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鬼故事
陈庭瑞提着叶禅不多会就甩开了那些弟子，确切地说是对方没再追赶上来，虽然觊觎叶禅的包袱，但若要为此深入乾坤虚境，再碰到什么魔物丢了小命就不值得了。
越往深处走，境中的景色越是枯腐，魔瘴之气不减反盛，陈庭瑞身上的伤口受到魔气侵染，竟开始溃烂开来。他感到身体越来越沉，双脚像灌了铅一样，几乎快迈不出步伐，不由得停下来喘息。
此处原来应是条小河，现在只空留一条土沟，岸边满地的败叶枯草，远处隐约可见死鱼残骸凌乱的散落在土沟两边，陈庭瑞拂了拂枯叶，坐在露出的卵石上。调动体内真气试图逼出魔毒，却无甚效果。
一个白色瓷瓶送到他身前。
叶禅一边拽掉瓶塞一边解释，“里面是无竭泉眼里的灵泉，书上说用它清洗伤口，可以去除魔毒。”
陈庭瑞目光停在瓶口边缘若隐若现的五色彩光上，突然觉得她东摘西捡的磨蹭习惯没那么讨厌了，刚要接过去，叶禅却倏的换了只空手伸过来。
“十两。”
“……”陈庭瑞眼角乱抽，他今天不被毒死也要被她气死！发这种缺德财也不怕遭报应？
“我没钱。”他冷道。
叶禅嘻嘻一笑，竟不知道从哪拿出张契单，“没钱也没关系，先画押，回去再给就行。”
“你怎么知道能回去，要是死了呢？”虽说是进来找出口，但无论走到哪儿，都是无边无界的死景，看不到任何能出去的迹象，这一次搞不好真的会死在这里。
“死了？死了总有人给你烧纸钱吧，用那个还。”
简直是魔女。
她对钱的执着已经到了病态的程度，陈庭瑞惊愕的看着她，“我真的很怀疑，你身上到底有没有心？还是说你的心也是钱做的？”
“我做梦都想。”
叶禅答的极快，语气徒然变得认真，“心会背叛人，但钱不会。心会拒绝人，但钱不会。心会讨厌人，但钱不会。心会让人变得软弱，但钱不会。”
跟永远都不会爱她的心比起来，努力就会给予回报的钱对她才更有意义。
所以她喜欢钱，非常非常喜欢。
形势所迫，陈庭瑞最终还是签了契单，咬牙切齿的拿走了灵泉。
叶禅将契单仔细收进怀里，脸上又恢复成往常的懒散，拍了拍陈庭瑞的肩膀，老气横秋道：“师弟，你还小，有些真相，长大了自然就懂了。”
陈庭瑞最讨厌别人说他是小孩子，因为他的年纪而轻视他，白俊如膏的脸庞立刻沉了下来。刚要发作，叶禅却兀自转过身去，悉索间退出受伤的左臂，白皙细长的手臂整个露在外面。
陈庭瑞又吓了一跳，只觉那背影瞬间逼近过来，眼里满是那裸|露的手臂、纤直盈白的后颈，他的睫毛又快要刷到上面，怀里好不容易忽略掉的柔软触感一下子全跑了出来，仿佛穿透他的衣衫，紧贴他的皮肤……
刚还阴气沉沉的脸顿时绯红一片，陈庭瑞赶快移开眼睛，试图用怒气遮掩自己的慌乱。
“喂！你怎么也是个姑娘，没有羞耻心吗？！”
叶禅不以为意，头也不回的继续处理肩膀上的伤口，“我不是背过身了吗，又没脱光，你一个小孩子思想怎么这么复杂。”
你还小，你一个小孩子！
陈庭瑞只觉脸上的热气全部聚向额头，变成了一团火。
他唰的站起身，阴冷的瞪着叶禅的后脑勺，“我思想复杂？你这种丑女，就算在我面前脱光了，我也懒得看一眼！”
背后突然诡异的安静下来。叶禅拉好衣服，转回身，却只见一片阴森可怖、魔气罩顶的枯怪树林。右腕又窜起一阵火烧火疗的痛，远比刚才更甚，她唤了陈庭瑞两声，声音迅速淹没在深不可见的黑暗死寂里，连一丝回音也无。
那可恶的矮子竟丢下她一个人跑了。
却说陈庭瑞独自一人在黑暗树林中穿行。他没点火把，但抵抗魔气的灵力却为他周身笼罩一层浅白色的光，高高束起的头发绢滑的垂在身后，他微抬了抬头，清冷的眼眸好似天地绝望间仅剩的两枚耀眼星石。
丢下那可恨的无赖，他顿时畅快许多，连身上的伤口都仿佛不疼了。正想着要不要就这样彻底走开，左手突然被一把拉住，扎眼的高鼓包袱晃停在他眼前。
叶禅单手掐腰，呼哧带喘，“师弟怎么走的这样快，让师姐好顿追。”
“别碰我。”陈庭瑞嫌恶的甩开她的手，“我想过了，与其这样盲目的在一起乱走，不如分头行动，找到出口的机会还多一点。”
开玩笑，这里魔气这么重，她一个人岂不要痛死。刚才逃走时叶禅就发觉，并不是陈庭瑞用力抓她让她不那么痛，而是他身上的灵气可以帮她止痛，确切的说是抑制四周的魔气。只要呆在他身边，即使还会痛也没有很重，可一但分开的远了，腕部就仿佛要烧起来。
叶禅忍不住的又去抓他的衣袖，灵气传过她的身体，腕部的灼痛即刻轻了大半。她放松的吐了口气，半天都舍不得放手。
