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天变 上 ---本章免费
开运三年（946）十二月初十，张彦泽，李守贞，宋彦筠率中路大军向契丹大汗耶律德光投降。其时，接到石重贵急令，亲率一万骑兵驰援中渡大营的相州节度副使药元福已到中渡大营外十里处，接到逃跑的步卒指挥史胡可明秘报大营剧变，不战而退。
十二月十一，张彦泽，李守贞，宋彦筠于中渡大营内歃血誓师，改军号为复晋军，声讨石重贵以下犯上，得位不正，前中书令冯道，前侍卫亲军都指挥使景延广辋顾圣恩，擅行废立，罪大恶极，传檄天下，号召诸节镇共同起事讨之，重新拥立先帝嫡血，以正本清源，恢复大晋正朔。
契丹大汗耶律德光以耶律安端，耶律挞烈围定州，以萧翰，耶律沤里思，高模翰围恒州，驱复晋军为前锋，赵延寿率山后汉军张左翼，耶律图鲁窟率部族军张右翼，大军近三十万，号称五十万，旌旗南指，人马连天，烽烟蔽日。
十二月十二，药元福亲率一万骑兵埋伏在赵州城外，趁契丹骑兵与降军全力夺城之际，突然袭击降军背后，三进三出，大呼“主恶必杀，协从不问，反正受赏”，降军措不及防，溃不成军，对投降契丹极为不满的奉国左厢都指挥使王饶，洺州团练使薛怀让及两万余名降军趁乱逃脱。契丹军出动铁鹞军阻击，赵州晋军骑兵苦战之下，十去七八，药元福坠马负伤，被部下抢出，突围而去。赵州陷落。
契丹大汗谕原兵马都监皇甫遇将兵，遇辞；退，谓所亲曰：吾位为将相，败不能死，忍复图其主乎！至平棘，谓从者曰：吾不食累日矣，何面目复南行！遂扼吭而死。
十二月十三，原义武节度使李殷，原安国留后方太，起兵响应复晋军，邢州，冀州陷落，深州剌史慕容迁献书投诚。契丹大汗遣通事耿崇美至易州，诱降州众，众皆降，剌史郭璘殉国。先是契丹屡攻易州，刺史郭璘固守拒之。契丹主每过城下，指而叹曰：吾能吞并天下，而为此人所扼！
十二月十四，契丹大汗遣兵袭代州，代州剌史王晖以城降之。
十二月十五，洺州，贝州，博州陷落。邺都，相州，广晋府告急。
数日之间，河北重镇纷纷陷落，大晋北面门户洞开，时值深冬，河流冻结。契丹兵锋之下，已是一片坦途。
由于前线败报一日一传，军中也开始风声鹤唳，而复晋军所谓正本清源，恢复正朔的名义也让澶州大营对开封的形势极为担忧，众将纷纷劝石重贵返驾开封，安定军心民心要紧。
因为纸上谈兵，又不听劝告而遽失军机，石重贵在皇宫中一厢情愿的乱指挥致使前线险象环生，隐患重重，终于发生了惊天逆转，冥冥之中，石重贵所知的历史中早已发生过的亡国之祸正在固执地汹涌而来，不可阻挡。
出乎众将的意料，面对河北江山已失大半的恶劣形势，皇帝虽然面色阴沉，但并没有大发雷霆，也没有怨天尤人，只是要求一天的思考时间。
历史上后晋灭亡的原因，在于石重贵太过相信前线将领，把重兵全部交托，连守卫宫门的卫士都派到了前线，致使开封形同不设防，再加上从中渡到开封，一路上大半心怀鬼胎的节镇们或逃逸，或投降，根本就没有起到守土阻敌的作用，致使张彦泽引导契丹将领耶律解里仅率二千骑兵，就长驱直入，攻破了无兵无粮的开封城。
一定不能重蹈历史上的覆辙！决定命运的主战场不在别的什么地方，就在开封！兵一定要拿在自已手里，决不能交给别人！命运，要自已把握！
经过一天一夜的思考，打定主意的石重贵命亲信将领金三明，胡士谦骑快马先行，分别给武备学校副校长窦仪，开封留守柴荣送信，为即将到来的大战预作准备。再作谕令让鲁成，全子晖分别前往相州，青州方向，给药元福，折从远布置方略。全子晖因为是往青州方向，经过武备学校944届毕业生头名状元赵匡胤所在的馆陶镇，再加一道谕令，命天雄军馆陶镇都头赵匡胤为近卫天雄军兵马使，全权召集制置半年之前就已散至黄河以北各镇练兵的944届武备学生。石重贵当然知道赵匡义也在馆陶镇，这哥俩是他特地放在一起的，现在形势恶劣到无以复加，就看俩皇帝能不能给奄奄一息的大晋渡点龙气，再度雄起了。
金，胡，鲁，全四人刚刚驰出澶州，相州药元福的军报就到了，除了汇报赵州战况及已被迫退军到磁州，相州一带之外，还预见了在河北大平原之上，契丹兵锋将所向披靡，又有复晋军辅助，河北必失，请石重贵考虑迁都，避敌锋芒，再图恢复。不过一会，青州折从远发来军报，除了汇报与契丹左路军大战的军情，大体上也建议石重贵迁都，因为黄河已经结冻，开封已是四战之地，四周没有什么值得凭借的天险，如果坚守开封。凭药元福，折从远不到十万的残兵底子，根本没有办法撼动十万契丹主力铁骑，硬拼的话一定撞个头破血流而且还一无所获，所以也不能在较短的时间内给开封解围，如果皇帝在开封城内有失，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毫无办法。最好的办法，就是迁都，迁到符彦卿镇守的徐州，建立陪都，拉长契丹人的补给线，便于打击。对于契丹人来说，徐州实在太远，不一定会下得了决心追击，就处万一契丹人真的一根筋追到徐州，凭借撤到徐州的开封五万军合徐州两万军，足足七万军，守一个小小的徐州绝无问题，只要守住个把月，春暖冰化，不习惯南方暖热天气的契丹人肯定会先坚持不住，无功而返，那时徐州，相州，青州三个战略方向趁着契丹军撤退，尾随攻击，必有斩获，至少还能把契丹人赶出河北。
