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谋算

　　另一头，宝临郡王妃戚子莹支开旁人，仅带了贴身丫鬟走过长廊，穿过石洞，在一处僻静的小院里找到了二嫂顾挽霜。

　　那处小院怕已荒凉许久，门上挂着几条枯藤，地上铺着干死卷边的落叶，也就顾挽霜这般温婉沉静的人，还能安然地坐在院中的石凳上，悠然地品着香茗。

　　“二嫂。”

　　顾挽霜侧身抬首，见是戚子莹，眼神微亮，“事情怎么样了？”

　　戚子莹上前几步走到她面前，满脸掩饰不住的笑容，“成了！”

　　“真的？”

　　“那还有假的，你是没瞧见，戚恒前脚从姑娘家的房里出来，后脚就让我给逮住的表情，阴得跟什么似得，他还以为真是薛沁芜写信私邀他，哪知道屋里是沈家嫁不出去的五姑娘，哈，”戚子莹说得自己都乐开了花，也不嫌院子脏了，拿帕子在凳子上拂了几下就落座，“就是我那小姑胆气小，叫她推门去瞧瞧都畏手畏脚的……”

　　“什么，”顾挽霜惊疑道，“屋里不该是梅家的庶女梅洛初吗？”

　　戚子莹倒无所谓，“中间出了个岔子，反正不管是梅洛初还是沈慕涟都差不多，一个是五品官的庶女，一个是三品官的傻女，娶了谁以后都还不是被二嫂你握在手心里。”

　　话虽这么说，可顾挽霜心里总是有点不安，但局面已成这样，少不得要继续谋划，那沈家五姑娘她亦有耳闻，即使不是个傻得，一个连家门都几乎没迈出过的女子，料想也翻不出花样，便定了心替戚子莹斟了杯茶，“不论戚恒的亲事是否就此定下，今日之事你都出了大力，这情二嫂记下了。”

　　戚子莹笑着接了茶道：“自家人说什么情分话，也怪我爹，不瞧瞧戚恒什么样，文不成武不就的，还想替他去求娶宁国公的孙女，人家可是品貌端方的贵女，跟戚忱倒还郎才女貌，配戚恒？戚恒还配不上。”

　　顾挽霜苦笑：“戚恒即使什么都不会，他是世子，戚忱即使中了榜眼入了翰林，他爹是庶子，不能比的。”

　　“如果不是与岑国一战，我大哥大嫂双双战亡沙场，圣上怜悯体恤让戚恒子承父荫袭了世子之位，今日的信忠侯世子也许就是我二哥。”

　　“你二哥是庶子，即使公公请封，圣上也未必会允准。”

　　“庶子怎么了，”戚子莹不服，“我大哥是嫡子，还是我嫡亲的哥哥，危难关头也弃我不顾，还不如二哥有情有义。”

　　“好啦，不提旧年往事了，”顾挽霜眼神示意戚子莹，还有丫鬟在一旁，转了话头道，“只是就算是戚恒不轨在先，也是你帮着闹开了事情，万一文淑大长公主迁怒，如何是好？再者……还有皇后娘娘呢。”

　　“二嫂放心，那个涉事的丫鬟已被我们拿住了家人，不敢胡攀，岚临郡王妃自己也不会说出去，至于沈家姑娘，是她自己倒霉，没有证据，我就是大义灭亲，谁能说是我故意把事情闹大。”戚子莹满不在乎道，“至于皇后娘娘，她自己在宫里都过得战战兢兢的，难道还能替戚恒出头？”

　　顾挽霜道：“对了，还有个朱氏。”

　　戚子莹笑道：“那不更好，戚恒要负责就得娶个老姑娘，要是想赖账，看朱氏那泼妇饶不饶他。”

　　事实上，孙氏和宝临郡王妃都多虑了，朱氏真心半点都不想让女儿跟信忠侯府扯上关系。

　　前两日大嫂得了风寒需卧榻静养，三弟妹身子重，故今日是沈老夫人和她陪着几个姑娘出门。

　　大长公主寿辰，宾客如云，来客里有娇滴滴的姑娘，亦有意气风发的少年郎。虽说在皇家的园子里，到底是外头，不免李下瓜田，朱氏少不得要多担些责任照拂好几个小姐。

　　若照以往，这般场合朱氏自然也没想过要让沈慕涟同去的。

　　她生有两子一女，可几乎将大半的心血都花在了女儿身上，这其中有曾经在她幼小时未尽责任的愧疚，亦有差点失去又失而复得的疼惜。

　　外头人不知道，总以为她的慕涟小时痴傻大更未必佳，其实慕涟自十岁那年大难不死醒来后，人就恢复清明了。

　　她偷偷找来神婆，神婆说是由于慕涟一出生未过洗三就出屋，瞧见了不干净的东西吓没了一魂一魄，所以之前才会显得愚钝木讷，跌进荷塘后荷塘里的花神见慕涟可怜，就帮忙把她的一魂一魄找全了。但不许到处传扬，不然那些缺魂少魄的听着了，见她魂魄还没长稳，保不齐又给抢走了。

