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4.做客李府-2
杨五娘坐着同顾维驹说了几句，紫鸢如今害喜，日日吃什么吐什么，眼见着瘦的皮包骨头，只有一个肚子渐渐大了起来。沈家太夫人急得什么似的，官燕都拿出半斤炖给她吃。沈三也连着去了她那里两三个晚上，才渐渐消停下来。
她轻笑一下：“当初我有元哥儿时，只怕也不曾这般金贵。”
顾维驹能说什么呢，坦白讲，她十分同情紫鸢，厌恶的是沈钺，可他是杨五娘的夫婿，她又不能随意批评，只得道：“这丫头年纪小，身子也弱些，又没见过什么世面，许是怕得狠了。姐姐原谅她这一遭吧。”
杨五娘又笑：“哪有什么原不原谅的，子嗣要紧，这点轻重我还是晓得的，不过同你白说几句罢了。”
顾维驹知道继续谈论这个话题，不免会加深她和杨五娘之间的嫌隙，干脆避而不谈，说起了儿女经：“说起来棠姐儿真是心灵手巧，她送来给大姐儿的扇面，画工精细，别出心裁。一套四幅栀子花，竟是早、中、午、晚各一幅，骨朵、初绽、盛放至将谢，难为她有这样灵巧的心思、鲜活的笔触，还有这般好的定力与耐心。”
杨五娘听闻女儿被夸赞，面上十分欢喜，嘴巴里却说：“哪里就有你说的这么好了，她也没那般好耐心，不过叫丫鬟守着，到了时刻唤她。她自己只提笔画一画罢了，当不得你这般夸。”
“那也是十分用心了，”顾维驹笑吟吟地道，“如今大姐儿正绣着呢。说是要亲自绣一套出来，做成扇子回赠棠姐儿。只是她如今绣工还不十分熟练，正跟着珍珠日日学呢。”
“大姐儿是个好的，”杨五娘由衷地道，“心思正，晓得谁人待她好，她便也待人好。棠姐儿跟我说，平日里她们小姊妹一处，这孩子十句话里，倒有四五句是‘我们太太说’。”
顾维驹自然也知道大姐儿向来跟她亲近，只是再由旁人佐证，心情愈发舒畅：“倒教五娘见笑了。不过说句真心话，到底读了书，眼见是越来越明事理了。有她在，我可省了不少心。”
“你是命好，”杨五娘羡慕道，“大姐儿省心，皓哥儿也懂事，那两个小的现在虽不知事，但好好教养了，往后嫁户好人家，也是哥儿们的助力。”
顾维驹对杨五娘看法不以为然，女子亦有自己的一世好过，岂能只是当做联姻的工具。但她情知此时世道如此，当家主母的想法莫不如是，也不去反驳，只是笑着点点头。
两人正说着话，屋里又进来几位太太。众人相见完毕，陈氏和韩氏也不再出去，反而纷纷立到杨太太身后，原本站在那里的王氏便退开了半步。顾维驹心想，这大约是人都到齐了吧。
果然听陈氏笑着对自己婆婆说：“您瞧瞧，客人们都到齐了，如今可是开席了？”
杨太太便问道：“前院那边客人可也齐了？”
韩氏笑答：“一早齐了，如今正催着要吃酒呢。”
杨氏也笑了，高兴地道：“叫孩子们出来给众位太太行个礼，咱们也开席了。”
陈氏答应着去了，顾维驹才知道原来这次来的女孩子们都在厢房做耍，由陈氏的两个女儿作陪。
韩氏显然和婆婆关系很好，说话间也随意些，此时笑着问道：“母亲，咱们今儿可也得喝两杯吧。”
杨太太颇为纵容地道：“知道你善饮，今儿就教你嫂嫂受累，家里的事都由她操心，咱们娘俩只管喝个够。”
一席话说得众人都笑起来，韩氏还作态撒娇：“那我可要喝您珍藏的层檀国蜜沙华酒 。”
“那酒喝着香甜，”杨五娘因是亲戚，便插话进去，“可也容易醉人得很。”
“五娘莫慌，你也是海量。”又有女眷说笑，顾维驹记得她是韩家的女眷，是韩氏的弟妹秦氏。这也是一个花信年华的俏丽女子，笑起来模样娇憨。
这时陈氏带着两个女孩子回来了，一个年长些，约莫十来岁年纪，生得细眉长眼，下巴尖翘，与陈氏有□□分相似，便是她的长女李钊。另一个小两三岁的模样，生得圆团团脸蛋，两腮肉鼓鼓的，与其母姊略无相似，倒有三分像杨太太，便是陈氏的次女李钤。还有一个小男孩，年岁未足，似比萦姐儿还小些，由乳母抱着，跟在陈氏母女后头，一道进来，乃是韩氏的幼子李釜。
甫一进门，杨太太就忙忙伸手将李釜抱如怀中，口道：“哎哟，我们五郎今儿倒是乖，见着这么多人也不曾哭闹。”像是为了应和她的话，怀中的五郎李釜吮着指头笑起来。
