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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营帐中,蜡烛仍然亮着,铠甲、地图、笔墨、纯钧剑像被肆意砸毁一般散落在地,两个酒坛躺在了地面,里面的酒已经撒了大半。

  傅子敛从梦中转醒,扶着胀痛的额头,艰难地睁开了眼。他看了看四处,掀开身上的被子,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上榻躺下的,还盖上了被子。他下床,踢了踢躺倒的酒坛,里面水声晃荡,他叹了一口气,平日他酒量极好,昨晚竟喝这么点便醉了,果然独饮易醉。

  空言感受到了动静,打了一个激灵,猛地坐了起来,迷蒙地看了看一旁翻起的被褥,脸颊微微发烫。昨日出了营帐里,王二被军官随意安插到了队伍中,领了军装,听了训话,好不容易被放去休息,他却在席子上翻来覆去,难以成眠,只想冲到子敛的面前,告诉他所有的事情。越想越辗转反侧,幻回了空言,隐去的身形。

  傅子敛的营帐今夜守卫特别森严。空言悄悄地蹭进去,却见营中东西散了一地,子敛正趴在案上,一口接一口地灌酒,早已经醉得满脸通红,眉头紧蹙,眼神朦胧,嘴里一下嘟囔着:“甄夫……对不住……爹,娘……”,“你是谁……凭什么要听你的……”,一下喊着“你怎可让他去送死。”。

  空言走了过去,偷偷地喝了一口酒,也趴在案上,轻抚着他的眉。她有些讨厌自己,原本一心想要用“人”的身份和他见面,但真的在他面前了,却表现得乱七八糟的,现在,只有在隐去了身形,知道他看不见自己的时候才敢靠近。

  万一,他一点不喜欢我,该怎么办?

  傅子敛对空言内心的纠结一无所知,饮完一坛,再开一坛,站了起来,边喝边砸,拳头红肿,最后东西砸完了,他索性摔倒在地上,抬起酒坛把酒灌到嘴里。

  空言明白他心里的沉重,却实在看不下去了,一掌拍晕了他,将他扶到了榻上躺下,自己趴在床前,看着他的睡着的样子。睡着的他是安静的,鼻息轻柔,睫毛颤动。空言伸手摸了摸他两鬓的胡须,想起了以前看到的人间夫妇,妻子拿着刮刀,小心翼翼地替夫君修整胡须,丈夫眼中只看着妻子,脉脉含情。想着想着便笑了,不知不觉也睡着了。

  此时,案上的蜡烛已经快要燃尽,空言摇了摇脑袋,稍微清醒了一些。她看见傅子敛揭开营帘探看,外面天空泛白,仍未亮透彻。他回头看着满地的狼藉,默默地收拾起来,最后拾起纯钧剑,抚着雕刻着日月流光,星宿运行的剑鞘,疲惫的眉眼渐渐变得硬朗起来,昨夜的内疚、愤怒、无奈似消失无踪。空言走了过去,也伸手摸了摸纯钧,抬头看着他,只见他眼里已然是大丈夫的沉稳,轻声道:“爹,娘,孩儿快要回家了。”

  空言内心颤动,想要握住他的手,却在靠近那刻,傅子敛挂上佩剑,大步迈出了营帐。

  空言慌忙跟上,走出营帐,远远便看到了司马无畏已集齐了兵马。她赶紧幻成了王二,混在了士兵当中。

  傅子敛走到司马无畏跟前,朝他肩膀轻轻挥了一拳,笑道:“就剩我们哥俩应付老檀了,害怕吗?”

  司马无畏爽朗大笑,摆弄着武术姿势,道:“我们是谁,义军双侠,小时候只要我们联手,这军里哪个老将是我们的对手,一把血气方刚的热血都烫死那檀老头。”

  傅子敛笑着点头,跨上战马,扭着缰绳回头大喊:“兄弟们,我们去京城逛逛,老檀要是拦我们,就让他看看谁才是义军的主人。”

  一句话下来,军中响起了一阵口哨声、欢呼声,紧张肃穆的气氛一扫而光,空言心想,果真是一群流氓,但比起在宇都,这样的一呼万应,傅子敛确是一个真正的将军了,可这前后才过来多久。

  微雨方停,冬阳才出,天蒙蒙亮起,两旁的山峰愈加显得模糊。这些天里,北风似乎没有了力气,软绵绵地吹着,将南方的瘴气都吹入了棉衣里,冷得无法躲藏。

  今日已经是义军南行的第三日。王二在队伍中央拽着黄牛套绳,拖着载满粮食的黄牛双辕车,艰难地往前挪,满脸写着“不要惹我”的怒气。

  当日在槐仪城拜别岑绝崖,傅子敛当着柳仕清的面拜了王二为侧将军,仅次于司马无畏。王二兴奋地跨上了马,与傅子敛并肩而行,满心欢喜地走出了半日。谁知到了岔路,傅子敛坚持走直路,司马无畏恼火了,吼道:“柳大哥那天不是说好了吗,我们环山绕行,避开檀军。”

  傅子敛也按捺不住怒气,道:“他说的就是对的吗?你也不想想,他只一介书生,从来没上过战场。我们行军十年有余,现在形势看来,必以速度取胜,如果绕山路,一路平安到京城,结果檀将军早攻进去了,有何用;如果走直路,遇上了他们,我们便打,拖着他们的队伍,大将军也就能从西南方走到了。”

  司马无畏语塞,柳仕清为什么提议要绕路,他当时也没听懂,只知道听是没错的,哪知道傅子敛根本还没有完全信任柳仕清。如今,他也只是副将军,又远没有他们的才智,只好憋得脸色通红,低声应道:“你要怎样便怎样。”

  如傅子敛的指挥,大军走入山间直路。但领队两人一路上竟然像是怄气了的小孩,谁也不说一句话,王二在一旁尴尬无比,不知道要怎么劝两人,半天才挤出一句:“傅将军,要不我们先歇歇,吃些东西?”

