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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顾月君因着实疲惫,倚门便睡,不知过了多久,忽觉身上像是失了力道,猛的向后栽倒,后脑似是撞在什么东西上,虽不甚痛,却也将她吓得一个激灵,还未及睁眼,便听有人发出一声轻呼,随即感到一股力道自她肩头一提,整个人登时站了起来,慌忙睁开眼,又听见有人在她身后叫道:“顾小姐?你——你怎么睡在了门口?”

  顾月君不用听第二句,便知那是姚柏的声音,顿时睡意全消,转身喜道:“姚大哥!”这才发现姚柏从头到脚已换作夜行打扮,行囊斜跨肩上,长剑在手,似要外出,顾月君脸上一红,想到他不知自己竟倚门睡着,一将房门拉开,自己向后便倒,正撞在他腿上,给他提了起来,再看姚柏满脸错愕神情,煞是好笑,一时竟忍不住,掩口笑了起来,又听姚柏道:“你怎么还在这里?我只当你回家去了,你却——”

  顾月君止住笑声,脸上却还带着笑意,看着姚柏双眼,说道:“我才没有回家去呢,我一直就守在你的门前,不想竟然睡着了。”姚柏道:“你要歇息,为什么不向店家要一间房来住?夜里寒气重,地上又凉,万一受了风寒怎么办?”顾月君听姚柏如此说,方觉身上阵阵发冷,周身关节隐隐作痛,忙用双臂缠住双肩,道:“不是万一,是……是已经受了风寒了……”姚柏叹了口气,转回房中,将床上被子抱来,抖开,披在顾月君身上,问道:“不要紧罢?让店家帮忙炖些热汤给你可好?”

  顾月君见他关心自己,心头陡然生出一阵暖意,周身寒意顿消,便对姚柏说道:“谢谢姚大哥关心,我没事啦。”姚柏道:“你在这家店住一夜罢,明日天亮再回员外府。”顾月君道:“要我回家,也可以,不过要你和我一道回去。”姚柏皱眉道:“我要赶回荆州,怕不能送你。”顾月君嫣然一笑,说道:“那就等你成了我爹的女婿,再与我一道回家,那也不迟。”姚柏急道:“顾小姐休要顽笑了,我和玉妹当即便要趁夜色启程,出了这镇子,前路吉凶难卜,万一强敌来犯,如何保你平安?”顾月君道:“姚大哥武功盖世,罕有敌手,有谁敢与你作对?再说我也是习武之人,哪里就会怕了?”一面说,一面将自己佩剑抽出,递到姚柏面前,说道:“你看,这是我爹收藏的龙泉宝剑,只赏给了我,连我兄弟都没有的。都说这剑削铁如泥,若有谁胆敢来犯,就让他先试试我这宝剑的厉害!”姚柏急得拂袖便走,顾月君吐舌一笑,忙收剑入鞘,跟在他身后,却见他大步来到相邻房间,敲门叫道:“玉妹,你可收拾妥当了?我们该走啦!”

  顾月君既知戚玉娘住在此间房中,便也不发一声,只等戚玉娘出来,三人一同上路便是。谁知姚柏连敲数声,房中竟无人应,如此一来莫说是姚柏,就连顾月君也觉奇怪,但见姚柏运足掌力,对准那门闩处一劈,房门应声而开。

  顾月君从姚柏身后探出头去,只见那房中未点灯烛,一片漆黑,姚柏大步迈进房去,顾月君只听得他喊了几声玉妹,声音甚是急切,却不闻戚玉娘回应,忙跟着踏入房中,问道:“姚大哥,发生什么事啦?”姚柏并不答话,只是连连唤着戚玉娘之名,顾月君见他正坐在床边,便也凑了过去,借着月色,只见戚玉娘和衣侧卧于床上,对姚柏呼唤全无反应。姚柏伸手一摸她额头,惊叫道:“怎么这么烫?”又一把将她抱起,连声叫道:“玉妹,玉妹,你快醒醒!”

  顾月君跟在姚柏身后,尚不知戚玉娘究竟如何情形,却见戚玉娘经姚柏如此一搬动,哼了一声,倒也醒转来,姚柏喜道:“玉妹,你怎么样?”戚玉娘嘴唇微动,说道:“我没事,就是身上冷。”声音甚是微弱,姚柏听了,忙将她拥在怀中,道:“你别是受了寒,发起烧来了,你头痛不痛?”戚玉娘道:“不打紧,姚郎,咱们带得有药,你取些给我,我吃了就没事了。”姚柏道:“好,我找来给你。”说完轻轻扶她躺下,自解了行囊,翻出一个小瓶来,又从那瓶中倒出两粒丸药,一面喂她吃下,一面说道:“我早该想到的,前几日你为了照看秦师妹,整夜不得合眼,又陪着我一路奔波,岂有不累之理?我竟不曾让你好好歇上一歇!”戚玉娘道:“你这几日也是一样辛苦,更要注意保重身子,我病了没什么,你若病了,那才真是教我担心。”

