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春桃和春花
待众人坐定，顾维驹又赏了钱嬷嬷一盏茶，待她喝了两口，这才正式开始工作：一个人一个人地做记录，形成人事档案，最后在整理成册。
录到一个叫/春桃的小姑娘时，顾维驹瞧着她有几分眼熟，只是一时想不起来。还是琥珀提醒了一句，这个小丫头的姐姐春花，就在西岭院里，是个四等小丫鬟。姐妹俩原是长得有点像的。
顾维驹心想，四等丫鬟，她平日里倒是不常见的，毕竟她身边的事都交给了珍珠等四婢，怎么会觉得眼熟呢。
珍珠这才又提了一句，当初郑姨娘不懂事，为了二姐儿的事闯过一次院子，守门的婆子都教她给买通了，但那个叫/春花的小丫鬟，却下了死力气拦着她，手都给抓破了。
“当时太太还赏了她呢。”珍珠说道。
顾维驹恍惚想了起来，就忍不住就和春桃说起话来：“你如今在大厨房，都做些什么？”
“回太太的话，奴婢一开始先给妈妈、姐姐们打下手，因原先在家里也是做惯了的。后来钱妈妈看奴婢认真，便教奴婢做菜。如今颠勺虽然不成，却会做几味小点心。”
“我听你口音，好像不是金陵本地人？你不是家生子，还是庄子上来的？”
“回太太，奴婢一家子都是从广州府来的。有一年雨大，地都泡烂了，我们就逃难来了金陵。”
顾维驹对粤式美食很有好感，忍不住问道：“你可会做家乡菜？”
春桃摇摇头：“那时奴婢年纪还小，如今已是忘光了。不过奴婢娘亲会。”
“你娘现在府中何处？”
“在针线房。”
顾维驹就吩咐下去，让春桃娘做些拿手的小点心来。
钱嬷嬷在一旁笑着插话：“太太别瞧这丫头年纪小，同那些二五郎当的不一样，会来事得很。今儿教她下碗面吧，明儿个她就能想出七八种浇头来，灵光得很。”
顾维驹听了果然感兴趣，又问春桃：“你喜欢做吃食吗？”
春桃笑眯眯地回答：“喜欢。我嘴馋，最爱吃。”
钱嬷嬷又道：“小丫头嘴馋，爱吃、会吃、也会做。她娘手艺好，他们广州府的女子，灶上都厉害。她娘常说，要不是进了咱们府上，别家怕是养不起她这张嘴。我同她讲这丫头天生会做菜饭，到哪家都招人喜欢。”
顾维驹笑着点点头：“到底年纪小了点，不然去给二姐儿做个伴倒好，那也是个馋嘴的。待她将来出门子，身边非得跟几个会做饭的丫头不可，否则要是别人家里饭食不好，我怕她遭不了那个罪。”
“是小了点，”钱嬷嬷笑着望向春桃，“再学两年，我的手艺就全交给她啦。”
大姐儿瞧着顾维驹像是很喜欢春桃的样子，便笑着说了一句：“太太瞧着春桃眼熟，想必两姊妹长得很像？”
“可不是么，”顾维驹笑着道，“去把春花叫来让大小姐瞧瞧。”
自然有人应声去了。春桃便也不下去，只到一旁候着。顾维驹她们又接着给两三个人上了册，春花便匆匆地来了。
去叫/春花的，是平日里守在安德堂的小丫头子，话也说不清楚，只说太太和大小姐见了她妹子，就要见她。春花吓得心里七上八下，妹妹性格憨直，平日里只知干活，万一冲撞了太太小姐，就要大事不好。她在西岭院，因不大起眼，他们家又无甚根基，旁人说话便也不大避讳她，倒让她听了许多八卦。太太很和蔼，她亲眼见过，可收拾起人来也不手软，二小姐屋里头那两个，先头太太留给皓哥儿那几个，现在都叫管得服服帖帖。大小姐也是厉害的，虽然年纪小，可一个庶出的长女，硬是能教太太另眼相看，去哪里都带在身边，这份心机手段就不一般。
春花一面胡思乱想，一面恨不得飞到安德堂，脚下走得飞快，把去叫她的小丫头远远甩在了身后。
结果一进安德堂，发现众人有条不紊地各司其职，各尽其责。该问话的问话，该回答的回答，该管人的管人，该记录的记录。而她的妹妹正坐在角落里一个小杌子上，开开心心地抱着一盘蜜煎果子吃。
春花觉得很无力，但还是赶紧给主子们行了礼，乖乖站在下面，等着主子问话。
顾维驹见小丫头跑得出了一头汗，先叫给她杯水喝，才跟她说起话来：“莫急莫急，先喘口气，瞧你跑得满头是汗。”
春花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主子突如其来的关心，向来也没有哪个主子会这么跟下人说话，准确来说，她从进了霍府，就没跟主子说过几次话。
因此只能忐忑地答道：“冲撞了太太，还请太太恕罪。”
顾维驹心里叹息一声，这是古代卖身为奴的女孩，不是现代还在读小学的娇娇女。
只能语气尽量轻柔地说：“没有怪你的意思，你且擦擦汗。穿堂风凉，可别吹病了。”
“当不得太太关心。”春花心里感动，但还是很不安，她实在不知道自己是真的得了顾维驹的青眼——这似乎不大可能——还是太太有什么打算。
顾维驹见她紧张地攥住衣摆，却连一眼都不敢往亲生妹妹那里瞧，心中又是一声叹息。只能朝琥珀使了个眼色。
琥珀会意，对着春桃招了招手：“过来，你们俩姊妹站一块儿，叫姐儿瞧瞧，长得可是像极了。”
