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要盯紧她
然而没走多久，不远处本该静谧无人的闲亭中却传来一阵低沉的说话声。
他不禁又停下脚步。
“这么说打开乾坤虚境的另有其人？蛤|蟆妖只是个幌子？”是院师父靳昌的声音。
即使天色暗沉，亭周又有成片的枝柯遮挡，躲在一旁的陈庭瑞还是依稀看出站在靳昌对面的人是澄方尊者。
“可是既然此人想用蛤|蟆妖做掩护，为何又杀了它？”
澄方尊者移开目光，随口道，“也许是出了什么意外吧。”再回头时脸上又现出沉色，“总之这件事先不要对任何人说，能如此轻易便进出乾坤虚境现在还没露出马脚，必是对山中情况极为熟悉，我怀疑此人就在我们周围。”
靳昌惊讶的脸上，眸光微微波动，顷刻便隐在这暗沉的天色里。
“尊者的意思是紫云山里有奸细？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无非就两样东西，要么为了封印的魔宗，要么为了极之光，我想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些。”
“难道我们就这样坐以待毙吗？”
“先别打草惊蛇，极之光的事也不能泄露出去，如果真是为了极之光，此人一定还会再找机会进入乾坤虚境中，到时候我自会想办法找出他。”两条过肩长眉在澄方的脸旁轻轻摆动，总是和善的神情徒然变得严冷。
陈庭瑞记不清自己是何时回到房中的，脑子里只有尊者跟靳昌的谈话。
他想起那蛤|蟆妖装做男童时便说过要找极之光疗伤的话，还有它后来变身的情形，极之光……是指那条紫色光河吗？
破开乾坤虚境的、杀了蛤|蟆妖的是紫云山中的奸细……
温金阳的话忽地回到他脑海里，当时的情况千钧一发，方圆百里连个鬼影都没有，蛤|蟆妖是怎么死的？他为什么莫名其妙的晕了过去？陈庭瑞皱起眉头，难道……是叶禅？
现在想来，他晕倒前分明感到脑后一阵刺痛，当时的情况能打晕他的除了叶禅还有别人吗？而且那女人可疑的地方不只一点二点，被吸入乾坤虚境之前，柳妖袭击每一个人，为何唯独没有袭击她？明明不想修行，为什么还要来紫云山？既然是叶正的后代，为何半点灵力都没有？还有那总是老神在在的散漫态度……
刚才吹进陈庭瑞胸中的幽幽清风尽数化成了疑惑，在他心头盘绕纵生。
却说另一头，月上中天、夜阑人静下叶禅的房间，油灯依然亮着。
本该熟睡的时刻，叶禅却摊坐在床下，灼痛已从右腕窜到全身，汗水浸透了她的衣衫，她抽出符纸死死按在隐隐发出金光的右腕上，又颤抖着往嘴里倒了数枚药丸，却没任何效果，痛感只越演越烈。
牙齿被叶禅咬的咯吱作响，可恶，从被救回来开始，这该死的咒文每晚便要发作一次，以前明明只要避开妖魔之气，咒文便也跟着消失不见了，为何会出现这种变数？而且她用尽以前的方法竟没一个管用。
她又扯出两张符纸压住右腕，念动真言，试图抑制住闪着金光呼之欲出的青色咒文，金光却徒然扩散开来，直攀向她的肩膀，叶禅只觉整条手臂要裂开一般，她恨不得把它整个扯下来。
太痛了，太痛了，她眼前开始天旋地转，意识朦胧不清，不行，不能晕倒，她紧紧的抱住手臂，想要遮住那片越发刺眼的金光，她继承了叶正异能的事，不能让人发现。
眉心蓦然一凉，一道彷如从月宫流下的清气缓缓流进叶禅的身体，右臂的金光渐渐暗了下去，灼痛像被浇了盆凉水，体内翻滚奔腾血液瞬间安静下来。
一双灰色长靴停在叶禅身前，梅染色的衣摆安静的垂在他的踝边，叶禅抬头，觉得那两道过肩白眉好像又长了点。
澄方无奈的叹了口气，“我还在想你用了什么法子撑这么久，原来在这硬挺，你倒还真有些韧性，这么痛也不喊一声。”
“以前使符或是吃药便行，这次不知怎么失灵了。”叶禅对澄方的突然出现竟无一丝意外，缓缓起身，让几近虚脱的自己靠坐在床边，“你早就知道了？这就是你让我进紫云山的目的？”
澄方摇头，“你掩饰的很好，如果不是这次蛤|蟆妖事件，我真的以为你没有继承到叶正的异能，只是个普通人。”
他赶到境心时蛤|蟆妖已被金玉箴言消弥的一丝灰烟都不剩，要不是晕倒的叶禅没来得及遮住右腕的青色咒文，他到现在也发现不了。
他颇为怀念的看着那一圈细细的跟叶正身上一模一样的金玉箴言，仿佛又看到了爱徒的影子。可她却跟叶正完全不同，不仅拥有如此珍贵的血统却不懂得珍惜，还把它当成见不得光的东西拼命遮挡隐藏。
澄方突然有种恨铁不成钢的失望，“小徒孙，你知不知道，你身上的金玉箴言是别人万般羡慕嫉妒却怎么也求之不得的东西，它可以让你轻易就站到降妖界的顶端，它能让你得到你想要的一切，而你却在这里暴殄天物。”
叶禅抬头看向澄方尊者，露出个冷笑。