  顾月君眼见姚、戚二人彼此宽慰关心,你一言,我一语,直视她作无物,一时又是心酸,又是气馁,想起自己身上发冷时,姚柏只将一条被子与她披上,她便心满意足,感动不已,此时见戚玉娘说冷,姚柏立时毫不犹疑拥她入怀,孰轻孰重,高下立见,又想起戚玉娘所说“倘若他对你无意,不愿娶你,又与我什么相干”之语,顿觉心灰意冷,心道:“他果然对我无意,别说他对戚姐姐那般恩爱,就是他对那位秦姑娘,也比对我要好得多啦。”一面背过身去,忽觉眼前模糊,伸手去擦,方知早已泪流满面。

  姚柏只顾与戚玉娘说话,半点也没注意到顾月君的心思,又过了片时,戚玉娘道:“姚郎,我已好了些,说好了趁夜色赶路的,咱们不要耽搁了,这便出发罢。”姚柏道:“可你还病着,如何骑马?”戚玉娘道:“咱们从小就一块儿学骑马,这倒不是难事。”姚柏道:“那也不成,你是受了风寒的人,我怎能让你再吹冷风?”戚玉娘道:“我把夹衣穿上便是,你只放心好啦,咱们这就走。”说完便起身下床,抬脚便走,姚柏忙去扶她,叫道:“不可!”戚玉娘身子一晃,险些栽倒,却不肯停步,姚柏急得连连劝说,二人正拉扯间,却听得顾月君道:“我倒有个主意,你们听是不听?”

  姚、戚二人被顾月君问话打断,俱是一愣,二人对视一眼,双双转向顾月君,姚柏略带犹疑,开口道:“什么主意?顾小姐请讲。”顾月君叹了口气,说道:“要上路原也不难,只需找一辆马车来,让戚姐姐在车里歇着,外头驱车而行,岂非两不耽误?”姚柏闻言眼前一亮,道:“这倒是个好主意,只是夜深人静,却到哪里去找马车来?”顾月君用手指指楼下,说道:“这家客栈里就有一辆马车,我将马交给店小二去喂之时,亲眼看见的。”话音刚落,戚玉娘便道:“是了,我也记得确实有一辆马车,就停在后院。”姚柏喜道:“那好,你们且在这里等候,我去找那小二哥,将那马车买下就是。”说罢便扶戚玉娘坐下,随即出门去,顾月君走到门前,侧耳细听,果然听见楼下传来姚柏与那店小二交谈之声,方知那马车原为这家客栈主人所用,日子久了,换了新的,便把旧的丢给店里伙计做拉货之用,此刻见有人肯出钱买下,自然应允,姚柏又多给了店小二一些碎银,从他店中买了两套干净被褥,铺在车中,又从他们三人坐骑中选了一匹套上车辕,余下两匹拴在车后跟随。一切收拾停当,便抱了戚玉娘下楼,将她小心翼翼放进车里,盖了被子,又扶了顾月君上车,轻声问她道:“顾小姐,玉妹身体不适,在下需赶车前行,可否劳你在车中照看她些?”见她点头应允,立时笑着说声“多谢”,又吩咐她在车中坐好,随即放下车帷,跳上赶车座位,鞭子一挥,纵马疾行,不多一会,马车便悄然没入无边夜色中。

  顾月君抱了一床被子坐在车中,虽觉颠簸,但比起睡在凉地上究竟舒服多了。她见戚玉娘裹着被子,双目紧闭,显然已经睡去,想起姚柏吩咐自己好生照看她的话,便伸手在她额头试了试,但觉热度已减,又见她熟睡,想来已无大碍,于是将头靠在车壁,阖上双眼,却是再睡不着,思来想去,终究掀开车帷,将怀中被子披在了姚柏身上。

  姚柏正专心赶车,被顾月君这一惊动,立时回过头来,问道:“怎么,玉妹她不要紧罢?”顾月君见他只是牵挂戚玉娘,顿觉心头酸苦难抑,黯然道:“她很好,已经睡啦。”姚柏笑道:“那我便放心了。”此时方察觉自己身上多了条被子,忙道:“顾小姐,我不冷,你快拿了被子歇息去罢。”顾月君道:“你不让戚姐姐吹冷风,我也不能让你吹冷风。”姚柏一愣,道:“我又没病着,怎能一样?顾小姐,你快进去罢。”

