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临终遗言

　　墨云奎习惯性的猛咳了一阵子，胸腔里的血已经开始通过肺管往上涌，不时从嘴里鼻子里溢出来，轩辕昭心如刀绞，用衣袖刚给他擦拭完，一停手又冒了出来。

　　慕阳公主胆子小，她不敢看血腥的场面，自始自终都闭着眼睛，牵着轩辕昭的一只手，依偎在他的后背上。轩辕昭坚实宽阔的肩膀，给了她极大的安全感。

　　此刻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帮助轩辕大哥安安全全的离开。说不清为什么，自从第一眼见到轩辕昭，一见如故，就感觉好像是青梅竹马的儿时玩伴，久别重逢一般，想到这里她嘴角竟绽出一丝笑容。

　　轩辕昭这会儿可没功夫理她，他在心急如焚的盼着马车来好救师叔的命，此刻墨云奎艰难的摇晃着手指，示意轩辕昭不要再替他擦血，他要抓紧时间把最后两件事情交代完，不然真的就死不瞑目了。他用颤抖的右手指着脖子，喉咙里咕噜出几个字：“取，取，取下来。”

　　轩辕昭不明就理，不知道云奎师叔这是让他取什么下来，他迟疑着朝墨云奎的脖子里一摸，原来是一副冷冰冰的项链。轩辕昭小心翼翼地把它取下来，感觉沉甸甸的，份量不轻。

　　这是一副用坚韧的蚕丝粗带穿起的一串六棱柱状物，内圆中空，乌黑发沉，与轩辕昭那柄乌剑的材质如此一辙，看样子应该同是由万年玄铁矿石冶炼而成。

　　轩辕昭把那串乌链放在墨云奎的手上，墨云奎晃了半天却没能抬起手来，他喉咙里又咕噜出几个字：“你，你，你把它戴上，永，永远不，不许取下来！”说到来字的时候，似乎用尽了气力，然后闭着眼一动不动了。

　　管它是什么物什，云奎师叔让戴，轩辕昭不敢不从，他飞快地将那串乌链套到脖子上，然后手贴他的后心继续发力援助，可是明显无济于事，墨云奎就像睡着了一样，不喘不咳，连血都不咯了，一切归于平静，似乎仅残存一丝极其微弱的呼吸。

　　轩辕昭大惧，云奎师叔只说了两件事情，还有一件是什么？最后一件或许是最重要的一件，如果就这样带着遗憾撒手人寰，到了西天恐怕也难登极乐之堂。他正惶恐不安胡思乱想之时，忽听到圈外一阵噪杂之声，有人在大声喊叫，马车来了！

　　云奎师叔都已经奔赴黄泉了，这个时候才来还有个屁用！轩辕昭瞪着血红的眼睛，此时此刻杀心顿起，他正想一跃而起，挥剑横扫千军，突然被一只手给紧紧的攥住了，他还以为是慕阳公主又要扯他的后腿，谁知定睛一看，却是云奎师叔的手！

　　墨云奎突然醒过来之后，竟然慢慢坐直了身子，除了嘴角还有血丝之外，脸色基本恢复了正常，只见他微笑着缓缓说道：“元朗，还有最后一件事，既是我个人的私事，也是我最放心不下的一件事。”轩辕昭一见云奎师叔一觉醒来完全像正常人一样，说话既不咳也不喘了，莫非突然之间病就好了？

　　轩辕昭急忙说道：“云奎师叔，你脸色看上去好多了，先别说了，马车已经来了，咱们现在出去找郎中医治还来得及！”他说着就要架起墨云奎上马车，哪知墨云奎摇了摇头道：“元朗，我剩下的时间不多了，你还是听我把话说完吧。”

　　轩辕昭搞不清楚云奎师叔目前的真实境况，还以为突然有了好转，但是墨云奎自己早已经心知肚明，这只是他临死之前的回光返照，过了这段时光，死神便将正式降临，他必须在死神来临之前，把最后一件事情交代清楚。

　　墨云奎按住轩辕昭的手，让他听自己把话说完，只听他说道：“我有一个亲生女儿，今年算起来已经二十二岁了，从小没了娘，是我一把屎一把尿把她喂养大的。她只有我一个亲人，我死了之后，她就变成了一个无依无靠的孩子。元朗，你能不能答应师叔，将来替我照顾她？”

　　轩辕昭听了之后，目瞪口呆，照顾一个正值妙龄年华的大姑娘，他一个大老爷们咋照顾？从小到大也没这方面经验啊。云奎师叔这个要求可是有点令人为难了，你让我去杀个人可以，让我去照顾个人，而且还是个大姑娘，这，这确实不太容易做到啊。

　　但是他又不能当面拒绝，毕竟是云奎师叔的临终嘱托，于情于理都应该答应，可是男子汉大丈夫一诺千金，答应了就要办到，问题是他不知道怎样才能办到啊!