  傅子敛拉紧缰绳,转头冷冷道:“王二不知军令紧急,妄图打击军中士气,死罪可恕,活罪不可免,罚到运粮的队伍中行军,也好管束重要的粮食。”

  附近的士兵一听,乐坏了,本来就对这个莫名其妙的侧将军腹诽许久,几人连忙将王二拖下了马,一直推着揣着到了牛车旁。

  王二方才说话的笑脸还没来得及放下,已经离了傅子敛十里有余,手里还有一条牛车的绳子。过了半响,王二回过神来,哭丧着脸,恍然大悟,柳仕清早知道傅子敛不会相信他,越是使劲的举荐,傅子敛的疑心越重,他的下场也就越糟糕了。根本打从一开始,柳仕清就没有答应王二的条件,一切顺势而为,他像只是顺着王二的话做事,但其实早就布下了自己的棋子。

  王二想到此处,越想越生气,拽了拽套绳,疼得黄牛“哞哞”地叫了起来。

  “小子,你刚刚在马上面不是挺威风的吗。怎么现在拉个牛车都不会了,在傅将军眼里,它的命可能还比你重要啊,你可要当心。”躲在双辕车内的老兵探出了头,挖着耳朵,眯着眼睛看王二,语调怪异,引得周围的人一阵哄笑。

  “你有何资格说我?”王二停下,转头,狠狠地盯着老兵。这个老兵名叫包虎子,大家便尊称他为虎哥。王二早就发现,他就是流氓中的流氓,一路的粮食由他管着,丢的比吃的还多。

  “虎哥爱咋样咋样,你去告诉傅将军试试,说不定他看在了小报告打得好,能让你再当侧将军?”一旁尖嘴猴腮的士兵拿长鞭抽向王二,扬起下巴笑道。

  王二裤子被抽裂了,鲜血渗出,本来就有怒气,这时再忍不住了,甩开套绳,对着车里头的包虎子大喊:“包虎子,你出来,咱们打一场,你要是赢了,不要说拖牛车,我背着你拖牛车也不再哼唧一句。”空言心想,她要是幻成恶鬼这里整支军队都不是她的对手,何况一个流氓士兵,她何时受过这样的罪,实在欺人太甚。

  包虎子一听,“娘的”一声跃下了牛车,王二撸起袖子,嘴角上挑。他打量了一下包虎子,果然虎背熊腰,气势哼哼。而王二虽说换上军装也是个倜傥的男子,奈何瘦弱了一些,空言估摸着用王二的身体胜算不大,但她此时心里憋着一股怒气两天了,实在想发泄一下,大不了输了,她就偷偷溜走。

  “不要后悔了!”包虎子先向王二冲了过来,双手抱住了他的手臂,轻松地就把他抬了起来,反手便扔到了地上。

  王二撑地跃起,冲了过去,伸腿想要攻击虎子的下盘,但踢了两下,王二觉得像是踢到了石头上,分毫不动。他听见头顶传来雄厚的笑声,道:“看你还敢不敢狂妄!”说着直直地向王二的肚子冲上一拳,王二反应迅速,向后退步,虽然减缓了拳头的力度,却也被打出了一仗远。

  一旁的士兵纷纷停下了脚步围住了两人,尖叫着“虎哥”“往死里打”“教训他”。包虎子大笑着向周围的士兵挥手,满眼不屑。

  王二抹掉嘴角的血,眼里盯着包虎子,有些晕眩。他大喊一声,冲去,使劲踢向他的膝盖,虎子没想到他还敢踢脚,一个慌神稍稍崴了一下,王二抓住时机挥拳揍向他的下颚。虎子反应过来,一把拽住了他的手,怒着要将王二摔倒地面。

  众人都看得屏住了呼吸。

  怎知王二一把咬住了虎子的手腕,一瞬间便满口鲜血,虎子疼得龇牙咧嘴,他拳头挥开王二,大骂:“娘们儿,竟然用咬的!”

  王二心里轻笑,正想借着机会冲过去,人群外忽然一阵喧哗,有人大喊:“别打了,别打了!”

  虎子怒道:“傅将军要是怪罪就只管来找老子,我今儿非把他打残了不可!”

  “不……不是,有埋伏!”

  王二和包虎子同时停了手,左右看去,只见两侧山峰突然冲出了红衣军队,脸上都蒙上的黑布,手持刺刀。

  “不好。”王二心下一惊,周围因为刚刚停雨,雾气太重,根本没法留心左右,这下人已经冲到跟前了。他转头看向队伍前方的傅子敛,见他已经被打下了马,身边围了十几个大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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