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七章 1 风花一盏月

　　周二一早圣诞礼物就被送到了生产车间事先辟出的空位。人们陆陆续续地来领各自的礼物，在车间的走廊上排起了长队。Linda和车间派出的四名工人负责分发礼物。我和Amanda也放下手上的工作来帮忙。车间里另外辟出了一块地方放着巧克力和曲奇饼干的礼盒。人们从Linda他们那里领完各自的礼物后就顺便去那边把公司送的礼物也领取了。

　　Ben领完礼物就跑到我身边，告诉我他想把巧克力和曲奇饼干送给Anna，问我可以不。

　　当然，她一定会非常高兴的。我惊喜地说。他能这样想我很开心。

　　那我们下午去看她好吗？他问。

　　我答应了。他高兴地离开的时候，我一眼望到远处一点，薛正站在那里看着我们这儿，面无表情。

　　那天的琴声让我想起了许多关于外公的往事。薛拉得投入，我也回忆了很多。

　　生命的意义，不止在于回忆的珍贵，更在于当下的鲜活和未来的值得期待。琴音收住后，他走到我身边，轻轻地说。

　　你可曾经历过灵魂的别离？我看着他的眼睛，抑制不住痛苦地问。

　　没有，但我可以理解这伤痛。他看着我说。

　　理解和真实的经历是两码事。理解不痛苦，而经历却痛彻心扉。我轻声说道。

　　月儿，你可以回首，但更应该向前看，要不然今天的美好你又会不经意地错过。他说，手轻轻地放在我的肩上。

　　我在学着活着。我无力地说。

　　我就在你身边，无论何时。他说，手用力地握着我的肩膀。

　　乱哄哄地领取礼物的现场，许多人在队伍中笑闹着，相互开着玩笑。

　　薛走过来时，Amanda赶忙迎上去，说发起来很快的，并把他的礼物找出来拿给他。他这礼物当时是他让我给选的，我给他选了一对烛台，因为觉得其它的礼物都不太适合他。选定后我曾发短信告诉过他，他只说你觉得合适就好。

　　他并没有接Amanda递给他的东西，而是说一会儿让Mary拿去我办公室，然后就往车间里面去了。Amanda看看他又看看在旁边帮忙的我和Linda，静静地把东西放到了我身边的地上。

　　为什么要你送过去？Amanda有点不解地问我。我耸了耸肩，表示我也很莫名其妙。

　　小灰楼员工的礼物上午发放，车间员工的礼物下午发放。中午吃过饭我把薛的礼物送过去时他并不在办公室。

　　薛说什么了吗？我一回到礼物发放地，Amanda就问我。

　　没有，他不在办公室。我说。

　　整个礼物发放过程顺利结束，没出任何差错。我们三个都舒了口气。

　　Tom今天不在公司，下班时我把他的礼物领回来，放在了他办公桌上，并发短信告诉了他。

　　我拿着我自己的巧克力和曲奇饼干出来时，碰到了薛正往他办公室走去，他也看到了我，停了下来。

　　那些巧克力和曲奇你要留着吗？我问他。我想如果他不想留，那我可以把它们也带上，分发给Anna的邻居们，让他们也高兴高兴。

　　不用，如果你有需要，可以拿去。他微笑着说，并往办公室走去。

　　那太感谢了。我满脸堆着笑说，跟着他去拿。

　　你能吃那么多？他好奇地问，并把盒子拿给我。

　　我不吃巧克力，但Anna喜欢，我估计她的邻居们也会喜欢的。我随口说。

　　Anna是谁？他问。

　　是我邻居，也是我房东，这几天刚搬到养老院去了。一会儿我去看她，想给她和她邻居们带些巧克力，让他们高兴高兴。我说。

　　哦？那我送你去吧。他看了看我说道。

　　你那么忙，就不麻烦了，Ben会和我一起去的。我说，抬头看他时，他正皱着眉头看我。

　　我和你们一起去，也去看看丹麦的养老院是什么样子的。他说着，去收拾东西。

　　养老院里，Ben和薛把礼物分发给了Anna的左邻右舍。之后我们带着Anna在楼下的会客区坐了一会儿。她显得非常高兴，吃着巧克力，喝着咖啡，和我说着她这两天在这里的感受，并兴奋地告诉我说他儿子明天会来接她去德国过圣诞节。

