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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性别(七)


  第七十二章

  徐来娣急匆匆地赶到警察局时, 正与从警察局出来的张家老头老太太撞了一个正着。

  两人佝偻着身子, 像是都老了十几岁, 脸上的表情带着一种麻木与茫然。

  她的大脑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 整个人的身子反而先一步地有了动作。几步冲上去站到他们面前,声音颤抖着拔高:“我妹妹呢……我妹妹呢?”

  老太太那张平时总带着一点跋扈味道的脸这会儿看上去灰败木然, 她抬头看着徐来娣, 好一会儿才像是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 干瘪的嘴巴微微地动了动:“死啦……都死啦。”

  徐来娣听着那头轻飘飘的话, 感觉自己的小腿一软, 整个人轻轻地晃了晃, 一路上提着的那一口气在亲耳听见这个噩耗的一瞬间全部泄完了。

  “死了?为什么她会死?”徐来娣声音空空的,带着一点恍惚, 她问着, “现在医学这么发达了,只是生个孩子, 为什么会死?”

  她想起之前医院里,给钱雪看病的那个医生说的话,眼神锐利起来,像是裹了刺:“是因为你们不愿给我妹妹剖腹产是不是?你们害死了她是不是?!”

  她全身都在颤抖着, 眼睛瞪着对面的那一对张氏夫妻,声音如泣血:“你们这群杀人凶手!!”

  “跟我们没有关系,跟我们没有关系……是她自己福薄。”老太太听到徐来娣的控诉, 飞快地摇了摇头先是轻轻地念叨了几声, 随即情绪却陡然激动了起来, 伸手拉扯着徐来娣的衣服:“是她生了个怪物然后死了!我的孙子没了,她生了个怪物!她生了个怪物!”

  尖叫着道:“你那天杀的妹妹生了个怪物,克死了我的儿子!你们赔我的儿子,你们赔我的孙子!”

  “什么怪物?那是我妹妹和你儿子的孩子!他们唯一的孩子!”

  徐来娣本来因为徐招娣死于难产而产生的悲伤在看见张家的人的一瞬间全部被更汹涌的怒火所代替,她推搡着老太太,嗓音怒意蓬勃中带着点沙哑,“你们这群杀人的魔鬼,你们应该下地狱,你们都应该下地狱!!”

  陷入疯狂状态的老太太像是魔怔了一样,她整张脸变得扭曲,手上的劲儿奇大,竟然令徐来娣怎么都挣不脱。旁边的张家老头木然地看着两个女人在自己身边展开的闹剧,一张脸上一点情绪都没有,像是所有的神智随着自己唯一的儿子死去的一瞬间全部消散了。

  徐来娣和老太太的推搡很快在你一言我一语的争吵中演变成了更加严重的肢体冲撞,眼看着情况似乎有些不对,公安局里头的工作人员又赶紧将两人拉扯了开来。

  将双方分别进行了一顿批评教育,然后放着那边的老头老太太离开后,这边的警察才将徐招娣的手机还给了徐来娣。

  徐来娣颤抖着手接过手机,她脸色苍白,嘴唇也没什么血色。沉默了好一会儿,她才低声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妹妹不是死于难产吗,你们为什么会将她的公公婆婆都叫过来做笔录?”

  警察们听见徐来娣的问话面面相觑,然后有一个年轻一点的首先忍不住道:“你还不知道消息吗?他们过来可不是因为你妹妹。”

  徐来娣愣了一下,抬起眼去望着那个警察:“什么意思?”

  警察便将事情大致地和徐来娣说了起来:“我们让张家老太太过来做笔录,是因为她是她的儿子张峰死前所接触到的最后一个人,所以才带回来问问情况,”

  徐来娣刚才在外面跟张家那个老太太撕扯的时候,其实已经听到了她儿子死了这件事。只是刚才情绪太过于激动,没能对那话细想,这会儿再从警察嘴里把话听一遍,忍不住诧异地脱口问道:“张峰——我妹夫死了?”

