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8.昨日之日不可留（四）

　　“曹礼被他爹误伤中毒，也算是报应了。”岳承谟宽慰着，又冲廖翚道：“去请陈主簿来一趟。”

　　廖翚出了帐，柳胜男忽然一拍大腿，道：“师兄，我想起来一件事！那个曹金居然知道我是安国公的女儿！他一个生长塞上山中的人，怎么会只见一面就能知道我的身份？他明知我是谁，还敢下毒手，显然并非无知无畏，而是有恃无恐！莫不是……莫不是他本身就在摩瓦罗教中有一定地位？甚至……”她猛地一惊，“他会不会与黑和尚有关！”

　　岳承谟闻言，眉头微蹙，缓缓摇了摇头道：“这些只能是你的猜测……”见柳胜男紧锁双眉，他笑道：“好了，师兄心里有数，知道该怎么处置。”

　　柳胜男点点头，叹了口气道：“只是不知骆箐和小星……”话没说完，就听帐外侍卫道：“穆先生，将军一直在等你。”

　　说话间，穆淳进了帐，同岳承谟见了礼，道：“将军放心，骆箐虽中毒，好在及时上了解药，并无大碍，只是要拔除余毒还需几日。”见柳胜男轻轻舒了口气，穆淳又道：“听说曹姑娘受伤昏迷未醒，我这便去看看。”柳胜男闻言道：“多谢小穆哥。”

　　穆淳唇角一勾，道：“谢什么。我是个大夫，不过是尽本分罢了。倒是你，看你脸色不太好，恐是受了寒，等下熬碗驱寒的汤药给你。”

　　柳胜男顿时垮了脸，连声道：“我没事，真没事！不用喝药……”

　　“还是要调理好的。”穆淳淡淡说着，突然声音一低，道：“过几日就回永宁了，不想让你爹看出蹊跷，就乖乖喝药！”

　　柳胜男心里咯噔一下，有些惶恐地回头看眼岳承谟，见他沉着脸看着自己，心知这回是指望不上师兄给自己说情了。可是想到药汤的苦涩，她还是有些不甘心，抗声道：“你不是说没事了么……”

　　“再怎么说，人为打乱阴阳平衡也是个伤身的事，休息调养好了自是不会有任何事。可是你今晚……我不想你以后落下什么病根。”穆淳说着，示意她坐好，伸手搭在她手腕上切了切脉，道：“还好，今晚喝一剂应该就可以了。最近好好休息，有岳兄在，你就别操心了。”

　　柳胜男偷偷看了一眼岳承谟，见他还板着脸，不由得叫道：“师兄，我一定听话乖乖休息，每天除了赶路只管吃吃睡睡，你别虎着脸了……”

　　岳承谟见她嘟着嘴，无奈地摇摇头了，伸出手指点着她道：“你呀！真是……拿你没办法！”见柳胜男笑了，他又道：“赶紧回去歇着。我让人给你热了晚饭，等下送过去，记得趁热吃！”

　　穆淳跟着柳胜男到她帐中，为小星诊治的军医正写着药方。见穆淳进帐，他忙抱拳道：“穆公子，曹姑娘身上的外伤倒没什么，只是……”他顿了顿，偷眼看了两人一眼，“她头部遭受重击，怕有内伤隐患。”

　　穆淳拿起药方，扫了一眼便放下。他在榻前坐下，为小星探了探脉，神情有一丝严峻。柳胜男见状，担心地问道：“小穆哥哥，她……”

　　穆淳没有说话，拨开小星的头发仔细检查了一番。只见她左耳上方的头发都□□透的血粘在一起，头皮翻起，血肉模糊，一大片淤血足有巴掌大。穆淳轻轻为她翻了个身，让她侧卧在榻上，道：“找点东西把她的头垫高些。”

　　柳胜男看了看帐中，拿起自己的一件棉袍叠了叠，递给穆淳。穆淳接过，立即给小星垫上，又对那军医道：“就按照你写的方子煎药。另外，拿浓酒来，头上的伤口可要好生清洗一番。”

