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小姐妹聊天
“太夫人，事就是这么个事，”钱嬷嬷小心翼翼地说着，“倒也不大，许是我多想，但我又怕她年纪轻、不懂事。再说若真是我想的那样，太夫人，咱们府里，可是好久没有过这样的喜事了……”
“喜事？什么喜事，哪儿来的喜事？”太夫人却沉了脸。
“太夫人……”钱嬷嬷也傻眼了，府中许多日子没有孩子出生了，不论怎么说，这开枝散叶总是好的，若非如此，她也不敢逮着一点蛛丝马迹就来汇报了。
“常新啊常新，”太夫人叹口气，“凡事也多想一想，这一点你就不如夏初和冬晚。”夏初就是太夫人身边管人事的沈嬷嬷，冬晚就是管杂事的杨嬷嬷。
钱嬷嬷傻眼了，做饭她是一把好手，可这弯弯绕绕的事情，实在不是她的强项啊。
太夫人也知道她这一点，当初能放心地把她放在厨房，也就是因为她是个不会阴谋诡计、情绪都写在脸上的人。
想着就叹了口气：“常新，你也不想想，若是大郎收用了这个丫头，大郎媳妇焉能不告诉我？那她定是不知道的。况且她过门才多久，自己还没有呢，下面丫头倒有了，这哪里是喜兆，分明是家无宁日的兆头啊。”
顾维驹确实一无所知，她还开开心心带着孩子们，为大姐儿明天宴客布置了一下午，晚间又是一家人聚在一块儿试菜，吃了整桌美食。满意的不得了。因此当晚她带着孩子们来给太夫人请安时，也没注意到太夫人格外凝重的神色。
“大郎媳妇啊，”顾维驹他们临回去前，太夫人还是提点了一句，“这次府里换人，也差不多落定了，不过若是你院子里还要添人或者换人，现在倒也还来得及。”
顾维驹觉得太夫人忽然说这话有些奇怪，不过此时她有些疲倦了，因而也没怎么放在心上，谢过太夫人关心，就带着孩子们回去了。
晚上躺在床上，顾维驹向霍阆风说起这事：“我总觉得，太夫人这话别有深意。”
“你管她呢，”霍阆风打了个哈欠，“她人就那样，成日里勾心斗角、装神弄鬼的。你别想了，明儿还要宴客，仔细不够精神。”
但顾维驹始终带着疑惑，第二天在安德堂，几次三番想问，却又怕是自己想多了，太夫人和霍阆风关系本来就不好，如果自己说了什么，令太夫人产生了误会，那岂不是得不偿失。所以思来想去，到底也没开口。
太夫人其实心中也犹豫再三，但毕竟霍阆风不是她的亲生子，隔了一层，到顾维驹这里，又再隔了一层。这种没有真凭实据，仅凭钱嬷嬷经验猜测出来的事，她也不知道如何开口。若说暗示的话，她觉得昨晚说的已经够了。所以最终，太夫人也没再多说什么。
吃过午饭，杨五娘带着棠姐儿和元哥儿上门了。因沈钺当值、霍阆风上衙，人都不在，霍府下人直接把杨五娘和两个孩子引到了蒹葭水榭。太夫人是孀居，向来也不来玩乐，顾维驹就跟杨五娘坐了上首，孩子们坐在下首，下人们上了茶点。
众人见过礼，叙过几句闲话后，皓哥儿和元哥儿就坐不住了，在椅子上扭来扭去，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挤眉弄眼，没个正形。
杨五娘看不下去，板了面孔，沉声说道：“元哥儿，站坐有姿，可是没有教过你？这样动来动去，成什么样子。这椅子上有锥子不成？”
元哥儿立刻垂下了头，坐稳身形，不敢再胡闹。
