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夜月昼星(完)
沈昭小睡了一觉倒是有了些精神,站起来活动一下头脑也清醒多了,不过某件半吊在他肩膀上,挺有分量的西装外套大大的刷了一把存在感。
这是谁搭这儿的衣服?
沈昭狐疑地拎起那件西服外套,深蓝格纹,面料挺括,尺码还挺大……
谁的?
不远处的前台那儿突然传来低低的私语声。
沈昭转过头去,只见一个穿着紫色制服的姑娘红着脸被推出来了,她目光闪闪躲躲地看着他,小声嗫嚅着,“二少,邹总让你醒了上去一趟……”
邹城找他?这衣服也是他的?
那被推出来女孩点点头,又抬眼瞥了他一眼,站在原地没动弹。
沈昭摸摸脸,简直觉得自己这张脸是人民币堆的了,要不然怎么吸引这么大?
顶着管仲凝揶揄的目光,他也挺无奈的,只好对那女孩轻声笑笑,颔首道:“我知道了,谢谢你,快回去工作吧。”
然后看着女孩小跑回去不知道说了什么,引得周围一群前台姑娘爆发出小小的尖叫。
“邹大导演的魅力不得了啊,”管仲凝勾起嘴角眯眼笑着,尽力忽略掉心底淡淡的酸涩,语气里尽是调侃,“邹总若是再笑一笑,恐怕她们都要扑上来——”
“那看来也包括管小姐,唔……身上都是汗,你是去干什么了?”沈昭问她。
“公司的培训项目,我现在在练爵士舞。”
她说着伸直胳膊,做了一个俏皮的扭腰的动作,还歪着脑袋眨了眨眼,“看,酷不酷,酷不酷——”
这姿势倒是很标准,不过嘛,沈昭忍了半天还是想笑,穿着一身脏兮兮还满是汗的衣服实在不适合做这种,呃,sexy的动作。
“得了得了,”他最终还是在管仲凝无辜的眼神中笑出声来,“你学这个也没用,你是要来当演员的,又不是早去搞歌舞赚人眼球,我哥刚叫我,正好上去跟他提提。”
“坐在这儿等会儿我,等我下来拉你去吃涮锅。有个女一试镜机会,可是王朔的新片呐……”
管仲凝很听话地坐在那儿一动不动,下午的阳光温热犹在,柔柔的金色像纱衣一样蒙在她身上,看上去有种很温暖的错觉。
错觉。
是错觉吗。
她的心,很冷。
她几乎是怀着极端复杂的心情,看着青年走进电梯里,再逐渐被合上电梯门遮住笑容明朗的脸——
噢……是王朔的新片,还是女一的试镜机会,只有四个字,千金难求。
某种甜到发腻的滋味,就这么一缕一缕,丝毫不剩的全都沁到骨子里血液里,被人咂着唇舌吸咬品尝,而后甘尽,苦来。
你何必对我这么好呢?她想。
阳光也是偏心的,所以它宁愿把所有光芒都堆砌到那张煌煌容颜的每一寸阴影,每一处肌理。
而不愿,再匀出一小点光线来抚慰她。
“你知道是谁一直在针对你吗?”
“哦,你知道。也对,他看上的人总不会太傻。”
“……那你也知道她背后的人是吗?”
“或许你再多奋斗十年也比不上她一根手指。”
“你恨她吧?想要她身败名裂?答应我,我会给你想要的。”
“我有条件,只要你答应我……”
……
对,答应他。
然后染黑自己,远离阳光。
本来就是很正常的啊,谁能达成目的不付出任何代价?
只不过,这样就更不配站在他身边了而已。
她还怕什么呢?
叩叩叩。
“进来。”
沈昭应声推开门。
“哥,你找我?”
他都说完了才发现办公室里还有人,他哥桌前还站着一位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士,看起来正在汇报工作,而邹城沉着脸,面无表情地听着。
这是在讨论公司内部事物吧,沈昭站在门口有点尴尬,佯装听不到不太好,直接出去就更不行了。
许是看出了他的窘迫,邹城合上笔盖,大发慈悲地放过了策划失败的部门经理,“行了,下去吧,新策划下周一之前交给我。”
他说完把视线停在了沈昭手上的外套上。
“坐,这外套……”
“哥,这不是你的衣服吗?”
沈昭一愣。
“是我的。”
邹城反驳地很快,从他手上拿过外套仔细叠了叠放进了衣柜里,还正儿八经找了个盒子装。
沈昭:……
这么搁进去了你都不穿的吗?