　　待那军医去了，柳胜男忙道：“小星到底怎样……”她轻轻握着小星的手，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除了头上那处伤口比较大，其他外伤都没什么。只是头部受创……”穆淳叹了口气，“若是六个时辰内能醒来，勉强算是捡回一条命。”见柳胜男紧紧抿着嘴，眼中泪光闪闪，他默默地从怀中摸出一包银针，就着烛火炙烤一番，在小星头部数处要穴一一行针。

　　柳胜男在旁边静静地看着。廖翚送来饭食与烈酒，见她不理不睬，只是望着小星，于是轻轻道：“千户，曹姑娘一向十分亲近你，若是她醒来后知道你为了她伤神伤身，一定会十分难过。”

　　穆淳抬头看着柳胜男道：“胜男，你救下她，眼下的事就交给我好了。以后，曹姑娘恐怕会更加需要你。”

　　柳胜男抹了把泪，拿起碗筷，拼命扒着饭菜。廖翚待她和着泪水吃完饭，递上一条手巾，这才将碗筷收拾走。

　　手指紧紧攥着温热的手巾，柳胜男微微仰着头，强忍着眼泪。穆淳见她这般，叹了口气道：“胜男，你不用自责。谁也不会想到曹金居然如此歹毒、虚伪。”

　　柳胜男用力摇摇头道：“廖翚曾经跟我说过这里的人会如何对待如小星这般的姑娘，他也曾提醒我，甚至曾经说起不要送小星回去。可是我却一直觉得……觉得她和亲人一起生活才算好……要不是我一直坚持，她不会遭毒手……”

　　穆淳静静地看着她好一阵子，方道：“你若不坚持，就不是柳胜男了。”见柳胜男有些疑惑地望着自己，他轻轻说道：“你虽然少年离家，却从来不曾缺过爱：父母兄长的爱、师父的爱、姐妹的爱，你一样不缺。这样的你怎么想到居然会有人以骨肉亲情为幌？你素来性格爽快刚正，待人诚恳热情，又怎么会想到看似淳朴的山民居然有一副豺狼心肠？”

　　柳胜男闻言，低着头叹息道：“终究是我被父兄师长保护得太好，终究是我历练得少了，这世道人心……”她摇了摇头，“我还尚未看透。”

　　“你不是看不透，只是不愿以恶意揣测他人，不愿将恶加诸人身。”穆淳淡淡地说着，深深地叹了口气，“可有时候，狠不下心就守不住你想守护的……”见柳胜男若有所悟地看着自己，穆淳轻轻一笑，将小星身上的银针一一拔出收好，这才正色道：“曹姑娘之伤我定全力救治。不过她头部受重创，即便醒来，也极易出现头疼、头晕、呕吐、失忆、嗜睡等症状，甚至会再度昏迷。被至亲出卖乃是人间奇惨剧痛之事，对她来说，即便是身上的伤好了，心头上的伤也没那么容易治愈。”

　　柳胜男点头道：“我明白，身上的伤归你，心头的伤……便归我。”

　　穆淳又道：“今夜我在这里守着，你去我帐中睡吧。”

　　正说着，帐外传来廖翚的声音。柳胜男让他进来，顿时脸色就垮了：廖翚手中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浓黑药汁，不用喝，只闻闻气味就知道绝对不好喝。身后飘来穆淳的声音：“这药汤里不仅有驱寒的草药，还给你加了些安神补气的药材。喝了赶紧去睡。”

　　柳胜男屏着呼吸接过药碗，眉头一皱，眼一闭，将那汤药灌下，旋即把空碗丢给廖翚，龇牙咧嘴地抓起茶杯猛灌了几大口白水。

　　听到穆淳的笑声，柳胜男有些幽怨地瞪了他一眼，道：“我去睡觉！够听话了吧！”说着头也不回地出了帐。廖翚见她走了，忙冲穆淳一揖，转身跟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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