  顾月君听姚柏如此说,反倒整个人钻出车来,姚柏虽担心戚玉娘身体,不敢将车赶得太快,可也被她这一举动吓了一跳,忙道:“哎!当心掉下去!”一面伸手去扶,顾月君借了姚柏手臂之力,在他身边稳稳坐定,双手也去拉缰绳,道:“我帮你赶车罢。”姚柏道:“我一个人就够了。”顾月君道:“我小时候也是如此,一家人外出礼佛,我总是吵着要钻出去赶车,爹爹总是不许,今日爹爹又不在,就让我得偿所愿罢!”姚柏犹疑片刻,道:“顾小姐,今日……倒要多谢你,我和玉娘都是从小骑马惯了的人,不是你提醒,哪里想得到马车的主意?”顾月君闻言苦笑一声,说道:“这算不得什么,实在是我小时曾与家人外出游玩,也是吹了风,着了凉,发起烧来,爹爹妈妈便让我躺在车里,一路载我回家的。我又是凑巧看到客栈里也有马车,才想到了这个法子。”姚柏道:“不知顾伯伯如今怎样了,说来还要多谢他老人家,这次买马车被褥的钱,全赖他为我们备下。”顾月君想起父亲,又想起儿时承欢父母膝下时的种种往事,一时眼中含泪,低头不语。

  姚柏似是察觉到她心事,叹了口气,轻声说道:“顾小姐,无论如何,我总是盼你早日回得家去,免受奔波之苦。”顾月君听他虽是又在劝说自己回家,但语气十分诚恳,心下感动,便也诚恳说道:“姚大哥,我自然知道你和戚姐姐都是为了我好,我也知道这一去,不知将要面对何等场景,那些歹人对秦姑娘这般弱小女子尚能下此毒手,何况其余?可是,可是……我心中实在舍你不下,我也不敢奢望什么,只盼你心中不讨厌我,也就是了。”姚柏道:“你是我师父好友的女儿,顾伯伯又于我有恩,我怎会讨厌你?”顾月君嘴角一咧,诸般委屈霎时涌上心头,哽咽道:“你若不讨厌我,为何一再当着戚姐姐的面,百般折辱于我?就算你再喜欢她,又何必以欺我为乐?倘若喜欢一个人也有错,那你对戚姐姐,岂不是千错万错了?”

  此时夜已过半,马车已出了镇子,行至官道上,四下一片寂静,顾月君话音一落,便只听得车声辚辚、蹄声笃笃,姚柏竟是沉默应对,一言不发。顾月君心中只觉气闷,有心大哭一场,又恐惊醒戚玉娘,只得咬住嘴唇,抬起衣袖去抹泪。这时却听得姚柏低低说道:“顾小姐,你待姚某之心,姚某感激不尽,只是既然注定辜负你一片心意,在下不得不硬下心肠,得罪之处,还望你海涵。”顾月君抽噎道:“可是我对你,已是抛也抛不开、放也放不下啦,我真不敢想,如果今后再见不到你,我要怎么过?”姚柏道:“顾小姐出身高贵、才貌双全,日后必有好儿郎相配,却不是姚某。”顾月君道:“虽则如云,匪我思存。天底下好儿郎虽多,我却独爱你一个。” 姚柏重重叹了口气,又是沉默不语,只把右手一扬,手中鞭子一击,那匹拉车的马儿登时跑得又快了些。

  顾月君向身后的车厢靠了靠,见姚柏那只持鞭的右手轻轻放下,她眼睛盯着那只手瞧了好一刻,终于按捺不住,伸出自己左手,轻轻覆在他右手手背之上,但觉他手背一片温热,一时真想就这样紧紧握住永不分开。姚柏叹息一声,将手掌移开,道:“顾小姐,姚柏不值得你喜欢,请你……请你远离我才好,实不相瞒,我……实在是个不祥之人。”

  顾月君见姚柏将手抽走,心中正自不悦,可一听姚柏说话的语气,分明透着一股自伤之意,顿觉奇怪,忙问:“姚大哥何出此言?你……你怎么会是不祥之人?”姚柏低低道:“我就是个不祥之人。”

  顾月君听他语气,自伤之外,分明又透出悲愤来,心中愈发讶异,不及开口发问,便听姚柏说道:“从小到大,凡是对我好的人,无不遭遇祸患,父母如此,师父如此,师妹如此,还有——”顾月君道:“姚大哥,你不要这样说,人生一世,谁能没个旦夕祸福?你又怎能统统怪到自己头上去?”姚柏道:“纵然父母、师父不是因我而遇祸,可秦师妹,她、她们——”说到最后,他声音已透出哽咽之意,全不见平日里洒脱爽朗、风骨清举之态,顾月君惊得双眼圆睁,耳边只听得姚柏哽咽道:“……她们都是因我而死,都是因我……她们实在不该对我好,实在不该……”他声音愈说愈低,渐渐听不清楚了。

  姚柏声音渐止,黑夜之中便除了车声、马蹄声外,再无半点声息。缰绳马鞭虽仍被他握于手中,却与信马由缰也没什么分别,整个人只是不言不语,垂首而坐,许久不动,直到一块手帕递到他眼前。抬起头来,却见顾月君一手托着手帕,一手扯着缰绳,一双乌溜溜的杏眼眼波流转,在这无边夜色中显得分外明亮。姚柏心中一震,接过手帕,低声说了句:“谢谢。”便又低下头去,全没注意到自己那只攥着手帕的手,已被顾月君轻轻握住,两只手一黑一白,一大一小,交叠成双,看去倒也相映成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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