陈庭瑞其实也没真的想丢下她一个人，否则也不会走这么慢，他就是气不过总被她牵着鼻子走，想吓吓她，看到她惊慌失措，这样才解气。
叶禅紧拉着他不放的手还在微微颤抖，细长的睫毛紧紧合在一处，额头上一层细汗，想必是吓得不轻，陈庭瑞得逞的勾起嘴角，讽刺道：
“你这种魔女也知道害怕？想必是亏心事做得多了。”
“师弟小……年纪轻轻就有如此过人胆量，师姐惭愧。”
陈庭瑞冷眼瞪来，再次甩开她的手，“别再叫我师弟，还有，离我远一点。”
叶禅讪讪的收回手，却半步不离的跟着他，突然道：“陈庭瑞，我给你讲个故事怎么样？”不待他答应，她已讲了起来。
“从前从前，有个十年寒窗的白面书生要进京赶考。途中却必须穿过一片传说会闹鬼的荒野树林，没想到书生不只学识过人，也很有胆量，阴风阵阵的林中依稀传来凄惨的鬼哭声，他丝毫不觉得害怕，依旧大步前行。此时迎面走来位白发道士，道士看他模样俊俏，好心提醒：公子，莫再往里去了，这林间可有吃人的厉鬼。
书生却傲慢道：魑魅之言不过是愚民的迷信而已。我身正心清，就算真的有鬼也无所畏惧。
道士轻轻笑了一下，眼中却透出股阴凉：是吗？你这么说小心会得罪这山中的鬼怪。
书生不以为意，继续前行，没走两步，却见一大片湿漉漉的液体猝然从他额头流下，他抬手一摸竟是深红的鲜血，鲜血所及之处皮开肉烂，更骇人的是，腐肉中竟生出一排排小鸡的嘴，叽叽喳喳吵闹不停，傲慢的书生顿时惊得跌倒在地抖如筛糠，换了个人似的拉着道士的手说：救命，大师救我，求你救救我。
那道士却伸出鸡爪一样枯长的手反抓住书生的，对他道……”
讲到这，叶禅停了下来，冷不防抓住陈庭瑞的手，学着故事里道士狡黠阴森的样子，笑道：“我为什么要救你，你不是不相信有我的存在吗？”
陈庭瑞脸色煞白，拼尽全力才把激灵忍在身体里，他猛然弹开叶禅的手，大声怒道：
“无聊！”
叶禅点头，“师弟本事这么强，一定不会觉得这种故事吓人，这么想的话确实有点无聊，那……要不要我再讲一个？”
周围没有风，魔瘴之气粘稠闷热，陈庭瑞身上却拂起层层鸡皮疙瘩，从手臂蔓延到耳根，一排排叽喳开合的鸡嘴好似也要攀爬上来。
叶禅清清嗓子，刚要开口，陈庭瑞阴沉沉的面向她，眸中火光扑朔，他一边拍打什么也没有的肩头手臂，一边从牙缝里挤出一句：
“闭嘴，如果不想再被丢下，就闭嘴！”
叶禅果真不再说话，只将一切看在眼里，露出个老阿姨的微笑。
直到走得实在走不动，两人不得不停下来休息，陈庭瑞脑子里还尽是书生满身鸡嘴的情形。他极力想要甩掉它，可越想忘，那渗人的画面就越清晰。
他侧头狠狠的看了叶禅一眼，叶禅侧卧睡在一颗参天高古的枯树下，一只手垫在头下，另只手紧搂着包袱，半弓着身子像只虾。
这恶毒的魔女，把别人搅得心神不宁，自己睡得倒香！
“喂！”他想把她喊醒。
叶禅却无任何反应。
不是死了吧？“喂！”他皱眉又叫了声。还是没反应，黑暗中她的身体似无起伏，陈庭瑞弯腰贴近她的侧脸，才听到她低弱均匀的呼吸。
还活着……
他毫无自觉的松了口气，脑中那片密密麻麻来回开合的鸡嘴乘隙又爬了上来，他一阵哆嗦，索性坐在叶禅身边。
叶禅丝毫不觉，依旧酣睡，一绺蛛丝墨发滑过耳前，停在她白净的侧脸上，细长睫毛安静的伏在眼底，眉目舒然，再没有半丝懒散流气，安静的像个孩子。
她睡着的样子倒不那么讨人厌了。
仔细看看，叶禅其实算不上丑女，皮肤白净，五官也端正，尤其是眼睛……清甘幽静如潭水，直视人时仿佛要把人吸进去般。而且陈庭瑞再不愿意也得承认，她看起来没心没肺，却不是个草包，普通人困在这种地方早就崩溃了，可他们走了怎么也有一天的时间，她却意外的坚强冷静。该吃吃，该喝喝，睡觉也不耽误，左肩上受了那么深的伤口，她竟没喊过却一声痛。
可那又怎样？他还是讨厌她，讨厌她自私自利，讨厌她阴险狡诈。讨厌她三番五次的揶揄自己。
还有……还有让他最讨厌的，为什么对他的身世什么也不问？明明知道了他的过去，为什么不露出跟别人一样的害怕表情？明明可以利用它威胁他，痛击他，为什么却只嘲笑他的身高。
为什么？
为什么还可以用那么平静的双眼来看他。
不知道是不是脑中的为什么太多，陈庭瑞竟忘了刚刚那挥之不去的恐怖画面，疲惫来袭，眼帘不自觉的轻轻合起，他竟在叶禅身边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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