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望仙楼上望君王（一）

　　三月十五乃是皇长子之母恭妃的生辰。那日林贵妃回宫后，便命内侍将帖子送到柳胜男手中。是日，柳胜男仔细打扮一番，自西华门进了宫城，由内侍引着向御苑而去。

　　“妹妹，你可来了！让姐姐好好看看！”林贵妃结发于顶，上覆黑纱小冠，中心插镶宝金龙分心，两侧押着镶五宝花草金簪，顶上是嵌五宝花蝶金挑心，身着宝蓝织金妆花云肩通袖云纹缎对襟长衫，下着白织金云龙海水纹襕裙，见到柳胜男随着内侍走来，便迎了上前。她挽着柳胜男，细细打量，见她穿着月白信期暗纹缎小衫，罩着件桃红曲水缠枝莲织锦方领比甲，下身一条鸦青百褶绸裙，裙底的裙襕用银线绣着山河海月，腰间垂下砗磲莲花佩、岁寒三友绣囊，手中捧着一个红木匣子，头上堕马髻旁一朵南珠鎏金银簪，越发衬得她端庄而不失秀丽。“这簪子清雅可人，真的很适合妹妹！”林贵妃一边赞，一边挽着柳胜男，款款走进亭子中。

　　亭中桌上白玉盆中盛着满满一盆晶莹剔透的樱桃，金盏中盛着酪。桌边已坐着一位面容清秀的宫装贵妇，她身着藕色长衫，藏蓝素缎长裙，面上带着柔和的微笑，仿佛一朵素雅的白莲。柳胜男向她盈盈施礼，道：“臣女柳胜男祝恭妃娘娘芳诞。”礼罢，将手中匣子奉上，道：“臣女在外多时，甫回京城便得知娘娘芳诞，仓促间不及备礼，只这一个小玩意，愿博娘娘一笑。”

　　被称为恭妃的贵妇淡淡一笑，道：“姑娘不必多礼！”一旁宫女接过木匣，献给恭妃。恭妃笑道：“姑娘能来，我便很是欢喜了！”说着打开木匣，只见一块洁白温润如脂的玉牌躺在墨绿丝绒衬上。恭妃见了，面露欣喜。林贵妃道：“要我说，还是柳家妹妹贴心，知道你不爱金银，只爱这白玉青翠。”恭妃起身笑道：“可不是么！柳姑娘一向善解人意。”说着，拉着柳胜男在自己身边坐下。

　　待宫女奉茶后，林贵妃笑道：“妹妹好口福。今年天气暖和，南方的樱桃都熟了，一路快马送进京，新鲜着呢！妹妹闯荡江湖，不如就着樱桃酪，说些新鲜事儿给我们说说？”柳胜男微一沉吟，道：“臣女去年随家师游历闽浙，两位娘娘如若不嫌弃，便听我说说这一路见闻，权当解闷可好？”

　　林贵妃向那恭妃一笑，道：“这丫头精着呢！什么不好说，偏说闽浙见闻，哄你我开心！”原来恭妃姓李，原是浙江湖州人氏，熙宁帝还是恭王时，南巡闽浙，与她有了段情缘。登基后，封为恭嫔，去岁，又诞下皇长子。熙宁帝喜得龙儿，龙心大悦，给这个孩子起名姬修镌，加封恭嫔为恭妃。她为人平和善良，对林贵妇一向恭恭敬敬，即便是后来生了皇子，也不恃子而骄，反倒在林贵妃面前更加谦逊，因此甚得林贵妃欢心。

　　三人有说有笑，忽闻内侍道：“圣驾到！”林贵妃忙领着二人起身接驾。柳胜男见宫女内侍簇拥着一男一女走来，那男子刚过而立之年，相貌堂堂，身着绛红织金通肩长衫，腰间一条玉带，正是当今皇上熙宁帝。他身边一名美人，看起来不过十八九岁年纪，容貌美艳，白罗绣金衫子，水色罗裙，衬得她的脸色越发白净。一路走来，腰间官绿丝绦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摇曳，更添几分婀娜。林贵妃见了那女子，冷哼了一声；而恭妃却垂下眼，面上带忧。柳胜男何等聪明，心中立即明白，那女子想是皇上新纳的美人，专宠后宫。

