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彩月的记性倒是好呢。”严氏见胡二太太一直装傻充愣,胡彩月又是精明诡谲,愈发不忿,连装都懒得装了,将一封书信扔在地上:“只见过了一面,就惦记到如今!”

  她这话说的毫不留情,脸皮薄的姑娘听明白了的话,怕是羞愧至死的。

  偏生胡彩月不是那等脸皮薄的姑娘,她诧异问道:“穆二太太您说什么?”

  胡二太太也笑着问道:“这是谁的书信?”

  “行了,行了,装的累不累?”严氏对胡二太太直言道:“你这闺女,要进我穆家的门,除非我死了。自己家里的人,你自己料理吧。”

  说完竟起身欲走。

  胡二太太从她进门后,开口叫她把两个女儿都叫过来一齐说话热闹,心里就隐约有了预感。

  不过,她想的可是好事。

  若是胡彩月一个庶女,能勾搭上穆凌广,那对于她这个主母来说,面上有光啊。

  到时候再通过穆家,给亲生女儿胡彩云说一门更好的婚事,岂不妙哉。

  毕竟,嫡女难道能比庶女嫁得更差?

  胡彩月进穆家,无形中会抬高胡彩云的身价,让人觉得她们二房的姑娘都是极好的。

  此刻见严氏拉下脸将话说白,她情急之下不知道如何对应,是看了信封上的字迹,的确是胡彩月的没错,立刻怒道:“还不跪下!”

  胡彩月噗通低头下跪。

  胡二太太这才示意丫鬟捡起信笺,果真里面是一些情话,缠缠绵绵的,少女思春。

  她指着胡彩月气得直哆嗦:“你……你竟然干出如此无耻的勾当……你……真是……”

  胡二太太忽然哭了出来,捶胸顿足好不难受:“你姨娘死得早,你两岁不到就接到我屋里养着,我对你视如己出……你居然能……”

  “哎,是我教养不当,我自去领罚!”胡二太太哭了一场,抽抽搭搭帕子捂嘴,对严氏说道:“孩子还小,难免做错事,您看怎么办?”

  “断了。”严氏冷眼瞧胡二太太演戏:“既往不咎。”

  胡彩月跪在地上,死死咬住嘴唇,眼里闪过怨毒。

  胡二太太忙问道:“没有别的选择吗?比如……做妾……”

  “哼。”严氏冷冷道:“不出这种事,做妾我尚且要考虑几番。现在能做出这种荒淫无耻的事,还妄想进穆家的门?穆家的丫头里面,都没有这样不要脸的!”

  胡二太太气得咬碎一口银牙,却不敢发作,只能好声相劝:“妹妹消消气,孩子不懂事。您说断,就断!再敢做出这样苟且低贱的事,我打断她的腿。只是,到底是闺女,可否不要声张!”

  “那是自然,你们胡家不要脸,我穆家还要呢!”严氏挺直腰杆,得意骄傲地走了出去。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胡二太太走过来一脚踢在她身上,怒气冲冲。

  胡彩月眼泪珠子一般掉下来。

  “我对你不薄啊,苦心孤诣培养你。”胡二太太越想越气:“旁人家的主母,哪里有盼着庶女高嫁过得快活的?唯有我,我这个傻母亲,一门心思盼望你好,盼望你争气。你倒好!干出这种事情来。”

  胡二太太声泪俱下,似乎真的受了天大的委屈,被胡彩月坑害地不浅:“你瞧瞧彩霞,都十七了,你大伯母可曾将她婚事放在眼里心里,别说尽心尽力了,连嘴上都没提一句,任凭老太太催的厉害,她无动于衷。”

  胡彩月一面哭一面磕头:“母亲对我好,我是知道的。”

  “知道还给我闯祸?”胡二太太将之前放在桌上的信笺“啪”一声扔在她面门上,冷声冷气:“你呀,瞧着聪明劲劲儿的,怎么干这么愚蠢的事情来?不动声色摸个小手抱一抱行了,还写什么信啊鸿雁传情的,让人发现了过来辱骂,我都跟着你抬不起头来。”

  “女儿错了,女儿错了。”胡彩月不住磕头道歉。

  她是错了。她不像胡二太太说的那般,只要勾引得穆凌广为她神魂颠倒就行了,她对他,五分利用中,还有五分的真情。

  少女怀春,哪里能真的一点情思不动?