李家大郎李鉴和三郎李銮这对堂兄弟，如今一道在紫金书院求学，适逢月考，李大人又非是大寿整生，便不曾让他们回来。
此时李钊带着亲妹妹李钤向众人行了礼，许多初见她们的太太们纷纷拿出见面礼，连年岁尚幼的李釜也不曾落下。顾维驹自然也备好了，身后的琥珀掏出了三个荷包，其中两个大红的，里面装的都是一对錾花金镯，是给姐儿们的；另一个官绿的里面，是一块金方牌，这是给釜哥儿的。同样的官绿荷包其实还备有两个，只不曾想李鉴和李銮都不在，但也都给了。
这厢礼毕，众人纷纷随着李家婆媳出了厅堂，朝后面花厅走去。只见花厅之中，已是布置好了数张大圆桌，桌上放有瓜果做的看盘，其形如塔 。这是循的古制，时下并不作兴看盘。
不过时尚以水陆珍奇，做成高尺余的大盘，以供食飨 ，李府宴席上自然也有，以桃、李、杏、莲子、荸荠、松仁、胡桃等诸般果品制成，层层叠叠，堆积满盘。
“瞧见没，”杨五娘凑过身来，悄声道：“这样一盘，所费只怕超过百金。”
顾维驹啧啧称奇，顾府也时常开宴，不过因都是家宴，倒是无有这样奢侈靡费的习惯。李府显然不同。
“我这表姑母，”杨五娘又悄声说了一句，“性好豪奢。你道她为何最宠爱我这二表嫂？皆因她嫁妆丰厚，又肯时时拿出来补贴。”
顾维驹看杨五娘面露不屑的笑容，心中叹了一口气，原先她还暗自羡慕韩氏和杨太太婆媳相得，原来真相也不堪。
“我这二表嫂娘家是开书院的，”杨五娘又解释道，“金陵城外最大的紫金书院便是她家产业，她高祖一手创办，至今名满天下。因此她倒也不在意这些钱。”
顾维驹点点头，想韩氏看着那般气质高洁，原来也非不食人间烟火。
两个低语片刻，婢子们就一一端上菜来，各样山珍海味，杯盘罗列，自不必说：上自燕窝海参、熊掌驼峰、鹌鹑鹧鸪、鲜鱼河蚌乃至细点小菜，无一不精，无一不美。拿全套錾花银碗碟装呈上来，连执壶、酒杯、碗箸都是银的。顾维驹还来不及赞叹菜色之丰盛奢美，就先被银光晃花了眼。
“你这二表嫂家，也太过豪富了吧，”顾维驹啧啧称奇，“不怕你笑，我们府上也算有些资财，亦无如此排场。”
杨五娘笑了：“你傻呀，谁家真买这个。金陵十大酒楼，任哪一家，都有各色席面可选，花够了钱，酒楼自然给你送来。宴客完毕，他们再收回去罢了 。”
顾维驹这才恍然大悟，想来大梁朝的服务业之发达，一点不亚于现代。
正式开席后不久，韩氏就端着酒杯来了：“五娘海量，我是知道的。不知顾太太可能饮？这蜜沙华酒来自层檀国，母亲贮藏数年，今儿都教我骗来给大伙儿喝了。”
一席话说的席间各位太太们乐了，纷纷笑骂：“你这泼皮，瞧着最是个高贵雅致的，却最多心眼子，一肚子坏水儿。”
“哪有什么坏水儿，”韩氏也笑，“全是蜜水。来来来，我敬众位，咱们先满饮此杯。”
顾维驹没想到韩氏性子如此亲切诙谐，虽不善饮，却架不住她劝，只得饮了一杯。此时不过刚开席，腹中尚空，一杯下去，觉得从喉咙到胃肠都火辣辣的。嘴巴里的火辣也直烧入脑，双颊滚烫。
韩氏一瞧就笑：“顾太太人生得白，酒一上脸，便显得格外红。真是芙蕖靓妆红粉 ，绰约肌肤巧样妆 。”
顾维驹前世不是学霸，今生的人物设定更是半文盲，听韩氏这样出口成章，心中很是羡慕，不由涌起几丝亲近之情：“韩太太这般夸我，说不得，只好与你再饮一杯了。”
“顾太太豪爽，为吾辈中人，”韩氏提起执壶给自己满上，“厌厌夜饮，不醉无归 ！”
在这一桌喝完，韩氏旋即又去了下一桌。顾维驹一时兴起，多饮了一杯，却不料这酒确如杨五娘所说，虽然香甜，但后劲极大，坐下不多时，便觉上头。
杨五娘让侍女给她添了半碗羊肉粥，又让人去给她煮碗醒酒的香橙汤。此汤本应用橙、姜、檀香、甘草和盐煮成，只是此时没有鲜橙，不一时，李家厨下就端来了以旧年蜜制橙煮的汤水来。顾维驹喝了醒酒汤水，又吃了些饭食，才觉胸中烦闷尽去，不过脑袋还是有些昏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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