他很想吐槽,不过还是忍住了,记起来自己还有其他重要的事情要说,“哥,你今天怎么来了奇皇?”
“他们季度报表不太对,我来看一下。”邹城淡淡的说,“你以为我跟你一样,天天闲的没事做——”来谈男欢女爱?
幸好邹城还有点理智,硬生生地刹住了车,没把后半句带着浓浓醋味的话说出来。
沈昭无言,是,他是不如大老板忙。
“那哥你叫我上来有什么事情?”
“隔间是个小休息室,你要是困了去那里,睡在大厅像什么样子?”邹城掀了掀眼皮,“除此之外,也没什么事。”
沈昭:……好吧,好吧,大老板就是不一样,连关心弟弟的方式都这么傲娇范儿。
他呼出一口气缓了缓,扯开一个笑来,“哥,我知道你们公司培养的都是全能型艺人,不过仲凝一身演戏的骨,没必要让她再练什么歌舞了,噢,我刚帮她要来了个试镜机会,这就要跟她经纪人联系是吗?”
邹城垂着眸子半天没回答,沈昭又问了句,“哥?”
邹城像是突然反应过来,突兀地冷笑道,“你跟我说什么,直接跟葛总说吧。或者我看你来管奇皇最好不过了,是吧?”
“想捧几个女明星随便,想做什么做什么,当个花花公子拈花沾草,多自在啊?”
他面色平平淡淡,一双眼睛却冷冷的跟针刺一样盯着他,嘴里的话更有种咬牙切齿的感觉。
沈昭猛地惊住了,他“噔”的站了起来,“我跟管仲凝没什么,纯粹是觉得她有潜力,想培养……”
“哦……那位谢尔盖先生,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沈昭:……
[他怎么会知道那个神经病?!]
[宿主别管了,]621恨恨道,[两个人没一个好东西!]
[……]沈昭问,[你还知道什么?]
621回他,[这还不明显那?谢尔盖他就是把你当玩意儿逗着玩吃了吐,邹城就是嫌你插手太多,担心你跟他争家业,他还看不起你浪荡呢!]
沈昭有点迟疑,总觉得有那么点想法要冒要不冒的,[我总觉得——]
[哦,对了,这是我搜集出来的夏如梦找人陷害女主的电话录音,给你了。]
[你会这么好心?]
[怎么不会?]621“切”了一声,[快做完这个世界快收工,再不走恐怕……]
沈昭离开后,空荡荡地办公室里。
邹城颓然坐下,感觉自己刚刚的表现简直糟糕透顶。
他十分确定自己爸妈从没玩过狸猫太子的把戏,他和幼霖只会是留着相同血脉的亲兄弟,再求别的太奢望,也不可能。
他不会出手,只不过,也要保证那只美丽的雀鸟不会落在别人的鸟笼里。
“她答应了?”
“那就好,处理完夏如梦,再去处理她。”
他挂下电话,呆呆看着窗外的夜景苦笑一声,觉得自己真是要疯了。
娱乐圈是个神奇的地方。
在这里,有人一夜爆红,也有人一眨眼就身败名裂,再无东山再起的可能。
每时每刻都有光鲜亮丽的男男女女挤进这个圈子里,可惜活得像样的常青树来来回回就那么几个。更多的早就湮没在竞争倾轧里了,或尸骨无存,或平庸度日。
没演技没资源的人活不长,没演技有资源,你还有红的可能,有演技没资源,你也能抓住机遇,有所成就。若是既有演技又有人捧,那一飞冲天也是近在眼前了。
原本的小说剧情里,管仲凝自身条件不差,还有男主邹城捧,所以在短短时间内走完了常人要走十几年的路。现在虽然不知道男主女主的爱情线怎么崩掉了,但结果还是出奇的相似。
《妖魔录》让女主火了,《浮萍》则让她成神。
《浮萍》是一部难得叫好又叫座的片子,管仲凝颠覆性的扮演了一位具有悲剧色彩的年轻单身妈妈。直到看完整部电影,还有人几乎不敢相信那个活灵活现,有血有肉地角色,居然是个刚出道没有四年的年轻演员所演。
这部电影让管仲凝获得了金莓奖提名,不久之后的九月底,沈昭完全有理由相信她能赢下金莓奖的最佳女主。
在这样的情况下,影后夏如梦参与试镜并落败的事情没几个人知道,但她被举报吸毒落网的消息却像烈火燎原,一路烧到了金莓奖颁奖结束。
[到底怎么回事,我都还没动手呢……]
沈昭满心困惑,不自觉地停下了搅拌的动作。
他对面的管仲凝注意到了他的不对劲,不禁开口问他,“邹哥,怎么了?”