  这话,她却不敢跟胡二太太说。

  这位母亲,是个比大太太更厉害的。

  她对她好,的确如此,但是哪一桩哪一件,没有包藏私心?没有替胡彩云谋算?

  不过相比于同为庶女的胡彩霞,她却又要幸运些。

  毕竟,胡二太太还想得到利用她,给她一些体面和荣耀。

  而不像胡彩霞,连利用的价值都没有,直接扔在一边蒙灰了。

  对于胡二太太,胡彩月是矛盾的心情,一时爱,一时恨。

  爱起来时,她姨娘去的早,五六岁时她就知道,她与胡彩云不一样。

  虽然同是养在胡二太太膝下,但胡彩云要什么开口就有,她必须奋力争取,想办法筹谋。

  胡二太太也不是尖酸刻薄之人,只是一点小私心。

  比方说,为了显示自己博大宽厚的胸襟,给她穿的衣裳是外面绸缎里面粗布。

  她忿忿不平的嫉妒胡彩云的好衣裳,可丫鬟姐姐提醒说:“你瞧霞小姐,大冬天棉袄都无,冻得瑟瑟发抖呢?想来大太太忘记了她,二太太却不曾忘记你不是。”

  因此,跟胡彩霞比,她是爱胡二太太的。

  她养大了她,在自己年少早熟的可以讨好下,胡二太太并没有让她受太多的苦,也没有欺负刻薄她。但是帮胡彩云顶锅受些处罚,却也没间断过。

  跟胡彩云比,她又恨胡二太太。

  她那时候两岁,根本没有记忆,为何胡二太太对她不能视如己出,一视同仁?

  她本可以做到,让她胡彩月也像嫡出的小姐那般,尊荣体面。

  她却偏不,就是要让自己时刻谨记庶女身份,告诉她你比不上你的云妹妹,要让着她,哄着她,讨好她。

  胡彩月一时之间,百感交集。

  “行了,此事你知我知,你近日别出来丢人现眼了。”胡二太太扔下一句,揉揉额头:“下去吧。”

  胡彩月恭顺地给胡二太太磕了头,然后走了出去。

  到了门口发觉日头太大,她跪久了头晕目眩,便扶着门框歇了一会儿。

  丫鬟阿欢过来扶她,这是胡二太太的眼线。

  她心中有气,推开了阿欢,一个人晕头转向的往屋里走。

  自从穆家穆凌云与苏家苏锦绣订了亲,胡二太太的眼光忽然就盯着了穆家剩下的两个儿子。

  那都是严氏的儿子。

  她细细叮嘱她,一定要把住其中一个。

  她也想啊,就有了初次去穆家,四姐妹哄乱中,她镇定自若的表现。

  回来后胡二太太果然对她一顿夸。

  后来她跟胡二太太出街,碰到穆凌广从学堂回来,她多看了他几眼,又不小心掉了香囊,看着他叫小厮捡去。

  没几天,他便派人还香囊过来。

  她亲笔写了谢词。

  这才有了书信来往。

  胡二太太隐约听闻,搂着她一口一个心肝,说先抓住穆凌广的心,等时机成熟必当为她筹谋。

  只是还未等到呢,严氏就发觉了。

  她难堪的要死。

  胡二太太大概是没有想过,她落在严氏手中,怕不会有好下场的。

  也是,这位母亲一心觉得严氏的两个儿子没甚大出息,胡彩云嫁过去划不来,又舍不得穆家的好儿郎,一心想结穆家的姻亲,将主意打到她头上来。

  她也是猪油蒙了心,以为真的是实打实的好事。

  严氏的到来,让她从美梦中惊醒。

  严氏骂她的那些话,几乎是恶毒咒骂了。

  有这样的婆婆,胡二太太怎么舍得送胡彩云去受苦?

  一面想,胡彩月一面恍惚地走。

  她没看路,来来回回烈日下绕着府里东倒西歪走了好几圈,累得半死。

  待绕过九曲回廊,走到花园里池塘边上时,她看着飞过的鸟儿,心里无限渴望有一双翅膀。

  “三妹妹,你怎么在这里?”是大姐胡彩玉的声音:“也没个丫鬟跟着。”

  阿欢没跟着吗?那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不叫她扶她,她就跟也不跟了。

  胡彩月没什么力气,她又慢慢走回到九曲回廊,坐下来休息,没跟胡彩玉见礼。

  胡彩玉趾高气扬瞧着她:“平日里没细看,今日看妹妹这张嘴,可不小啊。”

  丫鬟芍药在一旁阴阳怪气:“当然不小了,没影儿的事儿都说了可传神了。”

  胡彩月懵懵懂懂:“什么事儿呀。”

  “呦,还揣着明白装糊涂啊。”胡彩玉冷哼:“那日胡家宴请,我从拐角走出来看到你!你还想抵赖?”