　　旁边早有机灵的内侍悄悄告诉她，那美人是新近入宫的玉贵人许氏。许贵人颔首低眉，跟着熙宁帝从她面前走过。柳胜男只觉得她身上异香扑鼻，一缕香气直钻到人心里。

　　熙宁帝当中坐下，哈哈笑道：“柳姑娘也来了！真是难得！少不得多陪陪玉娇！”柳胜男跟着林贵妃与恭妃向熙宁帝道了万福，见贵妃自顾在熙宁帝左侧坐下，仿佛完全没有看到许贵人。恭妃却冲许贵人道：“贵人也坐吧！”说着在林贵妃身边坐下。那许贵人却紧挨着熙宁帝右首坐下。林贵妃见了，不禁心中忿然，面上却淡淡一笑，对许贵人道：“这位柳姑娘乃是安国公柳延绍的掌上明珠。她幼时便拜在当今剑术第一人岳言岳女侠门下。当年皇上督军闽浙，平定海寇，多亏了柳姑娘之助！要说起她来，可是大大有功于社稷啊。”

　　许贵人媚眼轻抬，娇滴滴地说道：“如此说来，柳姑娘乃是不让须眉的巾帼英雄啊！”她声音娇媚，宛若莺啼，煞是好听。可是柳胜男听在耳中，又加上那浓郁的异香，只觉得心中说不出的难受，忙收敛心神，暗自调理呼吸，微微一福道：“柳胜男给娘娘请安。”

　　熙宁帝挥挥手道：“柳姑娘坐吧！”柳胜男危坐在恭妃下手的锦凳上。她出身宦门，祖上乃是开国功勋，父兄都是当朝一等一的武将，又亲身经历了先帝驾崩后、熙宁帝即位前暗流汹涌的宫廷恶斗，深知这朝堂险恶远胜江湖。因此即便是她当年辅佐熙宁帝平定海疆，立下汗马功劳，熙宁帝与林贵妃待她甚是亲热，她也严守着君臣的本分，从不越雷池半步。

　　却听熙宁帝说道：“朕即位时曾想过要给胜男封官，可是想到你是自在逍遥惯了的，若是赐你官爵，岂不是束缚了你！朕虽不曾赏赐你，但是只要是胜男你的要求，无论是什么，朕都会答应！”

　　柳胜男闻言，心中一惊，忙起身盈盈一拜，道：“陛下，家父自幼教育臣女，国泰才能民安。海寇猖獗，乱我海疆，我既学得一身武艺，又岂能等闲视之？平定海寇，还民太平，乃是臣女当为之事，又怎能因此居功求赏？”熙宁帝哈哈一笑，道：“柳姑娘言重了，快快请起！快快请起！”

　　柳胜男重新坐下，听那许贵人柔声道：“陛下，柳姑娘当真如此了得？”莺声软语，十分妖娆。柳胜男见她开口，本已暗运内息，谁知她此番说话，不过是寻常媚态罢了。柳胜男心中疑惑，微微抬眼，见那许贵当真一副烟视媚行之态，她似乎知道柳胜男在打量她，端着盛有樱桃酪的金盏，媚眼低垂。熙宁帝道：“柳姑娘自非寻常女子！”他顿了顿，道，“常言道，‘君无戏言’。胜男若是有求，只要不会危害国家百姓，朕定然应允。”柳胜男闻言，微微一惊，抬眼看去，正迎上熙宁帝意味深长的目光。她瞥向林贵妃，却看到林贵妃似笑非笑地眨了眨眼。她念头飞转，刹那间便明白了今日林贵妃以恭妃生辰为由，邀她进宫，实乃大有文章。她不禁轻轻抬手，按住袖中一个细长的东西，心头却轻松了几分。

　　忽然内侍来报：“启奏皇上，西苗土王苏傩遣王子苏摩、郡主苏苒来朝，礼部侍郎为了此事，在含光殿候着！”熙宁帝点点头，向林贵妃道：“爱妃，随朕摆驾含光殿！”

　　柳胜男见状，正犹豫要不要留下，那边林贵妃叹了口气，道：“妹妹好不容易进宫一趟，还没说上几句话，好不遗憾！”恭妃忙道：“不如让柳姑娘上我那里坐坐，待娘娘得空了，再与姑娘多叙叙？”熙宁帝笑道：“还是你贴心！就这么办吧！”林贵妃拉着柳胜男嘱咐道：“妹妹可千万要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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