但元哥儿怕五娘，皓哥儿可不怕，他也不怕顾维驹，于是嬉皮笑脸地道：“杨家姨姨，您瞧，这堂上坐的全是女子，您是，我们太太是，姐姐妹妹们都是。女人家家说话，我们男人不爱听，不如放我和元哥儿出去耍玩，好不好？”
杨五娘听他小孩子说大人话，忍不住好笑：“什么男人、女人的，你才多大点子，说这话仔细你父亲揍你呢。”
“好姨姨，好太太，”皓哥儿如今倒是不乱发脾气了，不过这嬉皮笑脸，倒更难缠些，“就放我们出去吧。我和元哥儿，多久才见一次，且不容易呢。”
顾维驹原也不打算让孩子们在这儿待着，此时便笑道：“你们要去便去，说这么多话，倒不像个爽爽快快的男孩子了。只是我同你说，身边的妈妈丫鬟，可不许打坏主意甩开她们，朱妈妈时时刻刻都要看得见你才行。还有，今儿你父亲、元哥儿父亲和顾先生都不在，万不许往水边去。小竹林里树太密，仔细有蛇虫，也是不许去的。应了我这三条，你和元哥儿就是把这园子都翻一遍，我也懒怠管。”
皓哥儿喜的起来给顾维驹作了个揖：“我的好太太，您可放一百二十个心吧，当我还是三岁娃娃不成。”说着拉起元哥儿就要出门。
元哥儿到底稳重些，起来给母亲和婶娘行过礼，告了别，两人这才高高兴兴地去了。
顾维驹又对下首坐着的庶女们道：“若还有想去园子里玩的，也是同皓哥儿、元哥儿一般，带齐妈妈丫鬟，不许去水边，不许去小竹林。其他的，都随着你们。”
大姐儿毕竟灵魂不是小孩子，倒也不那么贪玩，二姐儿则是贪吃屋里的果子点心，三姐儿贪睡，此时上下眼皮都在打架了。棠姐儿倒是想和大姐儿去玩，便给大姐儿使眼色。
大姐儿想了想，还是对顾维驹道：“我便不出去了，外面日头晒呢。”
棠姐儿顿时大失所望，使眼色使得更急了。
杨五娘咳了一声，说道：“棠姐儿，你又怎地了？你弟弟椅子上有锥子，你是脸上抽筋了不成？”
棠姐儿急忙道：“娘，我也想同大姐儿出去逛逛。这赏花宴、赏花宴，花还未曾赏，宴怎么能成宴呢。”
顾维驹自然是愿意大姐儿有些同龄玩伴的，便道：“大姐儿可是挂着妹妹们？你倒不用担心，她们身边又不短了人。我倒觉得棠姐儿说得对，她难得来一趟，难不成就让她陪你枯坐不成。果真如此，你这主人也没尽到地主之谊。我看呐，你还是陪着棠姐儿四处逛逛，再去玻璃花房里剪些花儿来插戴，才是正经宴客之道。”
大姐儿得了顾维驹的许可，自然也就同棠姐儿去了。只是去之前，还是仔细同李奶娘、赵奶娘交代：“看住了二姐儿，可不许她多吃点心，太夫人给的法制半夏，化瘀消食的，提醒着姐儿吃。三姐儿若是实在困了，抱她到水榭后头的厢房里去睡，那是昨儿才收拾出来的，只让人先去熏一熏，水边蚊虫多。”
待大姐儿和棠姐儿走了，杨五娘才看着顾维驹说道：“常听人言，后母难为，可只瞧你做来，却好似一点都不为难。皓哥儿自不必说了，对你是敬重的。还有你这庶长女，言行举止，进退自如，性格沉稳，兼且照拂庶妹。我家棠姐儿和她一比，直像个没长大的孩子。”
顾维驹笑了：“瞧五娘说的，棠姐儿可不就是个孩子么。倒是大姐儿，许是生性如此，但我总担心她太过早慧。五娘知道的，慧极必伤，我倒宁可她性子天真活泼些。”
“你也不用操心，我瞧着倒是挺好。再说了，这懂事的，总比不懂事的好。”杨五娘道。
“也是多亏了顾先生，”顾维驹真心地道，“皓哥儿的性子，原先也有些执拗。大姐儿也是，你都不知道，小孩子家家的，脸上就少见个笑模样。但跟着顾先生读了这阵子书，可都好得多了。”