  “我不抵赖啊,的确看到了姐姐。”

  “我问你看到什么,你说什么也没看到。”

  “是啊。”

  “那你现在在府里传我的闲话?”胡彩玉想到这两日,府里有丫鬟婆子碎嘴,说她与严家的人有苟且,就来气。

  虽然胡大太太第一时间处置了几个碎嘴的人,杀鸡儆猴,风波立刻平息,没有再往别处传,她心里仍咽不下这口气。

  她胡彩玉,胡家女子中第一位的人物,还从未被人这样阴过。

  “我没传。”胡彩月头晕,她热得浑身痒痒的,偏又出不来汗。

  “哼。”胡彩玉眼神示下,芍药上前就甩了胡彩月两个耳光。

  一下子将她直接从九曲回廊的坐凳上,打得跌坐在地下。

  “大姐。”胡彩月哭起来,苍白的脸上可怜楚楚:“我真的没传你闲话。”

  她使劲想着,才蓦地灵光一现:“那日你走后我碰见霞姐从里面拐出来,我还与她说话了,她也什么都没看见,怎么传你的闲话?又是什么闲话?”

  因胡大太太制止得及时,闲话传的范围并不光,只在小范围内传播就扼杀干净了,胡彩月消息闭塞,更加不知道。

  “行了,你惯是个诡计多端的。”胡彩玉见她攀咬胡彩霞,想到她平素小聪明的劲儿,根本不信。

  胡彩月垂着头不再为自己辩解,反而悠悠吐了一句:“叫霞姐来与我对质吧,当时阿欢也在的,她可以作证。”

  胡彩玉见她说的信誓旦旦,想了一下,命杜鹃去叫胡彩霞。

  胡彩月又休息了一会儿,脸上稍见血色。

  不多时胡彩霞过来,听了事情经过后对胡彩月勃然大怒:“三妹妹,我如何得罪了你,你要这样攀咬我?”

  相比于胡彩月,胡彩霞对胡彩玉的恐惧更甚。

  而说闲话这种事,在穆家不过也就是解释几句罢了。

  在胡家,还是胡彩玉的闲话,怕是个人都不敢沾染,拼死也要将自己摘干净的。

  胡彩月并不知道是谁传的,但真的不是她。

  她艰难起身辩解:“真的不是我,那日我跟霞姐说了几句话就回屋去了。”

  胡彩霞瞧胡彩玉晦暗不明的神情,忽然开口说道:“不是吧,月妹妹,那日分明是我后来撞见你,你告诉我玉妹妹从树荫下出来,像是与人见面了,我好奇问是谁,你却没说。”

  胡彩月好容易有些血色的脸霎时变得苍白,她难以置信望着胡彩霞,连说话的声音都提高了好几分:“霞姐……你诬陷我……”

  “诬陷!”胡彩霞见她虚弱不堪,怕是中暑了,趁机冷哼道:“你仔细想想吧,别颠倒是非。”

  她对胡彩玉辩解:“玉妹妹,你想,若真的如月妹妹所说,她先看到你,再看到我,如何说我看到你?我来时你已经走了罢。”

  胡彩玉想了一下是这个理。

  胡彩月刚才那一叫用了不少力气,现在又虚弱的声音小下来:“那是你躲着的……”

  芍药听见了,说给胡彩玉听。

  胡彩霞气得跳脚:“我躲着,你当玉妹妹身边的芍药杜鹃都是死的不成?我躲在哪里?你说!倘若你能找到僻静地儿躲着叫人瞧不见,这亏我就认了,行不行?空天白日的,你别血口喷人。”

  她疾言厉色,吓得胡彩月一瑟缩,想着的确不知道那时候胡彩霞躲在哪里,只知道她忽然拐了出来,一时语塞。

  而那天胡彩玉也是专门屏退了两个丫鬟,叫她们放哨的,未发觉有人躲着偷听,是大罪过。

  芍药忙帮腔说道:“那日我和杜鹃在巷口,可没瞧见霞小姐。月小姐走过来说话,却是真真儿的看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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