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邂逅
禁锢着重犯的铁木枷锁被狱卒神情戒备地重新装好了最新锻造的链镣。
为首的长官恭敬地在牢房的中央生起了一堆炉火，
阴暗寒冷的房间里顿时跳动着几缕温暖的光泽。
枷锁中的苍髯男子似乎是早已经睡着了，低垂着的眼皮始终没有翻动。
任由枷具粗糙的木刺肆意地冲撞着他满是鞭痕桀骜不恭的脸颊。
“哎，世事难料！”
“柳大人，你还记得咱们两人初识相逢的情景吗？”
曹守淳端坐在炉火旁边，带着回忆的目光叹声说道，
苍髯男子并没有点滴理睬，
甚至连睁眼看他一眼都觉得会是肮脏不堪的耻辱！
“你当然记得！”
曹守淳默然看了他一眼，继续自斟自饮道，
“那天外头下着大雪，北风寒冷刺骨。”
“咱们俩在内廷初识，”
“一见如故，交浅言深；把酒言欢，何等畅快！”
曹守淳伸手将酒杯里面的贡酒徐徐地洒在地上，惋惜地望着苍髯男子说道，
“你我本来是相知，可为什么非要在这样的气氛下相聚呢？”
苍髯男子铁青着脸依然紧闭着双目，只是嘴里咬牙切齿地发出了低沉的怒吼道，
“我不是畜生！”
“不能与虎谋皮，与狼共食！”
曹守淳没有气恼，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用烂泥扶不上墙的可悲语气言道，
“柳大人呐，这就是我所说的世事！”
“这古来今往，世事终难圆满。”
“现在呢，我还得在多说一次。”
“今日就凭你柳大人的雄才，在下的谋略，咱们俩若能像当初般携手合作，轻而易举就可以扭转乾坤，同反天地！”
“你为什么不跟我一起合作呢？”
看着苍髯男子那副不屑与之为伍的鄙夷神色，曹守淳只得假笑着欲言又止道，
“算了！说了白说了！”
“可惜啊，”
“大道如天，各走一边！”
说着他突然话锋一转，目光萧瑟地询问道，
“你也很久没跟你的儿子柳云承见面了吧？”
“怎么样，要不要我这个老朋友帮你这个忙？”
“听说我的这个世侄在天山派学艺数载，也该是回来看看了！”
闭目养神半日的苍髯男子刹那间睁开了那低垂许久的眼皮，怒目而视厉声喝道，
“你这个狗贼！别指望用我的儿子来威胁我，没用的！”
“即使我倒下了，还是会有人来对付你的！”
“天底下的有志之士是杀不完的！”
“你们这些阉狗，终有被皇上绳之以法的那一天！”
曹守淳用手绢擦拭着双手，寒气逼人地接话道，
“听你这么说，你柳大人背后头还有个更大的靠山了？”
那边恢复了沉默，他冷蔑地笑了笑，接着说道，
“可你帮我仔细算一算，这朝野上下，能有几个人请的动你柳正风，王翰这些人来卖命的？”
“呵呵，没有几个吧？”
“你知道，我这人呢，有的是时间。”
“我总会把你们一网打尽的！柳大人，你就只管放心好了！”
起身走出牢房的曹守淳很是不满地训诫左右随从道，
“刚才这人对我说话，声音多大啊，你们都听到了吧，那些个玩意都是用纸扎的吗？”
随从立即狠狠地下令道，
“继续给我上刑！”
东厂的书房中，两个时辰过去了。
四大档头依照辈分以许老大为首恭敬地一字排开，
等候着督公曹守淳的到来。
“王翰那个老家伙最近可有什么举动啊？”
姗姗来迟的他还没进屋就问了起来。
“自从柳正风被捉拿后，王翰就一直蛰伏不动了。”
吴天一边汇报着，一边从胸中的暗兜里面掏出一封密函来，看了看说道，
“可是据探子来报，这几天王翰府上跟外面的书信来往很是频繁，似乎在谋划些什么。”
曹守淳一脸正色，严肃着说道，
“看来王翰这家伙就要忍不住行动起来了，咱们得先下手才行！”
他看了一眼身前的四人，满是信任地对着三档头说道，
“高庭，这事就交给你去办。”
“遵命！”
三档头高庭领命之后随即躬身退了出去。
曹守淳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听说王翰练的那个大金刚心经有几十年的火候，修为也是炉火纯青。”
“我看高庭的先天罡气恐怕还止不住他！这趟差事可是真不好办呐。”
曹守淳饶有兴致地拎起紫砂壶就着壶嘴喝起茶来，余光扫过四周，其余三人都点着头思索着迎合着他。
“中宇啊，自那次受伤以后，你也好久没有一显身手了。”
“功夫有没有落下啊，我到是很想知道知道。”
“眼下这王翰算得上是个好对手吧？”
“是。”
“那你就帮高庭一把。”
“咱们要把那些谋逆一网打尽了，大家也可以落得个清净。”
“是！”
允诺之后，许中宇谨慎地追问道，
“督公？”
“紧要关头，属下是否可以便宜行事，活口不留？”
曹守淳舒展了个懒腰，随口冷色地回答道，
“不留！”
渐渐恢复体力的脏乱男子缓缓起身环顾四周后发现，他所在的地方不是一个简单的柴房。
四周都是密不透风的石墙，没有窗户，也没有房门。
他强打着精神拖着蹒跚的脚步，小心翼翼地搜寻着密室的出口。
当他把东北角的那堆草垛挪开的时候，一个两尺见方，向上延伸的出口呈现在他的面前，顺着密道向上一路艰难地攀爬到顶，他警觉地停顿片刻，察觉四周并无动静，便戒备地推开了最后的一道木板，探出头来观瞧。