澶州大营众将纷纷表示药，折两名老将军所议至当，不妨忍一时之辱，为日后报仇张本。近卫澶州军都指挥使潘美思索之后，也赞同两员老将的办法，以勾践忍辱复国之先例，劝说石重贵暂迁徐州。
在众将如潮劝谕之中，石重贵面色由青转白，将奏章抛于案下，厉声喝道：“只有殉国的皇帝，没有弃国的皇帝，朕意已决，坚守开封，诸卿勿再进议！”
一连下了好几天的大雪很是突兀地停了，天上阴沉沉的，虽然有点怕人，但正适合行军，石重贵驻马黄河北岸桥头，刘五刘六分伺身后，三人默默注视着正急急忙忙地过河的晋军将士。石重贵拒绝众将迁都之议，军心已然不稳，营中流言飞语，一日数惊，刚渡河时逃兵开始出现，刘五刘六行军法一连砍了数十颗首级，在渡口处竖起一个十丈长杆，悬起血淋淋的人头，才勉强把军心稳定下来。
为鼓舞军心，石重贵扔开了八驾乘舆，顶盔贯甲，骑乘黑马，立于桥头，让所有过桥的军士都能看到和他们一齐暴露在寒风之中的皇帝。
大军刚过了一万余人，一阵突兀的狂风猛地刮过，又劲又疾，竟然将浮桥上数十名身形瘦小的军士刮到了黄河冰面上，军中顿时一片大哗！石重贵措不及防，也差点被大风刮倒，在刘五刘六扶持之下，勉力坐直了，天上突然打起雷来，一个接一个的焦雷如同平地而起，震耳欲聋，浮桥之上，人喊马嘶，乱成一团！天色开始变暗，众军士禁不住抬头看天，不看则已，一看惊骇欲死！
不知何时，天空中一布满了一层一层地重重叠叠，延伸到天边的浓密黑云，那黑云在大风之中如同旋涡一般团团转动，极其突兀的是，那旋涡之中如同海眼一般，硕大幽深，不时有金蟒巨龙般的夭矫闪电从内穿出，伴着阵阵焦雷分天裂地，在远处的黄河冰面之上掀起冲天的冰尘，浮桥之上都被震得摇摇晃晃。
“冬天打雷啊！今上为政不仁，法度失常，小人横行，天怒人怨，老天爷发怒啦！这大晋，要亡啦！”人群中有人大叫道。这话随风传送，晋军几乎人人听到，数万军士霍地停步，迷茫地望向立于桥头的大晋皇帝石重贵。
刘五，刘六怒极，喝令亲兵冲进人群之中，将那胡言乱语的妖人抓出来碎尸万段。
“看哪！那鬼眼朝咱们这边移过来啦！”军士中有人惊叫，众人看时，果然那云层旋涡深不见底的黑眼正挟雷带电，飞快地向浮桥这边移了过来。旋涡眼一边移，一边在下方的黄河冰面上激起万丈冰尘，冲天水柱。震得人在地面上都快站不稳了。石重贵看得清楚，黄河上的冰尘和水柱，竟是由从旋涡眼里掉出来的大块大块的冰雹砸起来的！水柱被激起足有二十余丈之高，可以想见这冰雹有多大！
“快逃命啊！”有人喊道，抛掉了兵器，抱头便朝桥后涌，人群乱成了一窝粥，人潮汹涌，数千名军士被挤到了冰面之上。
“不准喧哗！不准乱挤！违者斩首！”刘五刘六在声嘶力竭地维持军纪，嗓子都喊出血了！
他娘的贼老天！老子已经够背了，你还来搞个超级龙卷风添乱，难道看着老子逆天改命不爽，一定要让这大晋灭亡，一定要中原大地处处烽烟，万里腥檀吗？一定要如历史上发生的一样，后晋亡，后汉亡，后周亡，北宋亡，南宋亡，一定要中华锦绣，化为灰烬，婉转娥眉，践于马蹄吗？！
凭什么？！老子不服！
开封城头，黑云压城城欲摧，云下闪电金蛇狂舞，城内狂风呼啸，飞砂走石，墙倒树折，芸芸众生哭喊着四处奔逃。桑府后花园，被贬为开封府尹，托足疾不上任闲居家中的桑维翰不顾年事已高，在仆人扶持之下，颤颤巍巍地站假山之上，死死地盯着天上的黑云闪电，眼中泪如珠坠，额上汗如浆下，喃喃道：“冬日打雷，这是至尊无道，国家倾亡之兆啊！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才休养生息了十年，这天下，又要乱了么？！”
想起先帝的恩遇，想起开国将士们的尸山血海，想起自已在耶律德光膝下的杜鹃啼血，想起苦劝主公不要因为节镇们的叫嚣而贸然与契丹开战，忍辱负重，鼓励农桑，与民生息，千辛万苦，才有了吴越称臣，沙州来贡，高丽来朝的大好局面，只要过得五六十年，待中原元气养足了，还怕不能光复故土？没来由的却如此命苦，有生之年，居然要眼睁睁地看着毕生基业，毁于一旦！
“晋不血食矣！”桑维翰仰天长啸，似乎是在说给老天爷听，又像是说给自已听，而后一头栽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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