　　正是这时，慕阳公主的手晃了晃，在轩辕昭的手心里非常轻微的动了那么一下，尽管非常轻微，轩辕昭还是感觉到了，他知道慕阳公主一定是听到了云奎师叔的话，心中有所触动，所以手才会不由自主的抖动一下，至于她是怎么想的，轩辕昭根本无从得知，当然，此时此刻也无暇顾及。

　　其实墨云奎的真正意图，是想将女儿的终身大事托付给轩辕昭，在他眼里赵元朗是大师兄墨云迪亲传的关门弟子，人品能力肯定错不了，但是对于仅有一面之识的师侄，这样的要求未免过于强人所难了，是以不好意思明说，只能用了照顾两个字，这孩子如果有心什么都好说，如果无意，说什么都白搭。

　　墨云奎见轩辕昭忽然低头沉默不言，一时急火攻心，突然嘴巴一张，一口鲜血喷薄而出，吓得轩辕昭赶紧叠声说道：“好好好！云奎师叔，我答应照顾她就是了！”

　　墨云奎听了之后，突然哇地一下又吐了一大口鲜血，令人惊奇的是，他的精神头不减反增起来，不过明眼人一下就能看出来，他这是强弩之末的明显征兆。墨云奎这下算是彻底放心了，他张着血口含笑道：“她的名字叫墨元瑛，你到京城的众安桥下，一问便知！”

　　轩辕昭低着头将墨元瑛和众安桥六个字在心中默记了好几遍，以便牢记不忘。他深怕自己—时疏忽忘记了地址和名字，找不到他的女儿，辜负了云奎师叔的信赖和临终嘱托，那就真的是百死莫赎了。

　　轩辕昭突然觉得有点不妥，京城那么大，到哪找众安桥？还有，万一找到众安桥却找不墨元瑛怎么办？还有没有其它的方法可以联系到她？他猛然抬起头，正想再问问清楚，却见云奎师叔头扁到一边，双目紧闭，神态安详，一点呼吸都没有了。

　　轩辕昭悲痛至极，除了师父，他在这个世上没有一个亲人，刚认识的云奎师叔，此刻也已撒手人寰，怎能不让他心如刀绞！轩辕昭欲哭无泪，自从十五年前经过那场大屠杀之后，他几乎就没再流过泪，所有的泪水都已经湮没在血海深仇里。

　　他把纥石烈子武的那札奏疏塞到背后的褡裢里藏好。这是此行最大的收获，当然为之也付出了最惨重的代价，然后轻轻地将云奎师叔平放在地上，弯腰从地上捡起自己那柄玄铁重剑，突然举剑一指纥石烈子武道：“纥石烈！我给你一次赎命的机会，把这几位逝者就地好好安葬了。这一次，我就不杀你了。”

　　轩辕昭说这话的语调显得淡然平和，但是话里话外都是杀机，只是时候未到而已。经过一番痛苦的内心挣扎，赵元朗走了，轩辕昭又回来了，他已经完全脱离了愤怒，此时此刻变得异常冷静。他心里清楚，人死不能复生，当下唯一能做的，就是让逝者安息。

　　纥石烈子武席地而坐，背靠在廊檐下最外侧的一个廊柱上，经过一段时间的调息，总算好了很多，但是腰板塌软明显底气不足。他瞅了一眼三丈开外的轩辕昭，见他一手提着乌剑，一手拉着慕阳公主，两人凛凛然并肩站在死人堆里，周围虽然全是张弓待射的甲士，他的脸上不仅看不到半点惧色，而且出言不逊狂妄至极。古语云，初生牛犊不怕虎，自古英雄出少年，敢情说的都是此人？

　　纥石烈子武的周围全是骁勇的近卫军将，他既不是害怕轩辕昭杀了他，也不是轻视轩辕昭没有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的本事，而是打心眼里佩服这个少年郎的胆略和功夫。

　　他像这个少年郎这么大年纪的时候，估计给人家提鞋都不配，是以惺惺相惜，立刻爽快地答应了轩辕昭的要求，命令手下的军卒进场子把人抬出来，安葬到草场的土丘边上。

　　此刻皎洁的月光洒向大地，漫天的星斗在头顶闪耀，四周围满了顶盔挂甲的骄兵悍将，他们中的一些人手搭弓箭，时刻准备发矢，一些人手里端着腰刀，高举着火把。火光照在他们每个人的脸上，个个都像凶神恶煞一般。

　　轩辕昭拉着慕阳公主的手，呆呆地站在土丘旁边，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这群shā　rén不眨眼的畜生，把云奎师叔和几个墨家弟子的尸体，扔进一个又一个黑乎乎的大坑里，他的眼睛渐渐湿润起来，朦朦胧胧之中，仿佛又回到了十五年前那个永生难忘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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