就在这一刻，不远处一对羞怒的双眼与他四目相对，他赶紧低头闭上了眼睛。
不断摇晃着那双乌黑的双手，一时语塞竟也没能说出话来。
冷三娘一个飞身拽下衣架上的浴巾顺势裹在身前，定下神来仔细望去，口中怒道，
“哼！原来是你这个丑八怪，”
“老娘把你从泉水镇狗幡子手里救出来，你居然恩将仇报来偷看老娘洗澡！”
那脏乱男子自知理亏，耷拉着双眼不敢正视，只是口中虚弱地说道，
“姑娘，我不知道你在这里。”
“我更不知道你在洗澡。”
“姑娘，对不起。”
说话间，打量了一眼他那双摇摆着的乌黑双手，冷三娘的怒气似乎也消了不少，冷冷却带着几分关怀地说道，
“既然你不知道，那我就不怪你了！”
“唉，你的手中毒了？”
“看起来还很严重，待会我帮你治疗。”
说着冷三娘走到他身边，伸手去拉他的手，想看个究竟明白。
脏乱男子忙不迭地后退了几步，忧心忡忡地急切说道，
“姑娘，你千万不要碰我的手！”
“我身上的毒非常的可怕，任何东西一旦碰上了就会立刻沾染上剧毒，不枯即死。”
“这毒药，世间一般的解药是没有用的。”
冷三娘听后也是一惊，连声问道，
“这么厉害的手段来对付你，你到底得罪了什么人啊？”
“竟然还惹上了东厂幡子的缉捕？”
脏乱男子低声回道，
“我是……”
突然间想起了什么，停了下来，话锋一转满是期许地问道，
“姑娘，镇关大将军你可认得？”
冷三娘故作深沉地吸了口气，转过身去反问道，
“镇关张大将军，你也认识他吗？”
脏乱男子听她这么一问，心中料想，既然她使得镇关将军的马车，又称呼为张大将军，思量着定是与之相关的人。
立马来了精神，回道，
“我并不曾见过他，但是我现在有很要紧的事情需要找到他。”
“姑娘，能不能请你帮我引荐呢？”
冷三娘的脸上马上挂起了客栈老板的姿态，溜溜转着那双精明的双眸笑着说道，
“引荐当然不难了。”
“不过我倒是想知道你到底有什么要紧的事情找张将军呢？”
“又或是，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要交给他，我才好方便给你安排啊。”
“姑娘，我只知道要跟他碰面……”
脏乱男子说话的声音越发地孱弱。
冷三娘慢扯着他的衣襟，将他领到一旁的长木板上坐下。
自顾自地揉捏着她那修长的手指，很有耐心地再次问道，
“那还有没其他什么的？”
“像信物，密函之类的呢？”
脏乱男子只是摇头，没有再说下去。
冷三娘摆了摆手，没好气地说道，
“哎！你这人啊，什么都不肯告诉我。”
“摆明是信不过我了，那你还要我怎么帮你？”
说着看了一眼脏乱男子虚弱的神态说道，
“唉，算了，看你现在这模样，不如先躺下来休息休息，说不定休息好了你就能记起什么来了。”
“就这样吧，明天再跟你详谈。”
说话间，她用脚一磕边上的机关，整个木板立马倾斜，男子瞬间随着另一条密道滑落了下去。
看着跌落下去的男子，冷三娘又是哈哈得意地自言自语道，
“还行走江湖呢？就你这个笨头笨脑的家伙，长得又是那么的难看！”
“老娘多看你一眼都忍不住要吐！”
“待会啊，叫老唐把你那双贼眼给我抠出来，哪能让你看得那么的过瘾！”
“哼！你这个该死的玩意有幸一睹老娘的玉体，是凭你八辈子也修不来的福分，死得也值了。”
客栈的后院中。
六和还是那般匆忙地推门而入，
歪着头只顾寻觅着依着墙根，刚刚结束完宰杀活独自喝着酒的老唐说道，
“老唐，我告诉你一件大事！”
“就是那个一双手有毒的人，居然跑去偷看老板洗澡，结果被老板给打下来了。”
“哼哼！”
“就算老板不教训他，我也会收拾他的！”
他瞪着眼睛盯着满是醉意的老唐加重了语气说道，
“当年要不是老板从人口贩子那里把我给救了下来，我六和早就死在了街头了。”
“只要我有一口气在，我就一定会护着老板的，我才不是忘恩负义的人呢！”
“我现在护着，以后护着，永远都护着老板！”
老唐只是一言不发地听着他暗表忠心，没有答话。
一旁的六和稍显尴尬，继续说道，
“你说那个穿云箭也真够倒霉的，为了活命不远千里跑到这来，却落得个身首异处，尸骨无存。”
“有时候我觉得你蛮奇怪的，老唐，你看着那些人，你真忍心下刀啊！”
“是你压根就讨厌人，还是骨子里面本就喜欢宰人？”
“是不是你一定要宰割人，心里才会快活啊？”
看着唠叨个没完没了的六和靠着草垛慢慢睡去，喝着闷酒的老唐忽地闪电一般抽出了短刀，在六和右手掌心出划破一条口子。
他把手摁压在六和肩头经脉穴道处，稍用内力相逼，那带毒的黑血随即从掌中涌了出来。
直到流出的血色完全变红，老唐方才停了下来，靠着角落继续一个人喝起酒来。
那一侧，
对这一切浑然不知的六和，呼噜声也响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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