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万里阳关道路（一）

　　西北的天黑得迟，酉时过后，明晃晃的太阳依旧挂在天上，不依不饶地灼着大地。柳承岳望着柳胜男手中的羽箭，目光落在箭尾刻着的一个小小“翾”字上，奇道：“这不是你的箭么？怎么……”

　　柳胜男笑道：“哥，我今天捡了个宝！”柳承岳哈哈一笑，道：“捡了宝贝？这地方能有什么宝贝？”他忽然敛了笑容，道：“莫不是你发现的那两个军汉吧！”

　　“是啊！那个叫廖翚的，我把弓箭给他时，倒不曾料到他还真是个神射手！”柳胜男眼中闪着欢乐的光彩，比划着箭矢飞来的轨迹，道：“哥，你看！我那张弓，可不算轻，配的箭也有些分量。那人身在山头，却能在危急时刻一箭正中敌首，”她蹲下身，敲着死者的头盔，“连头盔都射穿了！这膂力、胆识、沉着、射艺，无一不是上乘。这可不是捡到宝了？”

　　柳承岳沉吟片刻，道：“你领我再去见见这个人。”眼见手下将首级清点得差不多了，便传令回城。

　　大军出了山谷，黄子凡与郑国泰已领着人马候着了。柳胜男拍马上前，冲廖翚道：“你那一箭可当真射得好！我哥想见你。且随我来。”说罢拨转马头便走。她行了几步，见廖翚并没有跟上，停住战马回身看去，见他似乎有些犹豫，遂笑道：“你别怕，我哥只是要问你几句话。”

　　黄子凡见状，道：“上官传唤，你还愣着干什么！怎地这般没规矩！你射艺超群，想必上官问明了必有夸赞。你只管照实回话便是。”廖翚轻轻“哼”了一声，跟着柳胜男，晃晃悠悠地走了。

　　柳承岳远远地见自家妹妹身后跟着个人，待瞧得清楚了，一丝迷惑涌上心头，不禁暗自嘀咕道：“这瘦得跟竹竿一样的家伙，能射出那样一箭？”待人到了近前，柳承岳望浑身上下脏兮兮、瘦得都没人样、仿佛一阵风就能给吹倒的廖翚，硬生生忍住了要亲兵给他找点吃食的冲动。

　　柳胜男却兴奋地冲他说道：“哥！这就是廖翚，永宁关的斥候。”廖翚下了马，冲柳承岳拱手道：“小人见过将军。”柳承岳却黑了脸，肃声道：“你既无甲胄在身，参见上官，岂能这般轻慢无礼！”柳胜男甚少见大哥这般严肃，有些惊讶，轻轻叫了声“大哥！”廖翚微微一愣，退后两步，敛了敛衣裳，恭恭敬敬地冲柳承岳行了拜礼。

　　柳承岳受了他一礼，哼声道：“想不到永宁关军纪颓废到这等地步！可得好好整饬一番！”说着垂眼看了他一眼，道：“你先起来。”

　　廖翚貌似恭敬地站在一旁，却偷偷斜眼打量了柳承岳一番。只见他不到三十，眉目中颇有些不怒自威，一身战袍已经染满血污，散发着浓浓的血腥和肃杀。廖翚在心中将他与黄子凡暗暗比较，只觉得黄子凡虽勇猛，却少了些沉稳，而他年纪轻轻，却颇有大将之风，不禁收了戏谑，肃容以待。

　　柳承岳拿过那枝羽箭，问道：“柳千户投枪杀敌时射中那北胡鞑子脑袋的羽箭，可是你射的？”

　　廖翚心头冷笑，心道：“这摆明了是要抢功啊！”眼见周围军士林立，遂抬头应道：“不错，正是小人！”心头暗想：老子倒要看看你在众军士面前如何收场。

　　不料，却听柳胜男笑道：“哥，你看，我可没哄你！”廖翚一愣，他只道这兄妹俩是要瞒下他的功绩，听柳胜男这么一说，倒有些出乎意料。

　　柳承岳缓了神色，点点头道：“你的箭射得不错，是跟何人学的？”廖翚心头疑惑，想要敷衍几句，见却见柳承岳紧盯着他，心头顿觉压力，只得乖乖说道：“是跟沙州守备陈远图学的。”

　　“陈远图？”柳承岳稍微思索了一下，摇摇头道：“我听说过陈将军的名字，不过他并不以射艺闻名，可教不出你这般的神射手。”说着，沉了脸，道：“你到底跟谁学的！”

　　廖翚见他黑了脸，心头大急。他自知如今自己身份未明，虽说回到关城便能证明自己的清白，可眼下若是不能取信与这位柳小将军，恐怕转眼就要成这戈壁滩上一缕孤魂了。遂单膝跪下道：“启禀将军，小人的射艺确实是陈守备教的。家父生前在沙州军中做个文书，素与陈守备较好。小人因此跟着陈守备学了些刀枪弓马。不过……”他顿了顿，道，“将军也知道，这弓马之道上，还得看天赋和苦练。小人侥幸，似乎有些射箭的天赋，又跟着军中将士们练了多年，才有这一身技艺。”

　　柳承岳点点头，又道：“我看你年纪尚轻，今年多大？在军中多长时日？”廖翚道：“小人今年十九岁，在军中四年。”

　　柳胜男闻言，道：“你才十九岁？这般年纪就有这等技艺胆识，实属不易。”廖翚却似充耳未闻，心中狠狠骂了句：“臭婆娘！老子要你夸！”

　　柳承岳又道：“四年？一直是斥候？”廖翚咬了咬牙，低头应道：“是。”柳承岳微微叹了口气，道：“你起来吧。回城后，若是证明你确实没有说谎，功劳簿上，必然会为你记上一笔！”说着，唤来亲兵道：“你去跟黄将军说一声，人暂时留在我这里了。让他约束好部下，火速回城。”

　　廖翚微微一愣，想到李允还在郑国泰身边，刚想开口求柳承岳让李允跟过来，就见柳承岳微微一笑道：“你便跟在我身边。”见他有些迟疑，又道：“你那位同行的伙伴，有郑将军照料，料来不会有事。”廖翚见自己所想竟被他料得分毫不差，知他对自己还是不甚信任，倒也不恼，不动声色地应了。他正要跟着柳承岳的亲兵转到队中，柳胜男叫住他，笑道：“我的弓箭呢。”廖翚一愣，解下弓和箭囊，递给她，撇了撇嘴道：“这弓挺硬，你拉得动么！”

　　柳胜男一边将弓箭背上身，一边道：“回头校场上你便知道了。”廖翚却微微一僵，垂了眼，道：“看你在校场出丑？我可没兴趣。”说着头也不回地去了。

　　柳承岳轻轻说道：“可惜啊。”柳胜男道：“大哥，你可是也觉得，此人做个斥候可惜了？”柳承岳道：“是啊！你可曾注意到他虽然瘦弱，手臂肩背却很是结实？他手掌上也有厚厚的茧子，想来不仅射艺超群，刀法枪术也不会差。这般身手做个斥候……”他摇了摇头，道，“可惜啊！”

　　柳胜男眨眨眼道：“哥，要不咱们回去跟爹说，将他调给你当亲兵？”柳承岳轻笑一声，道：“那也得看他愿不愿意，更得看他过不过得了爹那一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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