她想要她娘那双手也伸向她，拥抱她，金玉箴言给不了。
她想要那些软语温慰也对她倾诉，金玉箴言给不了。
她想要那双眼也爱怜的看着她，金玉箴言给不了。
它给了她的就是这条快要痛断的手臂。
“师尊怎不说它还有丢掉性命的危险，只捡好处说是不是太鸡贼了些？如果想让我像叶正一样降妖除魔，师尊怕是要失望了，降妖师什么的听着就好麻烦，这种麻烦又危险的事还是让别人去做吧，我呢？发发财就好。”
利诱这条路不通，澄方便换了个方向，试图打开她的心扉，“我知道你心里一直有个关于你爹娘的结，可逃避并不会让这个结解开，你为何不选择正面去解决一次？身为叶正的后代，匡扶正道才是你注定要选择的路，而继承了叶正异能的你更有这个责任！”
魔宗解封之期眼看就到了，叶禅是能否将魔宗再次封印起来的重要的关键，这种关乎紫云山存亡的时刻，他绝不容许她这般浪费金玉箴言。
“责任？”叶禅弯起食指抓了抓侧脸，嘲讽的牵起嘴角，“叶正有负起父亲的责任吗？”
她甚至连叶正的脸都没见过，她算什么叶正的后代，凭什么叫她去对别人负责？
澄方一时语塞，露出歉疚的眼神，“你爹如果不是因为封魔一役，他一定会去找你的。”
“他因为这狗屁异能连命都丢了，现在还要我重蹈覆辙吗？”
“不会！这次我绝不会让你死！”澄方突然大声道，雪白的胡须激动的颤抖。
他意识到情绪的波动，立刻侧开头，片刻后又是往常的老沉，“叶禅，就算他对你跟你母亲做错了事，我还是很感谢他，起码他留下了你，让我这个快要入棺的老人有个念想，而且，你的血太珍贵了，远比你想象中的还珍贵。”
“是吗？那你拿走好了，师尊所谓珍贵的东西折磨的我痛不欲生，能拿走的话我求之不得。”
叶禅冰冷的眼中没有一丝感情，“还有，我不是叶正，也绝不会走他的老路，除了我自己的人生，我不会对任何人负责。”
话音刚落，手臂的灼痛又翻了上来，血液在体内奔腾，那抹澄方给她的清气瞬间被吞噬，腕上咒文再次发出金色的微光。
“那就为你的人生负责吧。”澄方沉声道，看着她因为忍痛扭在一起的细眉，再没帮她。
“你可能还不知道，金玉箴言的异能必须得有一定的修为跟它相生相克，它才能安顺的呆在你的体内，否则就会像现在一样，让你痛不欲生，然后慢慢吞噬你，我只能暂时止住你的痛，想要彻底不痛，还是得靠你自己。如果继续逃避，没有灵力的你很快就会被金玉箴言吞噬而亡。
你已经过了终试，明天卯时离尘殿前开始正式修行，来不来你自己决定吧。”
他说走便走，只留下叶禅紧握着右手臂忍耐在痛苦的黑暗中。
*
隔日卯时未到，雾霭沉沉的离尘殿前便聚满了身着雪白弟子服的男女女，经历了终试，这些人早已互相熟悉，也三三两两的形成了各自的小团体，此时上课的院师父还未来，便纷纷交头接耳起来，讨论的最多的还是那个废材叶禅竟通过了终试，好运的实在令人发指。他们心照不宣的绝口不提在虚境中齐齐抢她包袱的事情，眼看她迟迟没有出现，心中生出几分窃喜。
“看来她也有点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没有半点灵根就算来了也是出丑被人看笑话。”
“就是，那种人就不应该留在紫云山。”
话音未落，却见殿前长长的石级下方，叶禅正踢踏着沉重脚步，不情不愿的走了上来，雪白崭新的弟子服上，一块显眼的油渍随着她的步伐晃来晃去。
那老头一定是故意的，叶禅恨恨的想，她本想破罐子破摔，就是不来，可她到底是个贪生怕死之辈，而且，还没完成阔佬的梦想，要是就这么死了让她如何瞑目？
叶禅阴沉着脸，并没注意旁人或躲避或嘲讽的目光，直到离尘殿的另一头走来个如玉作的俊美少年，她的心情才又好了起来，三步并二步的招呼过去。
“师弟——你的伤都好了？我还担心你今天来不了了。”
陈庭瑞没回话，一双耀石黑眸直直盯着她，左眼皮的轻褶已深成双，配着他无喜无怒的表情，竟生出几分诡异。
叶禅愣了愣，对此并无多想，只笑眯眯的伸出右手，“虽然我们现已真的成为同门手足，但亲兄弟明算账，师弟你还没付我虚境里的灵泉钱呢，十两。”
陈庭瑞还是不语，盯着她的眼睛移也不移，像只盯准猎物的蛇。
叶禅连催了两遍，对方仍然没一点动作，她脸色便沉了下去。
“师弟这是想赖账？”
话音未落，陈庭瑞竟真的掏出十两银锭放在她手上。
此时离尘殿的大门前，教习他们第一堂修行课的院师父已开始讲话。
陈庭瑞至始至终一句话也没说，转身走回自己的位子，异色盛绽的凤眸深深眯起。
要盯紧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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