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瑾瑟千华
青砖小院，修竹成栅，却端的是个少见的样式。
那栅子不是直接起在地上，而是先矮矮的起了二尺高的青砖墙，抽出透空的花样。然后再于青砖上凿了孔，一支支的插上竹子，交错绑成个菱形格子的栅栏。
翎沧好奇的弯了腰，掇住根竹子一拔，竟比生了根还结实几分。
“这竹子都是插好后，用鱼胶混了糯米浆灌进去浇住的，凝在里边就算是折了也拔不出。”箜篌看得好笑，蹲下来指着缝隙给他看。
竹栅上攀着蜿蜒的茑萝，却是过了花事，只余些残绿，看着有些凋敝。
两匹马无趣的伸了嘴去嚼咬些叶子在齿缝间磨着，箜篌笑着推开马嘴，伸手捋过根藤梢给翎沧看：
“今年我们来得晚了，早些时候来，这花该是开的红烈烈一片，热闹非凡的。”
藤上瑟缩的挂着几片小叶，在风里颤颤的抖。
龙骧伸嘴过来一口便咬了去，若不是箜篌放手的快，只怕是连手指都进了龙骧的嘴。
翎沧愕然，箜篌却笑：“你这马倒是记仇的很。”
翎沧无语的看向龙骧颈侧，那里稀疏的缺了好些鬃毛……换了我我大概也会记仇吧……
“来了不进门，却在拆我的院墙吗？”有女子声音温婉含笑的传来。
箜篌正色向里一揖：“姐姐，箜篌今年来得晚了。”
“晚了，明年便早些来。”女子缓步过来，拉开未锁的木栅门，向着翎沧颔首微笑，“我这小弟的朋友么？一并进来吃一杯茶可好？他难得带了朋友来的。”
金丝砗磲的耳环在鬓间微微的晃。
翎沧微微一怔，这女子衣着朴素，住处也不见丝毫富贵之气，竟然能在耳上着一对上等金丝砗磲？
女子见翎沧怔怔的只盯着自己耳边看，心下了然。
伸手抚了耳畔只是笑，却拿眼睃着箜篌，软声说：“看，你给我寻回来的这对坠子又惹了人发愣。”
翎沧转了眼看着箜篌。
“姐姐身体荏弱，兼之常发心痛之症，病发如绞。我便给她寻了一对金丝砗磲镇心安神。”箜篌淡淡解释，一手拉了翎沧踏进小院，另一手挽着两匹马的马缰。
女子上前来接了去，却在看见龙骧时愣了一下，将两匹马在门前桩子上拴好后，便回首向着翎沧敛衽一礼：“乡野村妇不晓礼节，这许久都不曾给将军见礼，却是好生怠慢。民女瑾瑟千华见过燧烨将军。”
“姑娘不必多礼……在下翎沧，不过是箜篌旧友，来这里却也要随着他唤姑娘一声姐姐。”翎沧别扭着给千华见了礼，暗暗发誓回去要把龙骧鞍子上的牌子扯了。
箜篌看的有趣，自偏了头在一旁笑，被翎沧横了一眼方讪讪的收了声，脸上的笑意却一时收不回来，只得用袖子掩了闷笑。
“笑，当心笑僵了脸皮。”千华在箜篌额上一点，“进房来，今早上新做的莲子蓉，可巧你有口福。”
“是。”箜篌扯了翎沧进去。
千华炖的莲子蓉里混了蜂蜜桂花糖，吃在嘴里香滑糯软，又不似街面上那种甜的腻人，翎沧吃了两盅方放下汤匙，抬眼却看见箜篌竟然是抱着个海碗在吃。
只吃的花猫儿也似。
不及想就拈了帕子在他唇边一拭，见箜篌抬眼望过来才惊觉到自己做了什么，转眼看见千华神色间微带了愕然的盯着他看，忽然就不知道要怎么把手收回来。
箜篌却忽然笑了，自己把脸凑在帕子上蹭两下，回头向着千华撒娇：“我还要一碗吃。”
“不给了，免得撑坏了你。”千华回过神，又看一眼翎沧，过来收了两人食具，顺手在箜篌鼻尖一刮。
神色间，十足的宠溺。
“姐，那个还在么？”箜篌扯了千华袖子问。
“嗯？”千华停住脚，温柔的笑开，“在的，我时时帮你洒扫，也不知道你做什么埋了个药罐子在后院，倒起的像个小小的坟头，只差块墓碑了。”
他竟然把甘草埋在人家院子里？
“那是给姐治好病的功臣，当然要好生供养。”箜篌嬉皮笑脸的。
翎沧却见他左手笼在袖里颤颤的抚着那把小巧的木弓。
“晚上不要走了罢？你那房间是拾掇好的，什么东西都在那里放着，你这朋友住在西厢房可好？”千华微笑了空出只手抚着箜篌头顶，“我却是哪辈子修来的福气，捡到你这样贴心的弟弟。”
箜篌只是傻笑，放了千华袖子让她离去。
“呀，对了，”千华停在门口转身过来，“你那药罐子上，倒长了根甘草出来，我见它可爱，便留着了，你等一下却别给拔了去。”
箜篌“忽”的站起来，又重重跌坐回去，颤抖着手按在桌上，竟然就咔嚓一声把桌子掰断了一个角。
“可伤了手？”千华忙着回来拉着箜篌爪子看，差点摔了手里的盅碗。
“没……没，姐姐，你说那里长了甘草？”箜篌反手紧紧捉住千华袖子，指节上都泛了白。
“嗯，是啊，你可是不喜欢？”千华莫名其妙的看着忽然激动起来的箜篌。
“不，不，没有。”箜篌喘口气，渐渐松了手，“让它好好长着就好……”
转脸又换上笑：“我去看看。”
“你这孩子，一惊一乍的。”千华见他手上没的损伤，也就放下心来。
“千华姑娘，我也随他过去。”翎沧站起来，向着千华点点头，“姑娘的莲子蓉，端的好滋味。”
千华掩了口笑起来：“我那活跳跳的小弟怎么会交到你这样识礼的朋友，真是他的福气。我还当他的朋友都是同他一样没大没小的，就像常来的那几个道士。”
“姑娘谬赞。”翎沧些微的尴尬，他从来就不擅长与人打交道，天策府中的女将又一个个飒爽利落，却没一个似这般温和柔婉。
“若是不嫌折了将军身份，随着箜篌唤一声姐姐便是，姑娘二字倒是好生分。”千华笑过，重又拾了碗筷出的门去，“箜篌那药罐儿在后院，你绕过屋角便看见了。”
“多谢千华……姐姐。”顿了一下，翎沧轻轻吐出“姐姐”二字，千华听见，回头向他嫣然一笑，款款的去了。
这等温婉的女子，难怪箜篌宁可以鲜血换她命回，只是不知箜篌那早早夭折的亲生姐姐又是什么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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