等了太久，直到最后也没有等到，所以现在看到这句话，才这么委屈。
你知道的，我也知道，只是有些事，看破了但不能说破。
“人人都有自己的苦楚吧，一厢情愿会求而不得，两情相悦也会爱而不得。“叶之如是安慰她，不在意是否会再次撕裂自己心上的伤。
阮鸢低低抽泣着，哽咽道：“之之，我还以为你不希望看到我哭，我以为你会说这样对宝宝不好。”
叶之轻抚着她的头发：“哭出来也好，一直憋在心里对宝宝更不好。”
阮鸢身子僵了僵，终于放弃逞强，放开声音抱着叶之哭出来。
哭了好一会儿，阮鸢埋在叶之怀里，瓮着声音道：“你说的对，之之，这样一味地逃避不是办法。”
她直起身，认真道：“所有的事情，让它们都结束在今晚吧，我也该真的开始我的新生活了。”
看来她准备勇敢面对自己的内心了，叶之点头：“好，你说。”
阮鸢指着屏幕上的彭于晏：“你看，我也有过这样一个马赛，他优秀又有魅力，他的一举一动都让我心动，可他不属于我了，或许他从来没有属于过我，他的以前现在以后，都不属于我。”
“之之，”顿了顿，阮鸢几次张口，最后说，“宋昱臻他…订婚了。”
一直隐蔽地深埋心里，小心藏着，连触碰一下都不敢的不甘和痛楚，细细想来也无非是这几个字，他订婚了，他不属于我了，彻底地，完全地，再也不会属于我了。
其实亲近的人都在竭力避开在阮鸢面前提起这件事，大家似乎都有一种默契，刻意地不曾张扬，可阮鸢还是知道了，而叶之并不知道这事在她那已经不是秘密。
这大概又是网络的“功劳”吧？呵，信息时代里，天下哪里还有不透风的墙，自己还天真地以为只要他们有意识地瞒着就能避免让小鸢得知，这两个星期，她一定很煎熬吧？
还好她说出来了，还好，一切还不晚。
叶之说：“是，他订婚了，你也可以解脱了。”
不必再抱有希望，不必再纠结于过去，这下你真的要迈步向前走了。
阮鸢流着泪，哭着笑，她说：“是啊，我也可以解脱了。”
虽然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解脱，叶之面色温柔，内心却迷惘，罢了，顺其自然吧，时间总能冲淡一切。
“听说琦琦还在那天跟宋昱臻大吵一架。”叶之说，“她说宋昱臻害她失去了你这个最重要的朋友。”
“啊？”阮鸢愣了，眼泪也忘了流。
“是不是你太久没跟琦琦联系，她以为你因为宋昱臻连她都不要了？”
阮鸢瞪大眼睛：“不会吧？她也想太多了。”
见她已经没有要继续哭的意思了，叶之轻轻拂去她的泪痕，小妮子不知道已经哭多久了，眼睛都肿成一条缝了：“我看八成是这样。”
“哎，也是，以我之前的状态，换成我是她，我估计也得这么想。”阮鸢呼口气，“好吧，等明天我好好跟她沟通沟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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