　　所以朱氏把慕涟藏在绣楼，这一藏，就是十年。

　　这回是沈老夫人发了话：之前将慕怜送到乡下庄子养成那样，长辈们心有亏欠，是以这些年由着朱氏胡闹把人藏在绣楼十年闭门不出，逢年过节都没强迫她出来。留到如今成了十八的老姑娘，外头传什么话的都有，连沈家其余没定亲的姑娘都被带累，这回说什么都得跟着去，让那些个传她瘫了疯了的闭闭嘴，蠢笨些不打紧，总归是嫡出的女儿，祖父是三品侍郎，外祖父是护国大将军，不求高攀，低嫁也不愁找不到婆家的！

　　沈老夫人话说狠了，把朱氏气得够呛，这些年她为了慕涟的亲事都不知废了多少心。

　　开始慕涟的身子一直养不好，反反复复的吃药，为此琴棋书画和女红这类姑娘该会的事物都落下了，后来身子渐渐好了，人也活泼起来，会挨着她的肩头撒娇说养大些再嫁，当然也有外头人不明真相导致五丫头少人问津的缘故，总之就拖到了现在，亲事更不好找。

　　偏偏六姑娘十五了，沈老夫人已把婆家找好就等着下定，这下，慕涟成了拦路虎，朱氏真怕沈老夫人一个忍无可忍，随随便便就给慕怜结门亲事，回头还觉得男方委屈了，只好依言带上了沈慕涟。

　　沈家五姑娘十年后头回要出府，让沈家不少人瞧了个稀奇。

　　沈老夫人上回见沈慕涟还是三年前她过寿的时候，五丫头整日待在绣楼让朱氏这般补那般补，补得小脸圆乎乎的，没想到三年过去，人抽长了，脸瘦下来，露出眉黛青山、双瞳剪水的好底子。身上穿着齐腰襦裙，外头罩了身嫩黄刻花褙子，由于春寒料峭系了莲蓬衣，朝她问安时嗓音不够娇柔，好歹规矩礼仪未出错，将人从头到脚打量一番，沈老夫人倒可惜了，这般好模样却关在绣楼让朱氏硬生生给耽误成了老姑娘。

　　沈家其他姐妹跟沈慕涟也不怎么亲近，有来说话的言语间也不怀好意。

　　于是自进了隐梅园，朱氏就把女儿托付给了她刚进门一年左右的儿媳颜氏照看，哪知两人走了不到一个时辰就出事了。

　　乍闻此事，朱氏只觉一股冰水从头顶浇下，手脚冰凉，但仍强装镇定把沈老夫人和几位姑娘安排妥当了才朝水清轩走去。

　　她心知，遇上这种事，只有期盼把大事化小小事化无，断没有自家嚷嚷反把事闹开的。

　　可反观事态发展，却一点也不像要让它悄无声息落下去的样子。

　　信忠侯府说着好听是侯府，内里谁不知道就是个火坑，家里还有个巴不得把慕涟送出去的沈老太爷和沈老夫人，万一真借着机会把慕涟推入火坑怎么办，得赶紧想法子把慕涟摘出来，朱氏一路思绪纷乱地到了水清轩。

　　水清轩外面凑热闹的闲杂人等已清干净了，公主府的二奶奶庞氏端坐在小径路口的方石上亲自带人守着，一防有心人来打探，二防泼辣的朱氏过来不讲理直接将沈家五姑娘带回府。

　　涉及姑娘家的名节，又攀扯了信忠侯府，她也不知如何是好。

　　结果天不如人意，派去的六茗没搬回救兵，倒是朱氏先到了。

　　庞氏原本年纪长于朱氏，可毕竟今日东家是她府上，少不得跟着换了张愁容放低姿态。

　　“你可来了，沈姑娘在那屋子里头呢，你儿媳妇陪着。”手指指了间屋子，又点了点角落一扇小门，暗带深意道：“领着沈姑娘来水清轩的丫鬟也叫我绑了关在那，等候发落呢。”

　　意思是人还没审，官司没断，她也不敢自作主张让朱氏现下就把人带走。

　　让庞氏放心的是，朱氏没发作，仅绷着脸问了句信忠侯世子呢，可有说是怎么回事。

　　庞氏道：“那孩子说了，是误会，因扰了过寿的喜气，去跟我母亲请罪了。”

　　朱氏刚心下大宽，又听到庞氏道：“可你大概不知道，得了隐梅园办席这赏，我母亲很是高兴，但又怕园子大人不够用，怠慢了贺寿的客人，所以向别的府上也借了人手。这事吧，说巧也真是巧得没人肯信了，可要是真的巧还好，就怕有人以巧弄巧，到头来吃亏的还是两个孩子，所以总要把事弄个明白不是。”

　　庞氏的话正贴了朱氏的心，可不就怕草草断言，冤了慕涟吗?

　　于是朱氏便不好再说什么，道了声谢别过庞氏，让带来的两个大丫鬟守在门外，自行进了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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