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2.昨日之日不可留（七）
柳延绍在张春、黄子凡的陪同下早就在正堂等着了，远远看见几人进了府，遂敛了笑容，负手而立。岳承谟等人进了屋，冲柳延绍行了大礼，道：“大帅，末将奉命剿灭黑石堡，幸不辱命。”
“你们何止是不辱使命！”柳延绍看着他们，终究还是笑了。他望着穆淳道：“贤侄既然跟着回来，想必此行收获颇丰。一路辛苦，且稍事休息。”说着唤过柳兴。
待穆淳跟着柳兴去了，柳延绍走到屋中两幅沙盘前，冲几人招招手道：“我按照承谟送回的地图，让人将大海道、黑石堡的沙盘做了出来。可是有些地方光看图还不甚明白，只能等你们回来再说了。”
柳胜男见那两幅大沙盘，一幅是大海道，一幅是黑石堡，于是冲廖翚使了个眼色，两人走到黑石堡的沙盘旁，仔细打量着。见这沙盘做得甚是精细，柳胜男与廖翚交换了个眼色，道：“爹，这沙盘可真是精致，想是黄大哥做的？只有几处，略有不符。”说着一一指出纠正。
柳延绍一边听，一边捻须颔首，时而问上几句。黄子凡抱着双臂，蹙眉倾听，时不时点点头，露出一副原来如此的神情。
廖翚一直自认为黑石堡和大海道的图，他画得相当翔实，可听柳延绍发问，不由得对照沙盘回想自己画的图与黑石堡地形防务，这才发觉还有不少疏漏之处，不禁惭愧汗颜。
听柳胜男说完，柳延绍沉吟片刻，终于点头笑道：“不错不错，黑和尚确实是个人才。”他转向廖翚道：“你这图画得不错。”
廖翚垂首赧颜道：“小人技艺不精，画得粗陋，若非大帅详查，恐怕会贻误军机。”
柳延绍微笑着道：“已经做得十分出色了。”说着，他负者双手，悠悠说道：“若说勘察地形，望敌多寡，军中确实有不少能手，但是能画出如此详尽地图的斥候，我已经有二十多年没有见到了。”
柳胜男听了，不禁偷偷歪头望了张春一眼，见他面露嘉许，于是眼睛一亮，忙低下头藏起唇边的笑意。她这点小动作哪里瞒得过柳延绍的眼睛。柳延绍眼中一丝宠溺一闪而过，又转向廖翚道：“你年纪轻轻便有这般本事，心细如发，不骄不躁，嗯，不错，不错。”
廖翚听他夸赞，心中更是惭愧惶恐，忙单膝跪地道：“大帅谬赞，小人……”柳延绍轻笑：“起来起来。”见廖翚起身后局促不安地站在柳胜男身边，柳延绍看了张春一眼，张春心领神会地点点头，两人走到另一幅沙盘前。
柳延绍看着大海道的沙盘，冲岳承谟道：“承谟，这大海道和北胡来袭的情形，你跟我说说。”说着冲柳胜男招招手道：“你也过来。”岳承谟与柳胜男上前站在柳延绍身边，廖翚不便跟上，远远地站在沙盘另一头。
柳胜男一边听，一边凝神望着沙盘，时而凝神思索，时而若有所悟。廖翚注意到每每当她露出困惑的神情时，柳延绍便会详加询问。他正偷瞥着柳胜男，忽听柳延绍道：“我数年前经大海道远征月昌，当时便觉得此地甚是险要关键，原想好好经营一番，可惜……”他甚是遗憾地叹了口气，“如今收复大海道，陛下龙心大悦，已经命我将此地经营起来，构建一条防线。我想听听你们有什么想法。”
柳承岳和黄子凡都望向岳承谟，柳承岳笑道：“志辅亲身走这一趟，想必有些想法已经酝酿多日了。”说着抬肘轻轻撞了一下岳承谟。
岳承谟却不与他说笑，冲柳延绍一抱拳道：“末将的想法已经报呈大帅案前。”
柳延绍道：“我看到了。不过其中关于地形利弊的部分，写得相当详细。这可不是你擅长的。”
岳承谟笑道：“大帅不问，我也要说起的。那一部分是廖翚写好后，我抄了一遍。”
廖翚陡然一惊，就见岳承谟指着沙盘道：“你把当初跟我说的有关大海道的话，说给大帅听。”廖翚见他的目光颇有些鼓励，再看向柳延绍，见他捻着须，饶有兴味地盯着自己，连柳承岳和黄子凡都来了兴致。廖翚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口干舌燥，不自觉地用力咽了口唾沫。
他看着沙盘，只觉得一颗心砰砰直跳。他明白，那一方沙盘对他而言意味着什么。他用力抠着掌心，想要自己镇静下来，可那刺痛却让他的呼吸更加沉重。
廖翚突然觉得十分烦躁、愤恨。他设想过无数次自己得到上官赏识，侃侃而谈，却没想到当这一切变为现实，自己居然无法镇静——他对眼下的自己感到十分恼火。
“哦？原来那部分是他写的？”柳承岳抱着双臂打量着他，一眼便看出他的焦躁，忍不住道：“一向伶牙俐齿的，写起东西来也头头是道，就不知道关键时刻能不能说得清楚。”
廖翚感到自己的视线无法聚焦，只是在沙盘上游移着。忽然，那摇摆不定的目光落在柳胜男身上。
她站在岳承谟身边，微低着头，右手握拳，轻轻抵着下巴，一双眼似笑非笑地越过沙盘，瞅着廖翚。见廖翚看向自己，柳胜男轻轻笑了。那浅浅的笑仿佛一汪甘泉流入廖翚焦躁的心田。
廖翚不及细想，只是深深吐了口气，翻涌的心海逐渐平静下来。他抓起放在沙盘旁的细木棍，边指边道：“大海道西出玉门关，穿过莫贺延碛，直插西北，出口在大胤与西羌接壤的迪坎，总计八百七十里地，比经星星峡至西羌近了一半，更可由此北上胡地。玉门西行不足两百里，便是被西羌人称为雅尔丹的高大的土丘群。行走在雅尔丹中，十分容易迷失方向。大海道中近七成是这种雅尔丹，”他说着，用木棍点画了几处，“若是善加利用，或许可以成为天然的防御壁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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