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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佛珠生菇


  扬汤止沸,不如灭火去薪。

  秦二却不知这釜底抽薪,如何去做,阳光打在她的脸上,若是之前,她恐怕与孤竹等人,正乘着颠簸的马车,在去往吉州的路上飞驰。

  林荫阵阵,那座黑色的城池大门,张开了罗网,将所有人都一并包裹在内。

  她领着一车人马,逃出了那个名为绝望的监牢。

  而那些在城中方士,还有居民,便要这般死去吗?就那么化作滚滚尸潮里的怪物,就连死亡都不得安宁。

  正午的日光,有那么一些刺眼,她扬起手遮住一缕光线。

  身后的人也逐渐从庙里涌了出来,人山人海,四处都是喧闹的声响。早间的那出闹剧,早已落幕,原本看花抓取银票的百姓们,也散入了人流之内。

  唯独留下破碎的纸张,与一地碎屑,似是嘲弄着人群的愚昧。

  “你在害怕什么?”她忽然听到身畔的人轻声问道,这温柔的语气,如同鱼鸟衔水一般,点在她的耳畔。

  她似是要融化一般,开口说道:“我……”只是却一下子又迟疑了起来。

  她曾经这般从盛怒的他手中绝处逃生,他本是眼底揉不进一颗沙子的人,若是如此,恐怕两人之间,便是横下一条袅袅天河,也或许她不过是会重蹈最早之前的自己的覆辙。

  她无法承受那种痛楚。

  那个失去心脏的她,被百兽噬咬的她,躺在血泊里,那双冷漠的眼。

  她在阳光之下,都不由得打了个寒颤。止住了话头,撑起了一个苍白的笑脸:“君上,我能有什么好害怕的,只要……只要待在你的身边。”

  孤竹脸上却是看不出何等表情,他大步往下走去,只余下一句:“你若能这般想,便也是极好。”这等话语飘散在风中,转瞬即逝。

  酒客狐与其余二人从庙堂里出来之时,大大伸了个懒腰,见得孤竹君已是在台下望着左右,不由得说道,“咱们这吃也吃了,这火德庙拜也拜了,接下来该去何处了?”

  陈七说道:“这儿可去之处,倒是挺多,不过看来都是庸俗之处,这一路赶来,舟车劳顿,不如早早回客栈歇息,等明日上路,方有精神。”

  酒客狐引着诸人往下走去,不由得说道:“到了一处地界,这吃喝玩乐,不做尽兴,倒是不美,不美。”

  只不过,紧接着他就打了个大哈欠,忙抹了抹鼻子。

  这处街坊,离布庄不远,此间鳞次栉比,竟是商贩小地,从域外的宝器,到中原而来的各色寻常的玩意儿,一一俱足。

  沿着火德庙更是排布着不少店家和沿街小贩,除去叫卖香烛的,还有测字算命的,更有卖些个道袍僧衣的。

  秦二左右张望,却见得有一个老和尚好似入定一般,坐在不远处的地上,左右似是嫌弃他一般,挪开了一些距离,他便孤零零地处在原地。

  少女望着好奇,便走了过去。这和尚身着一件百衲衣,黄褐色的脸上,遍布着皱纹,手掌缩在衣衫内,隐隐露出一串佛珠来,打着赤脚,脚底尽是老茧。

  少女想了想,不由得解开腰间的荷包,取了几文铜钱,丢在老和尚跟前,也不多言,便要去与那些同伴汇到一处。

  忽然不知从何处想起了苍老的声音,“施主,留步。”她停下步来,只见得那老和尚睁开眼,正看着她。

  他伸出手,将几枚铜钱,纳入袖中。

  “大师?是你喊我吗?”她指了指自己,一脸疑惑的地望着老和尚。

  那老者点了点头,接着说道:“承施主寸铜之泽,老衲见施主面色阴郁,便以一则故事,以酬施主罢。”

  这时,酒客狐与孤竹领着人到了少女身后,也是见得稀奇。

  那老僧却不为所动,低下头,悠悠地说道:“曾经有一座高山,山上住了一个老和尚,与一个小和尚。”

  酒客狐呵呵一笑说道:“你这秃子尽是胡说,如今天下哪有什么庙堂?”

  那老僧却不答话,只是继续说道:“山上清苦,小和尚耐不住寂寞,便落了山去,被花花世界迷了眼,这一去,便是十年。十年之后,小和尚成家立业,已是高门大户之徒。

  一日具足踏青,望见山岚之风,与林间庙语,不由得大彻大悟起来,他折返高山,找到了老和尚,老和尚此时,正在山间采蘑菇,见得他来,往日平静的老和尚却忽然大怒,

  小和尚恳求他的原谅,愿意褪去一身荣华,重归庙门,老和尚却说:‘我能原谅你,可佛祖会原谅你吗?若是佛祖原谅了你,恐怕这串佛珠上,也能生出蘑菇来!’

