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九重宫阙烟尘生（六）

　　听得城中骚乱之声越来越烈，黄维忠有些焦躁地望向南宫越。只见南宫越盘腿坐在一旁的榻上，眼观鼻，鼻观心，真若入定一般。一个妙龄女子，却如同枯禅老僧，这本应处处透着奇异不适的情景，在南宫越身上，却仿佛从来就该如此。黄维忠重重地哼了一声，丢下手中的书卷，刚要开口，南宫越已然睁开眼睛，并没有看他，只是淡淡地说了句：“大人的心乱了。”

　　黄维忠冷冷地说道：“云统领说笑了。老夫此生什么阵势没见过！”南宫越没有回答。黄维忠见她垂了眼，似乎又要继续入定，心头一惊，面上却不见丝毫波澜，缓缓道：“如今京中乱象已起，老夫忧心百姓社稷。统领似乎成竹在胸，不知有何高招？”

　　南宫越忽然一笑，歪着头打量着黄维忠，道：“成竹在胸？首辅大人抬举我了。”黄维忠闻言，便要发作，却见她面色一端，道：“我只知道，我们等的人来了！”

　　说话间，屋外杀声四起。黄维忠听得喊杀声，那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有了个了断，先前的烦躁、焦虑、恐惧仿佛终于找到了安放之所，压在心头半个多月的包袱终于放下了，他竟不由自主地舒了口气。南宫越见他双眉舒展，面色如常，隐隐有了几分生死置之度外的洒脱，也不禁暗暗佩服他的胆色，于是欠身道：“大人，贼人来了，在下定会竭尽全力保护大人周全。”

　　黄维忠微微颔首，刚要说话，忽听南宫越厉声叫道：“小心！”一阵凌冽的寒风刮过他的脸面，只听叮叮当当几声，几枚羽箭已经被挑落在地。

　　南宫越手持长剑，如岳临渊，银牙一咬，道：“来得好快！”她一脚踹开房门，只见一名影卫奔来，大声叫道：“统领！贼人已经闯入二堂了！”南宫越大声道：“全力以赴，务必拦住贼人！”

　　那卫士领命而去，黄维忠淡淡说道：“都说影卫如何厉害，今日一见，似乎……呵……”南宫越立在屋檐下，沉声道：“京中影卫，大半都安置在承天门前，还有一些隐在城中，相机行事。这里只安排了很少一部分人手。”

　　黄维忠默然，抬眼看了看浓烟四起的夜空，讥诮道：“哈哈，原来如此。这便是统领大人的妙招么！”他见南宫越没有回答，似是无言以对一般，便大笑着回到屋中坐下，重又拿起被他丢在桌上的书翻看起来。

　　杀声更近了，似乎已经进了三堂，就算是黄维忠已经上了年纪，也能够清楚地听到金铁交鸣声。南宫越侧耳倾听，忽道：“来了！”她冲着十余名奔进院中的影卫道：“无论如何，保护好黄大人！否则，”她扫视着众人，“提头来见！”说罢，长剑一振，步下庭中。

　　杂乱的脚步声涌进来，为首一人用一块长及脚踝的黑色大头巾将全身连头带脸都紧紧裹住，一双手也拢在怀中。他身边两个年轻人，一个一头金发，白净的脸上沾着点点猩红，深陷的眼中流动着杀意，显得异常恐怖；另一个分明有着汉人的脸庞，却散着一头卷曲的褐发，手中一对弯刀上还滴着血珠。

　　南宫越笑了。她盯着为首之人，道：“果然是你，朗园的圣师。或者，应该称呼你为月昌摩瓦罗教的新月护法伊萨。”

　　裹着黑头巾的男子轻笑道：“我当是谁呢，原来也是老朋友了。青钰馆的头牌舞姬云鹄——不，应该是影卫的云。”他扯下头巾，露出一张好看的胡人面孔。他唇边挂着笑，眼中却没有丝毫温度。他紧紧盯着南宫越，道：“你还真是命大！”说着，冲身边两个年轻人使了个眼色，“也好，这么长时间，你的伤也该好了，在阎王面前可别说我胜之不武。”

　　南宫越眼中戾气一盛，面对那两个拎着双刀的男子，一步步迎了上去。不待两人近身，她身形一动，那金发男子只觉一阵寒意袭来，不及细思，双刀便是一封。只听“当”地一声，褐发男子眼前一花，匆忙间手中刀一横，竟在间不容发中接住了刺向自己的一剑。南宫越剑如电光，精妙剑法施展开，当真如水银落地，绵绵不绝。那凌然剑意让在场众人中修为稍弱的，都不禁起了一身冷汗。而与她对战的两人竟然一一拆解，毫不落下风，四把弯刀挟风雷之势，欺向南宫越。