　　Ben和薛看我们高兴地聊着，却听不明白丹麦语，就让我时不时地给他们翻译一下我们说的什么。

　　看来我要开始找时间学丹麦语了。薛说。

　　你是应该学学，毕竟你的很多员工只会说丹麦语。Ben点头说。

　　晚上我给李梅打电话，问她要不要搬来和我做邻居，她说想，但是舍不得现在所住区域的环境。这让我很泄气。要是她能搬过来和我做邻居那该多好。

　　借着烛光，我躺在床上看着《古文观止》，在夜的昏黄中飘摇着。

　　月儿，书里的东西有趣吗？我借着烛光看书的时候，外公就会看着我问这样的问题。因为姐姐住校了，我一个人住一屋害怕，于是外公就弄一张小点的床放到他床边让我跟他住，晚上躺下后我都会在烛光下看一会儿姐姐给我挑选的书。

　　嗯，很有趣。我说，并不看他，但眼角的余光里我能看到他笑意满盈的脸和慈爱的眼神。在那样的时光里，我快乐地生活着。

　　周三的早会因为Amanda请假而取消了。去拿早餐时，Linda说她和Troels分手了。

　　我只是告诉你我们分手了，但不想说为什么。她有点沮丧地说。

　　我惊讶地看了看她，但也止住了问题。

　　整个上午就听Sine在不停地说有人租她的房子了，并让我们看她未来房客的长相，听上去非常兴奋。她租住着一个两房的公寓，一直是自己独居，最近不知为什么突然想租出去一个房间，结果把出租的信息放到网上没几天，就有一拨人打电话来询问，今天她终于选中了一个男房客。

　　你们看，这人长相不错吧，年龄和我差不多，也是单身，还有一条狗，这简直是太perfect了。她高兴地大声说着。

　　你这是找房客呢还是找男朋友呢？Linda苦笑着问，看上去并没有多大兴致和她闲扯，但Sine锲而不舍地找她聊着。

　　这你就不懂了吧，房客也需要养眼呐，谁想整天和一个丑八怪住一起？再说了，如果大家互相感兴趣，进一步发展发展也不是不可能嘛。她情绪很高昂地说。

　　中午吃饭的时候，Ben找到我说他下午就回法国了，问我有什么需要或喜欢的，等他回来了带回来。

　　谢谢你，我没什么需要的。我说。

　　吃完饭薛打来电话问我下班了能去他宿舍一趟不。

　　有事吗？我问。上午没看到他人，以为他忙着呢。

　　我有点不舒服，在家呢。他说，听上去语速很慢，完全没有了他平时说话时那种既迅速又有气势的感觉了。

　　发烧吗？我问他。

　　有点。他说。

　　那你等着，我这就过去看看。我说。

　　我和Linda说我有事出去一会儿，晚点我会加班补回来，就走了。路上给Tom电话，想问问他有时间没，如果可能，让他来照顾薛，因为我晚点要去Phillip那里，可他说他和李梅已经出发去德国朋友家了。李梅之前是说过他们会去德国过圣诞，但没具体说什么时间。

