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亲事
七月底的时候下了一场很大的雨，彼时我正和赵明思在藏书阁看书，哗啦啦的雨声落下来时，整个皇城都像是笼罩在了一层雨雾中一般。
我将探身子去接雨水的赵明思从红木雕栏旁拉回来，雨势太大，迎面飘进来几丝凉意。
赵明思摊开她的白纸，拿着笔兴致勃勃：“我要画一幅皇城落雨图！”
落笔便龙飞凤舞起来，她在这方面的确很有天分，几笔下来亭台楼阁皆跃然纸上。
青缇拿着两把青花伞前来时，裙角都湿了大半，此时赵明思的画也完成得差不多了，她吹了吹滴落的墨水，像黑色的雨点一样蜿蜒开来。
然后她又拿出自己的印章盖了个章，卷起来递给我：“送你了。”
我感觉她是觉得这个跟她差不多高的画卷一路上抱回去很丢人才送给我的……
青缇给我们递了伞，刚走出藏书阁，雨点就噼里啪啦的砸下来，赵明思躲到我伞下拉着我的手，我将那画卷递给了青缇，才腾出手来扶着她走进雨中。
她从前并不这么黏我，大约是近几月到锦岚殿相处出的感情，赵明思的侍婢还没来，我便先送她回宫。
王婕妤是个爱花之人，宫门前也有簇簇紫薇花，如今被大雨打得花瓣落了一地。
赵明思从我伞下蹦去檐下，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叫住我：“六姐姐，我与你说个事儿。”
“什么事？”我站在檐下等她开口。
她神神秘秘的示意我弯腰，在我耳边说道：“王家来求娶你了呢！”
我有些茫然：“谁？”
“就是端阳节和你一起出去玩的那个，王……王行之呀！”赵明思想了半天才想起名字。
我一时有些懵：“我怎么不晓得。”
“过两天这宫里谁都会知道啦！”她一下子笑出来，便转身进了云倚宫。
雨水顺着伞面滴落下来，啪嗒一声滴在我额前，我才回过神来撑着伞很不可思议的问青缇：“王行之求娶我？”
青缇咳了两声，眼神飘忽：“奴婢正打算告诉公主呢……今晚陛下也在锦岚殿，说是传您过去。”
回锦岚殿时裙角也沾湿了些，我去换了身衣裳，穿过长廊下挂着的宫灯，一路上怎么想都觉得很疑惑，王行之并不到弱冠年纪，而且他也不喜欢我，为何要来求娶我？
天色已然渐渐暗下来，雨势也比之前弱了些，青缇替我撑着那把四十八骨青花伞，一时间让我想起李昭仪复宠的那天，也是这样大的雨，也是这把青花伞。
我进厅前时一眼就看见案上满满的一桌子菜，又看见皇帝坐在李昭仪旁边同她说着什么，见我来了便招手道：“玉儿来了。”
我前去见了个礼，皇帝却很是亲热的同我说话：“外面雨势大，玉儿刚从藏书阁回来？”
从没有人这样叫过我，我对这个称呼感觉很不适应，也有些奇怪皇帝对我的态度变化，听他这样问便点了点头。
“读了些什么？”皇帝又问。
我不好说我是去藏书阁看灵志故事的，便答：“看了南华经。”
皇帝抚掌而笑，很欣慰的说：“玉儿有才。”又对李昭仪道：“卿卿教得很好。”
李昭仪适时的露出个谦虚的表情：“她就喜欢看些书，下下棋什么的。”
皇帝有些惊喜，问道：“玉儿还会下棋？”
我回想了一下自己时而好时而坏的棋艺，斟酌着回答：“会一点儿。”
于是皇帝说，那我们用完膳来下两盘。
今天的膳食大多都是按照皇帝的口味来做的，但比平时的膳食上了不止一个档次，因着皇帝在此的缘故，我只吃了个半饱，不然三大碗米饭下去皇帝可能会被吓到。
用完膳李昭仪便唤人将她珍藏多年的那副围棋拿了出来，皇帝捻起一颗黑子看了看，道：“这是好棋。”
嗯，有眼睛的都看得出来。
皇帝便让我先落子，棋下到一半，我正苦苦思索着手下的棋子该落在哪儿，皇帝好像终于想起了今日来锦岚殿的正题，语气很随意的问道：“玉儿，你觉得王家四郎如何？”
我被打断了思绪，听他这么一问只好装傻充愣：“那是何人？”
皇帝笑了两声，也不知道他在笑啥：“便是那京城第一美人王行之。”
说起这个名头时，我也有点想笑。
但我还是依旧淡定的落子下棋，实话实说：“是个好颜色的人。”
他话说得很慢，像是在思索：“前几日王少师代王家四郎同朕求娶玉儿，玉儿说，朕应是不应？”
我一时陷入了沉默，想了半晌道：“父皇，容儿臣考虑几日。”
皇帝颔首，不知道为什么又添了一句：“若是不喜欢，朕帮你回绝了便是。”
我总觉得今天皇帝有点怪怪的，不，从前些日子起突然关心我的婚事就有点怪怪的了，像突然对我亲和了起来，而且还带着纵容。
但我怎么也想不到原因，下了两盘棋后，雨已经停了，皇帝便离开了锦岚殿，我有点摸不着头脑，难道今天皇帝前来就是为了问我要不要嫁给王行之？
李昭仪和皇帝“依依不舍”的惜别后，回来便瘫在贵妃榻上，见我在那里发呆，叫了我两声：“阿恒，想什么呢。”