　　转眼间，三人已经过了十余招。两名男子在南宫越雷霆般的剑招下，竟丝毫不露败相，显然与上次对战相比，两人修为提升了许多。

　　伊萨道：“你们汉人有句话，‘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今日就让我这两个不成器的手下送你下地狱！”　南宫越闻言，毫不慌乱，竟还露出几分笑意。

　　伊萨不再看三人，而是盯着站在门口的黄维忠，笑道：“黄大人，你就这么不想与我们合作么？甚至，”他抬了抬下巴，“不惜让你最鄙夷的影卫保护你。”

　　黄维忠神情冷峻，一声不发。伊萨又道：“高如海死了，不过，他曾经告诉我一个秘密，一个他为什么能成为兵部尚书的秘密。黄大人，你想不想听一听？”他眯缝着眼睛，颇有些志在必得。

　　“不必了。高如海的秘密，老夫岂会不知！”黄维忠双手拢在袖中，傲视着伊萨。

　　伊萨瞳孔骤缩，阴恻恻地说道：“黄大人，只要你一句话，这院中除了你我，便不会再有活人。你依旧是你的内阁首辅，甚至会获得更崇高的地位——比如，未来新君的亚父。而你只需要在必要的时候，帮我说几句话、做几件小事便可。至于我，也可当着你的面，以先知霍敦之名起誓，秘密就让它永远成为秘密。这样的买卖对于你来说，可是稳赚不赔。黄大人不……”

　　“我黄维忠可不是为了权势地位，便能卖国求荣的人。”黄维忠不待他说完，便冷冷地打断他的话，“圣师想错了。”

　　伊萨面色一寒，厉声道：“黄大人可想清楚了！你们汉人不是常说蝼蚁尚且偷生么！”

　　黄维忠仰天大笑，摇了摇头，大声道：“你这等不知礼义廉耻的胡虏，又哪里懂得我们汉人的气节！”他目光一凛，道：“老夫这一生，确实做了不少为人诟病的事。但是，”　他挺直了腰杆，“这几斤骨头还是有的！”他嘲讽地看着伊萨，道：“你若以为，老夫和高如海一般，恐吓一番便能拉拢，可就大错特错了。”

　　“既然如此，”伊萨目露凶光，“你就给你的大胤天下陪葬吧！”他一挥手道：“杀！”

　　众凶徒嘶吼着冲上，立即被屋外的影卫拼死拦住。

　　便在此时，那个金发青年发出一声野兽般的惨呼，竟被南宫越削断一条腿！他倒在地上，竟只是失神了短短一瞬，又撑着身体向南宫越爬去。

　　南宫越反手一剑削在他抡起的右手上，一道银光飞起，弯刀连着一截断臂落在伊萨脚旁。

　　失去了一手一腿的青年却似毫不在意一般，通红的眼睛紧紧咬着南宫越，嘴里含混不清地嚷着“杀！杀！”

　　南宫越不再理他，长剑如毒蛇一般，直取剩下的褐发青年。那褐发青年虽然异常骁勇，怒吼连连，但如今失了伙伴，哪里还是南宫越的对手，不出十招，便见眼前剑光似一张大网，将自己紧紧罩在其中，身上顿时展开了朵朵血花。

　　伊萨见状，似乎无动于衷，眼角却微微跳了一下，只是依旧将双手拢在怀中，丝毫不见要出手的意思。

　　那个褐发青年已经浑身是血，他却也似乎不知疼痛，完全没有恐惧，只是怪叫着，疯了一般舞着双刀。南宫越似乎有些不耐烦，寻了个破绽，飞起一脚，那青年便飞了起来，重重地撞在庭中两人怀抱粗的桂树上，如麻袋一般滑落在地，脑袋一歪，眼见是活不成了。

　　南宫越将目光投向伊萨，淡淡说道：“以药物控制神志，并激发潜能，使其成为杀人利器，果然是摩瓦罗的一贯做派。”说着，手腕一翻，长剑猛地扎下，将那个爬到她脚边的金发青年牢牢地钉在地上。

　　伊萨寒着脸，扯掉垂在肩头的头巾，露出一身月白衣衫，和掌中一把弯刀，冷冷说道：“想不到云鹄姑娘这一手剑法竟是惊世骇俗，比刀法不知强上多少。”

　　南宫越从尸身上拔出长剑，昂然而立，道：“若是护法败在这剑术下，应当无憾了。”

　　伊萨面上腾起一片浓浓的杀意，缓缓提起弯刀。

　　忽然，屋外传来震天喧哗。伊萨狂笑道：“你们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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