“也是你们运气好，找了顾见来给孩子们启蒙，”杨五娘在家，也曾听沈钺说过，“听闻顾先生乃是苏州府有名的大才子，还曾考中亚元的。”
“是，”说起来，顾维驹还记得顾太太曾嘱托杨五娘替顾见留意可有好人家的姑娘，“若非真是有才学，也不敢请托你帮着相看。”
“说到这事，是我有负所托，”杨五娘道，“只你知道，金陵大户人家，莫不注重出身。顾见虽然出自吴郡顾氏，但到底是旁支，又带着寡母。你我知道的，说顾太太人极好，可那不知道的人家，到底怕女儿进门，婆婆不好伺候。若是顾见正经有个功名，那便好说多了。”
“实则也不着急，”以顾维驹现代人的思维，顾见不止年轻，还是支潜力股，她是真觉得顾老太太操心太过，“大郎说，顾先生有状元之才，下科必中的。”
“若真是中了状元，”杨五娘笑道，“只怕轮不上我给他做媒了。”
这边大姐儿和棠姐儿出了门，见皓哥儿和元哥儿早已跑的远了，后头跟了一大串的嬷嬷丫鬟，忍不住相视一笑。
棠姐儿性子活泼些，拉着大姐儿的手道：“可算见着妹妹了，教我好想。你也是，怎不给我写信来，整日里不晓得都在忙什么，可想我不想？”
大姐儿害羞地抿着嘴儿笑：“自然是想的，就是这阵子上午要读书，下午要跟着太太学理事，忙得连轴转，可不是故意不给你写信。这不，刚一得空，就想着请你来赏花了。”
“你呀，还藏着掖着，”棠姐儿嗔道，“只说赏花，明日就是你生辰，不过家中还有长辈，不好操办罢了，你当我不知道吗？就算我不知道，我娘还能不知道嘛。”
大姐儿就笑了，这是她两世为人交到的第一个朋友，就是这么细心体贴又直率爽朗的性子，她可真喜欢棠姐儿呀。
棠姐儿伸手就解下了腰间挂着的缂丝柳莺戏花荷包，柳莺玲珑、蝴蝶活泼、花朵鲜艳，配色十分俏丽，缂丝工艺也精致，看来栩栩如生。
“你拿着，这个是我送你的，”棠姐儿一边说一边给大姐儿拴上，“实话同你说，我做不来这些精细活计，这荷包是云想衣这一季新的，我还是第一次上身。不过这绦子是我自个儿打的，我不会别的花样儿，就这连珠的打得熟练些，你别嫌弃。我自个儿喜欢长流苏，就给你也做了一样的，不晓得你可喜欢？若不喜欢，下次我给你打个带坠脚的。不过这上头的珠结是珊瑚珠，成色不错，是拆了旧年我祖母给的手串，如今我戴着小了。你瞧，这牙白底子的荷包、翠色绦子配大红珠子，可出挑了。”
大姐儿教她一大篇话说得愈发高兴起来，也掏出了自己随身的汗巾子：“我也没什么好给你的，不过这条汗巾子是我心爱的。松江绫，桃红底儿，上头销的是喜相逢的花样子，还是你喜欢的重穗。”
棠姐儿帮大姐儿系好荷包，正了正位置，退半步瞧了瞧，笑着道：“这下可好看了。”
然后忙伸手接过了大姐儿递来的汗巾子，打开一瞧，确实好看的紧，又道：“你是小寿星，我本不应该收你的礼，不过咱们姊妹也不计较这个，回头我再给你补画个扇面吧。”
“你喜欢就好。”大姐儿笑道。
“自然是喜欢的，你就是送我一支花儿、一根草儿，我也喜欢。”棠姐儿活活泼泼地笑了。
“那咱们去剪花吧。如今家里正开着芍药，是太太专程找人来种的，有几株粉红的可漂亮了，配你这身衣裳想必正好。”大姐儿说。
今儿棠姐儿正巧穿着玉色皮球花交领大袖罗衫，蜜合色桃花百蝶纹湖绸比甲，金镶翡翠云头扣子，粉色如意暗花纹地八宝云气纹襕边十幅马面裙。因此棠姐儿说去剪两支粉红芍药，倒是正好衬棠姐儿的裙子。