我走过去坐在她榻边，沉思了好一会儿，说道：“父皇问我，要不要嫁与王行之。”
李昭仪对这个消息没什么过激的反应，她只是狠狠的咬了一口水果，啪咔啪咔的嚼了两口说道：“这事儿我没法替你做主，但有些消息，我还是得告诉你。”
她伸出纤纤玉指来： “第一，是王家要求娶你，不是王行之。”
李昭仪吐出水果核：“第二，不久前王行之和他的上司打了起来，要出京去远方看看。”
所以这件事很可能不是王行之的意愿，而是王家的意愿。
她摸了摸我的头：“最后有为娘的一点小建议：王行之她娘亲是我年轻时的旧识，即使王家再势大，你是天家的公主，没人会给你气受，更何况是王家求娶的你。”
“还有。”李昭仪笑得意味不明对我道：“据我打听，王行之还是个雏儿。”
我神色微妙的看着她。
李昭仪一下子正经起来，仿佛刚才她什么也没说过：“阿恒，若是嫁给一个你不喜欢的人，那是件很难受的事儿，但若是嫁给一个不喜欢你的人，那就是件很痛苦的事儿。”
“你现在也许不懂，但以后就会懂了，若是我能多留你几年……”李昭仪殃殃的长叹了一口气：“阿恒，你好好想想罢，不过你是公主，若是以后不喜欢了，和离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于是我就记住了她那一句在脑海里：“若是不喜欢和离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然后我深思了一天，睡觉在纠结，吃饭在纠结，遛弯在纠结，最后得出结论：王行之这个人长得很漂亮，还会带我去吃好吃的，光是看着他都能多吃一碗饭，所以嫁给他也不是什么不能接受的事。
于是第二日我便向李昭仪说了我的决定，李昭仪挂着两个黑眼圈抚额再三问道：“真的想好了？”
我也再三的点头。
“女大不中留啊。”李昭仪拿着帕子抹了抹并不存在的眼泪：“那我便去同陛下说一声罢。”
李昭仪很惆怅的去御书房了，我想大抵嫁女儿都是这种心情吧。
于是我也有点惆怅了，刚惆怅没多久，赵明思便前来寻我了。
“今晚宫里有猜谜灯会。”赵明思的脸蛋红扑扑的，有点激动：“六姐姐，我们一同去罢。”
“是今天啊？”我早就听闻赵明姝在宫中办灯会的事儿了，她是个闲不住的人，宫里无聊，便想了这么一出，徐皇后也就由着她去了。
“是啊，大姐姐说，今晚猜谜猜得最多的有礼物呢。”赵明思笑嘻嘻的提着裙子给我看：“六姐姐，我这件裙子好看罢？”
月白色的裙上玉色的繁花点点，赵明思长得很快，已经渐渐有了点少女的模样，但她依旧很喜欢她的银铃铛，一走起来路来便叮铃铃的响。
“好看。”我认真的说：“你也很好看。”
赵明思捂着脸笑出来，拉着我往箐苑里去。
菁苑在北宫，本是为前朝一位颇为受宠的贵妃所筑，如今这园子没了主人，布局却风雅十足，便被赵明姝拿来做灯会场地了。
今夜月明星稀，我在箐苑前遇到了几只熟人，赵明桓一看就是被赵明远拉过来的，赵明月已经先一步进了箐苑，让我很惊奇的是，竟然连一头扎进知识海洋的书呆子赵明光都来了。
箐苑被宫人们布置得很有气氛，萤色的宫灯十分精巧的挂了满园，显得好看极了，一眼望去便是琳琅满目，赵明姝还特意去王婕妤那里借了花，鼻端都是好闻的香气。
我十分佩服赵明姝这种能折腾得面面俱到的能力，换了旁人早就不想做这麻烦事儿了。
不光是几位皇子公主，还有闲得没事做的不少妃子也来凑热闹，赵明姝已派人将案上的美酒摆好，赵明思穿花而过，踮起脚尖细看了看身边的一盏萤色宫灯道：“这上面有谜面呢。”
我看了看，那上面用娟秀的字体写着“一弯月照枝头亮，两颗星悬天下明。”
我肚子里没多少墨水，也懒得去细想谜底，便故意逗赵明思：“你可猜不猜得出这谜底？”
赵明思努努嘴：“六姐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现在大字有些还记不住呢……”
说罢便叫不远处的赵明光：“书呆子，你过来瞧瞧这宫灯上的谜底是什么？”
赵明光诧异的走过来瞧了瞧，冥思苦想了好一会儿：“这……”
赵明思便笑他：“你读了那么多书，竟是猜不出么？”
赵明光支支吾吾的道：“我晓得，这谜底是……”
忽然有一个清脆动人的声音道： “这谜底便是‘秋’罢。”
我转头看向那人，是个从未见过的女子，穿了一身半新不旧的襦裙，容色平凡，但声音却很动听。
那女子看我一眼，竟是愣住了，宫灯的光在她面上恍恍惚惚，她像是遇见了什么旧人一般，不自觉问了一句：“乔妃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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