“啊,没什么。”沈昭回过神来,“刚刚是我走神了。”
他抱歉地笑笑,掺上了柔情的笑容简直就是□□,迷惑的人心甘情愿沉沦。
——这个人和四年前相比,好像没有丝毫变化。
倒是自己,早就变成了妖怪似的模样。
管仲凝怔怔地看着,难以说明心里似酸似甜的滋味,最后干脆不纠结了,洒然一笑,“来,邹哥我们今天去喝酒吧,不醉不归!”
“好啊,敬金莓奖!敬《浮萍》!”
“敬金莓奖!敬《浮萍》……”
走出酒吧的时候,一阵凉风吹的沈昭混沌地脑子清醒了一下。
[叮~世界任务已完成……叮~正在准备脱离世界……]
[好快啊,这就完成了?]沈昭猛地清醒过来。
621冷冷道,[帮助女主重新走上原本的轨道就算完成,现在穿书者已经没有威胁了,你还想在这儿待下去不成?]
[那什么时候脱离世界?怎么脱离啊?]
沈昭点点头,问道。
[现在!车祸!]
[什么!——]
沈昭猛地瞪大眼睛。
不远处藏在阴影里的一辆SUV突然打开车灯发动起来,直直冲着他们的方向撞过来,刺眼的白光照亮了旁边管仲凝煞白的脸色。
[621你这是要吓死我!!!]
沈昭低吼。
短短的一秒里他来不及多想,立刻反手一推把呆呆站着的女主推得远远的,自己就像一片脆脆的薯片一样,被巨大的冲击力碾的粉碎。
他甚至能听到薯片咯嘣脆,啊不,是骨头断裂的脆响。
呃,好疼……
“邹幼霖!!!——”
尖利地女声猛地划开寂静的夜幕,沈昭察觉到自己破布一样的身体被人猛地一拽,隐隐感有丝丝冰凉的液体落到了自己脸上。
哎,傻姑娘,你哭什么,快跑啊!他连吐槽的力气也没有了,只是微微张开了嘴吐出了一股股血沫。
管仲凝一僵,麻木的,满是泪痕的脸上爆发出一点惊喜的光彩,她颤抖着手拨完120,扔下手机就去擦那人溢出的血迹。
但血迹反而越擦越多了。
她益发手足无措起来,泪流的满脸都是。
120也没用了,沈昭能感到自己的意识在逐渐脱离身体。这是很奇妙的景象,你甚至能看见自己半透明的灵魂被挤出残破的躯壳——
下半身的灵魂还在努力挤出来,上半身已经能动了。
哭什么呢,沈昭试探着用自己虚幻的手掌抚着姑娘脸上咸湿的液体。
眼泪是最没用的东西了。
认真的女孩总能获得回报,但靠的不是眼泪,是努力,这就是她们要付出的代价。但若是你想拥有更多的东西,有时候再努力也不够,你还要继续前进,就需要别人帮你付出代价,或是心甘情愿,或是交易。
陆可是,夏如梦也是。
如果你再坏那么一点……沈昭趁着脱离的最后一刻亲了亲女孩的脸颊,如果你再坏一点,完全可以把所有替你付出代价的视作心安理得。
那就不会伤心了。
迷蒙中他还听到一道长长的刹车声。
刚得了夏如梦发疯从戒毒所逃出的消息,就匆匆赶过来的男人看着一地的鲜血和血泊里那个熟悉的人影,一脸惊怖。
今天早上他亲眼看着他穿过的,深绿色衬衫和麻质长裤……
浑身似乎都失去了力气,男人“砰”的一声跪下了。
被传送的过程中,沈昭勉强聚起意识哀怨地问621,[你怎么就选择车祸呢,嘶,我好疼……]
[你懂什么,]621意有所指地冷哼一声,[当然是走的干脆利落,不拖泥带水——]
“S市新闻24日讯,昨日深夜22时30分,在本市沂河路300米处发生一起交通事故,一辆SUV与路边两行人相撞,事故造成1人死亡、1人受伤。
事故发生后,当地政府立即启动应急预案,公安、交警、以及120急救人员赶赴现场抢救伤者,公安厅交警总队总队长谈不否认故意谋杀的可能。
目前,事故具体原因正在调查处理。”
两年前的新闻看了一遍又一遍,管仲凝最终还是忍不住,再一次泪如雨下。
那人帮了她那么多,却走的那么早。
可他替她死了一回,她也终将背负着他,走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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