  原来老和尚在小和尚走失之后,以为他被人拐卖了,万分自责,老和尚走遍了大江南北,都不曾放弃寻找。

  只是如今小和尚却这般出现在了他眼前,他觉得心灰意懒,而小和尚听了老和尚的话,觉得这佛珠上,如何能生出蘑菇来?便知了师父不可能原谅自己,又辗转回了尘世。

  第二天,老和尚一觉醒来,却发现,悬在胸前的佛珠,生出了蘑菇。他忽然顿悟了。”

  老僧的话,戛然而止,他抬起头来,望着站在他跟前的少女轻声问道:“不知施主,是否有所悟了?”

  这一席话说完,就连往日聒噪的酒客狐都一下子沉默了下来,石苏挠了挠头,似是这些事理对他而言,过于复杂。

  唯独孤竹一副老神在在的冷漠模样。

  “老衲的话,讲完了。”那老者又合上了眼睛,如同一座干巴巴的雕像一般,没了动静。

  孤竹说道:“陈七你且去备些饮水餐食,与草料,其余人便回客栈去吧。”

  其余人应了一声,石苏走到老僧跟前,恭恭敬敬地合起掌来,对着他拜了拜。也往客栈走去。

  少女走在回程的路上,莫名有那么一丝不知名的心绪,心中的不安,与罪责之感,还有这种异样的情绪,就那么交缠在一处。

  将她勒得喘不过气来,这老者一番言语,不知为何,似是意有所指,又好似无心之举,她一时之间,参不破也想不透。

  她便这般行尸走肉一般行在路上,左近是沉默的酒客狐与孤竹君,石苏正如同一个好奇的孩儿一般到处探看着一切。

  忽然她觉得肩膀被一个有力的人影,撞了一下,顿时便要跌倒在地。

  她“啊”地一声,却被人一把接住,她往后看去,只见得来人头戴一顶斗笠,身影却有些熟悉,她想起先前的那个书生来,不由得心下一松。

  那长衫斗笠客,腰间悬了一柄长剑,头也不回地汇入了人流之内。

  少女这才回头,发现一张清朗的侧颜,正望着前方,手上却一丝都不曾放松。

  “你躺够了吗?”这一句轻描淡写地问询,顿时惊得少女直起了身来。孤竹也回过身,往前走去,似乎刚才的一切都不曾发生一般。

  少女摆出一副笑脸,将手中的锦缎,放入了怀中,而后快步跟了上去。这一系列的动作,做的行云流水,就连刚才离得极近的酒客狐都不曾发觉。

  此处客栈离得倒是十分之远,好在几人并不急躁,缓缓步行,几城之事,多有故事。如今这般看似毫无心事一般行在途上,不免,也是一种享受了。

  少女忽然这般想,却不由得又苦笑了起来,自己这又算得上哪门子无心事呢?

  到了客栈,少女急忙告了声歉,便逃去了自己的房间,这间客栈较为偏僻,客栈之人并不许多,酒客狐与孤竹君要来了棋盘,便在大堂之中,摆开架势。

  石苏一副好奇的模样,蹲坐在一旁,看着两人你来我往。

  而此时,秦二已是将那团锦帕取了出来,只见得这张锦帕好似是上等人家之物,里头用眉笔,细细写了一句:明日午时,余芳斋一叙。

  少女觉得这眉笔之色颇为眼熟,她慌忙摸了一把自己的眉宇,一下子陷入了沉思之内。

  她走出屋外,只见得酒客狐喝了一口烈酒,似是已经胜券在握,反观一侧的孤竹,眉头紧锁,双手撑着身子,双眼直勾勾地望着棋盘。

  她蹬蹬蹬地下了台子,坐在少年身旁,听得对面那酒客狐叫嚣道:“孤竹君,你乃是一代明君,我且服你,只是这棋盘上论战,你却是不行呐,将军!”

  少年扶着额头,看着已经溃败的局面,不由得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

  “人生如棋盘,落子无悔。即便有后悔药吃,这滋味恐怕也不好受罢?”少女喃喃自语道。

  孤竹转过头,望了她一眼,不知想到了什么,眼底眼波流转。

  那处酒客狐已是迫不及待,将棋盘一抹,又整理起来,一边招呼道:“孤竹君,莫要听小丫头胡言乱语,便再来一局如何?”

  孤竹执起一枚棋子,轻声说道:“不知棋盘,又有何人?”

  酒客狐说道:“也不知那老和尚是胡言乱语,还是如何,他这意思,恐怕是要小姑娘莫要在意他事,佛陀还是人间俱是原谅罢?”

  说罢,他狡黠地看了秦二一眼说道:“小姑娘若是犯了错事,便是神佛都会原谅的。”

  两人又投入到了厮杀之中,直到天昏地暗。

  陈七回来,几个人便也自得其乐地吃饭喝酒,好不快意,少女的脸颊藏在灯盏之后,忽隐忽现。

  窗外喧闹渐熄,人人回屋,只余下空空荡荡的大厅。

  明月依稀,并无乌云,与那日何曾相似?少女心想,灯火摇曳,一朝睡去。

  景昭二十七年,漠北吉州城爆发尸潮,全城上下人畜皆为所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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