“这花儿若是顾家婶娘特特让人种的，咱们可随便剪得？”棠姐儿不由问道。
“放心吧，自然是能剪，”大姐儿笑道，“就是平日里，太太也每日让园子里的嬷嬷们送来给大伙儿插戴的。就是那花匠家的女人，叫花大婶的，最爱唠叨，话多的不得了，若是嫌她聒噪，咱们不理她便是。”
“你可是你们府中长女，难不成这花匠的媳妇子，还敢跟你多说什么不成？”棠姐儿好奇，在他们府里，这些下人哪儿敢在她面前多嘴。
“你不知道，这花大婶子侍弄花草是一把好手，就是嘴上没个把门的。别说是我了，就是在珍珠、琥珀几个姐姐面前，她也管不住嘴。太太着人说过她几次，也改不了，也就罢了。太太说，这人仿佛十指，有长有短，概莫如是，也不是什么大毛病，便由得她吧。”
棠姐儿听她话音，十句里三句都不离太太，不由道：“大姐儿与霍家婶娘关系想必是很好了？”
“嗯，”大姐儿重重点点头，“太太为人最是温柔善良，对我们都是极好的。”
“你倒是个有福气的。”棠姐儿笑着道。
大姐儿毕竟有个成熟的灵魂，知道不可交浅言深，也就笑笑不说话了。
棠姐儿为人十分灵醒，当下便知大姐儿不愿背后议论亲长，笑着转了话题：“你今儿这件印金方块填花纹的对襟衫子，倒是别致得很，橙黄印金虽不显，但这日光一晃，便闪闪亮的，在不招摇处显出华贵，十分有心思了。”
大姐儿笑笑：“是太太闲来无事想的花样子，做出来竟十分好看。只不过贵重了些，若不是为着宴客，平日里我原也不大穿的。”
“说起来，”棠姐儿仔细看看身边好友，“大姐儿你长得虽然像霍家叔父，却同你们太太一样适合艳丽颜色呢。”
“太太也是这么说的，说我穿颜色衣裳好看。就连我们太夫人，有一次带我们去挑料子，给妹妹们挑的都是浅淡颜色，却特地让身边的夏霖姐姐给我挑了好些银朱、青莲、妃红这样颜色的料子。你瞧这条玫瑰紫百褶裙，就是当时太夫人给的料子做的。”
两个小姐妹闲聊着，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花房。霍府的花房因是按着顾维驹所想，专程定制了大块的玻璃建造而成。大梁朝制作玻璃的技艺十分发达，玻璃透明度很高，因此从四面看去，都能清楚看到花房中盛开的鲜花，算是霍府园子一景。
“这玻璃花房真是好生漂亮，难为你们找的工匠有这般心思。怕不是霍家叔父托了情，请工部的人来造作的吧。”棠姐儿一见之下，满心欢喜。
“听说确实是请了工部的工匠来画图，但主意却是因为太太的一句戏言。那日太太在房里插花，用的一个水晶小花尊，觉得十分好看，不由就说若是这暖花房全由玻璃建造，想必也同这用水晶花尊插花一般美。父亲听了觉得有理，便托人照着做了。”大姐儿笑着解释道。
说着二人进了花房，因花房不大，里头花木又多，因此丫鬟婆子们多便在外头候着，只带了大姐儿贴身的丫鬟报春，和棠姐儿身边的辟芷，以及花家的媳妇子跟着伺候。
平日里那花家的十分多口，今日不知是不是得了吩咐，竟格外安生，由着二人指哪儿打哪儿，要哪一枝，便剪哪一枝。连着剪了七八枝各样的花儿，棠姐儿瞧着差不多了，这才喊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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