　　我在薛宿舍旁的药店买了点止痛片带着。到他那里时，他穿着睡衣开的门，看上去挺苍白的。

　　我给你买的止痛片，要是难受就先吃一粒。我说着，去厨房烧水。

　　他躺回床上去，没有回应我的话。

　　我把水和药放到他床头时，他闭着眼睛，看上去挺不好受的。我坐到他床头的椅子上，一手摸着他的额头，一手试着我的，感觉他额头是有点烫。

　　你感觉哪里不舒服？我问。

　　可能是感冒了，这几天都有点不舒服，但今天感觉特别难受。他说。

　　听他鼻音是有点像感冒了。

　　那你坐起来喝点水，吃了药再睡。我说。

　　他坐起来，把水喝了，但药没吃，又躺下了。

　　药也要吃了。我说，拿起来递到他面前。

　　不想吃药。他闭着眼睛说。

　　我去厨房看了看，冰箱里几乎是空的，当然更没有姜。于是我又下去买了姜回来，煮点姜水给他端过去。

　　那你把这个姜水给喝了吧。我说。

　　这个没什么用的。他嘟哝着说。

　　喝个安心吧。我说。他于是坐起来喝完就又睡下了。

　　趁着他睡着，我又去了一趟超市，买了点食材回来打算一会儿给他做点吃的。

　　我不太会做什么花样，所以给他做了一碗清汤姜丝面。叫他起来时，他有气无力地说不想吃。

　　大叔，我外公说了，生病的人更应该吃饱了饭才能有抵抗力，所以你吃点吧，明天就是平安夜了，你这样病恹恹的，怎么过啊。我大声了一点说。

　　那你喂大叔吧。他笑了笑说。

　　我真端着面进去喂他，他又笑了，说这样更吃不下去了。

　　碗里是什么？他闭着眼睛问。

　　姜丝面。我说。

　　不想吃面，想吃饺子。他说。

　　饺子做起来多费时间呐，你现在不饿吗？我问他，觉得他有点太过分了。

　　饿，但我可以等。他面无表情地说。

　　你这是无理取闹。我低声说，

　　他不再说话了。

　　我只好再次下去超市里买材料，给他包饺子。

　　饺子包好了，天也黑了下来。看来今天是去不了哥本哈根了，我只好给Phillip打电话说今天去不了了，明天看看能早点坐车去不。

　　我在煮饺子，你要是感觉好点了，就起来坐到饭桌边等着吧。我对着他卧室说。

　　等我把饺子弄好，他也出来坐到了饭桌旁。

　　好吃，好吃。他边吃边说，看着我的样子很稚气，完全没有了平时那种严肃劲儿了。

　　笑什么？他看我笑着看他，就问。

　　泰戈尔《(新月集)》里有一首叫《er(金色花)》，最后两句诗是这样的:

　　“d(小淘气，你去哪里了？)

　　Iwon’,mother!”……(我不告诉你，妈妈！)

　　看着你刚才的样子，我突然想到它们。我说。

　　哦？他停下来吃东西，看着我。

　　它让我突然感受到一种柔软轻盈，就像小河水流淙淙，很空灵清澈。我说。

　　月儿，你的感性就像水晶。他温柔地说。

　　快吃饭吧。我说，避开了他的目光。

　　我在厨房把东西都收拾了一下。一会儿他要是感觉好些了，我就回去了。可是他并没有吃几个饺子就又去睡下了。他这样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坐到沙发上，我翻看着《三国演义》。不知过了多久，他咳了几下。我过去看看，他的脸红红的，用手一试，比刚才更烫了。

　　我找了几只蜡烛，坐到他床边的椅子上，看看他看看书。

　　单身独居的好处是自己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自由自在，不过一旦需要帮助比如生病时，这种状态的缺点就显得无限的大，人就显得那么脆弱无助，尤如一只薄薄的玻璃瓶子，一碰就会碎似的。

　　看着他这样难受，我想着自己以前生病时的孤独，同病相怜的感觉盘踞在我心头。群居的动物还是群居比较有好处，而独居不是最佳选择。

　　去沙发上睡一会儿吧，天还早。他醒时，看我伏在他床沿上睡着了，就叫醒我，用沙哑的声音说。

　　不用，一会儿我回去再睡。我说着，站起来去客厅看看手机，已经是早上五点钟了。

　　你好些了吗？我转回来站到他床边问他。

　　好多了，就是感觉浑身酸痛无力。他半躺着说。

　　我给你弄点热水喝。我说着，去厨房给他弄了一杯热水来。

　　月儿，谢谢你能陪着我。他沙哑的声音听上去很滑稽。

　　你这嗓音听上去像唐老鸭的声音，滑稽可爱。我呵呵地笑着说。他也跟着有点不自然地笑着。

　　你早上一般都吃什么？我弄给你吃。我问他。

　　什么都不想吃，觉得很困很倦。他说，看了看我，又躺下了。

　　我一会儿要去哥本哈根，所以你只能自己照顾自己了。我有点抱歉地说。

　　没事，你忙你的。他温和地说。

　　那我就走了。我弯下身，用手在他额上又试了试，还是有点热。

　　月儿，留下来陪陪我好吗？我转身走到门口时，他站在我背后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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