春桃笑着走到了姐姐旁边，手里还捧着那个装果子的盘子。
春花心里不禁为自家傻妹妹着急，轻声说：“你去把盘子放好。”
“不放，”春桃小声而坚决地道，“太太说这一盘都赏给我了，我还没吃完呢。”
“你……”春花气恼，但也知道，在主子们跟前，不适合管教妹妹，心里想着，回头再收拾你个贪吃不挑日子的小屁孩。
“果然生得像，”大姐儿瞧着她们姊妹，想到了自家妹妹，只觉得有趣，“要不是差着年纪，说是双胞，怕都有人信。”
“不过性子可不大像。”顾维驹把她们的小动作瞧得清楚，心中也觉得有趣，姐姐沉稳些，妹妹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乖乖，怪不得赵老实家的整日里夸嘴，”钱嬷嬷语气夸张地道，“丫头蛮漂亮的咧。”
顾维驹瞧瞧，确实是两个水灵灵的小姑娘，虽然皮肤有点黑，但细眉大眼樱桃口，称得上是黑里俏。
“你们都多大了？”大姐儿问道。
春花心里正打鼓，忽然听到上头小姐问，忙回答道：“奴婢十二，妹妹十岁。”
“你也会做吃的吗？”大姐儿又问。
“奴婢不大会，不过娘亲和妹妹会。”
“那你都会些什么？”
“会……”春花迟疑了一下，想了想自己会什么，好像都没什么特别的，“会打绦子，绣帕子，裁衣裳。”
“也是跟你娘学的吗？”大姐儿记得她们娘亲好像在针线房干活儿。
“是。”
“说起来，”钱嬷嬷道，“这赵老实家的，也是个办事刷刮（南京话，形容做事干净利落）的。家里活计都来得，一手粤绣也漂亮。”
“我娘就是绣娘，”春桃说道，“她绣的帕子，拿到铺子里头，能值一钱银子。”
“主子没问你话，”春花小声训斥妹妹，“别乱开口。”
“我没乱说呀，我说的都是真的。”春桃愣愣地说。
顾维驹觉得这俩姊妹很是有趣，为她们耽搁了一点时间也挺值得，看起来大姐儿对她们也很满意。
正说着，就有人来报，说赵老实家的小点心做好了，问主子们现在要不要尝。
顾维驹点了头，就有小丫头捧着食盒进来了，打开一看，齐齐整整四小样：，一小碗生滚鱼片粥，一碟荷叶糯米鸡，一碗桂花杏仁茶，一碗陈皮绿豆沙。顾维驹一看，正好两甜两咸，装在青花五彩缠枝牡丹碗碟里，色美味香，勾人馋虫。
“想吃哪一样？”顾维驹示意珍珠把食盒端给大姐儿。
太太不爱吃甜的，糯米鸡吃起来不雅观，太太定会选粥，大姐儿想了想便道：“天气热了，我就喝点绿豆沙吧。”
顾维驹点点头，珍珠把绿豆沙端给大姐儿，然后她自己果然选了生滚粥。
“妈妈也吃一碗吧。”顾维驹看着还有两份，便又赏一份给钱嬷嬷。
“谢太太，我便吃着一碗吧，这杏仁茶可养人。”钱嬷嬷喜滋滋地端了起来，里面的桂花糖还是去岁她亲自带人做的。
最后还剩一碟子糯米鸡，用的是漾月湖里的新鲜荷叶，散发着阵阵清香，顾维驹便赏了珍珠琥珀几个。珍珠一瞧春桃眼巴巴地看着，笑着递了一块儿给她。就见春桃谢了一声，在她姐姐恨铁不成钢的眼神里，三下五除二吃得干净，众人忍不住都笑了起来。
到此时，春花也知道今天叫自己来，绝不是有什么坏事，说不准还有好事。想着妹妹傻人有傻福，忍不住也抿着嘴儿笑了起来。还把琥珀给她的那块糯米鸡剥好了，也递给自己小妹。
顾维驹吃的挺满意，也喜欢她们姊妹和睦，心里对她们的去处打定了主意，就让她们姊妹下去了，还赏了赵老实家的一钱银子的荷包。余下众人见这位新太太性情和蔼，赏罚分明，出手大方，也都打起精神来，盼着自己也能有赵家这样的好运道。
到了摆晚饭的时候，霍阆风发现桌上除了大厨房惯常烧得菜，还多了几样口味不同的，顾维驹还一劲儿的给他搛菜。
“来来来，尝一尝这个，”他的小娇妻笑吟吟地说，“糖醋咕咾肉。”
“再吃一口这个，”她好像从来没有这么热衷让他吃什么，“白切鸡，鸡是咱们自己庄子上养的。”
“还有这个也好吃，”她的筷子又落下来，“陈皮鹅掌。鹅掌都去了骨，省得你总说咬下去一嘴骨头，吃不着肉。”
“别光吃肉，吃块儿煎酿豆腐，又嫩又滑，可爽口了。”她今天的笑容似乎格外热情。
“再吃点……”当顾维驹再次想给他搛菜，霍阆风终于忍不住了。
“好了好了，这是唱哪出啊，”霍阆风问道，“说吧，是看中了云想衣的新料子，还是绣罗裳的李娘子又给你送了新花样？都不是啊。那是一斛银楼的王掌柜来过了，还是杨五娘想约你去逛琼珍银楼？”
“你想什么呢，”顾维驹嗔了他一眼，“你就说说吧，这口味你可吃得惯，觉得好不好吃？”
“吃得惯，我对吃的不挑。”霍阆风简洁地说。
“那你觉得，咱们在院里设个小厨房，如何？”顾维驹笑嘻嘻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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