  她的表情似乎有些不可思议,下意识地便把身子微微往里头倾了倾:“怎么会?怎么好好地就死了我妹夫又是怎么死的?”

  做笔录的那个警察叹了一口气:“尸体没有外伤,死者也没有疾病历史,就是好好地突然就死了——具体的情况得通过法医检查之后才能得出结论。我们正在积极地向死者家属争取同意让法医对尸体进行进一步的解剖检查。”

  徐来娣听完警察的话,精神有些许地恍惚。

  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公安局出来,又坐车回得医院的。医院里钱雪已经醒了,正抱着钱雨在一旁乖巧地坐着,她的脸上表情怯生生的,看上去有些过于瘦小了。

  帮忙看着孩子的护士见徐来娣面色极难看地回来了,微微有些担忧地走过去问道:“女士,你是身体不舒服吗?”

  徐来娣摇摇头,她走过去抱了抱自己的两个孩子,随即又问着那个护士低声道:“早上那个产妇……就是死在手术台的那个,她的尸体现在在哪?”

  护士有些奇怪地忘了她一眼,欲言又止:“这——你和那个产妇的关系……”

  徐来娣抬头望她,声音里带着点哽咽神色却竭力保持平静:“那是我妹妹。”

  护士闻言恍然大悟,再看看面前这个面容憔悴的女人,不由带着几分遗憾地叹息了一声,道:“这……哎,节哀。”又道,“具体的不清楚,但是一般如果在医院出现病人死亡的事故,尸体一般都是会先送到负一楼的停尸房的吧。”

  徐来娣点了点头,低声应了一句。然后也不想再多在这里继续面对护士带着浓浓同情,抱着自己的两个女儿便出了科室。

  打了个电话拨给李老太太,但是连续打了四五通,那边也是没有回应,徐来娣将手机攥紧了,好一会儿,才将已经不停响着盲音的电话挂掉了。

  站在人来人往的医院中,徐来娣蹲下身子紧紧地抱着自己的两个孩子,一时间觉得一种深深的无力从心里升腾了起来,让她有些想哭。

  所有的事情变故几乎都发生在一瞬间,先是提出离婚,再是发现自己的小女儿一直在被人虐待,再到这会儿徐招娣的突然离世,一个接一个的,让她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

  所有的事情混合在一起,徐来娣只感觉自己的大脑一片乱麻。她很想找个人能替她分担些许压力,但是,现在的她还能找谁呢?

  钱浩与她已经彻底划清了界限。而且经过钱雪的事,钱家现在对于她来说,已经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如果不是现实情况不允许,她恨不得现在就去拿把刀剖开他们的胸膛,看看能够对那么小的与自己留着相同的血的孩子出手的畜生,心肝到底是个怎样肮脏的颜色。

  妹妹的婆家比起钱家来也好不了多少,唯一稍微还能让她存有一丝幻想的李老太太这会又一点都联系不上——她一个人到底应该怎么办?!

  钱雨和钱雪似乎是感受到了徐来娣临近崩溃的心理,这会儿越发地不敢说话。安慰似的拍了拍徐来娣的背,钱雨正犹豫着要不要说些什么安慰自己的妈妈,微微一抬眼,突然一双纯黑色的笑眼就这么撞了上来。

  见着那头的孩子看到他了,他便冲她眨了眨眼。加快几步走过来,伸手在钱雨的头顶上轻轻地按了一下,然后对着正将自己的脸埋在孩子身上的徐招娣笑了笑道:“看样子你又遇到了一些麻烦?”

  熟悉的声音让徐来娣微微一惊,猛地一抬头,正见她的面前站了一高一矮两个年轻男人。

  矮些的那人顶着一张少年感十足的脸,眼角眉梢都蕴藏着轻快和煦的微笑,乌黑的眼睛定定地望着她,不是叶长生又是谁!

  徐来娣最初的震惊之后,马上心底涌上了一点夹杂着喜悦的惶惑不安来:“天师?”

  叶长生视线微微垂着从眼前的母女三人身上缓缓划过,而后弯着唇,笑得更温和了:“徐小姐,要不要在和我做一笔交易呢?介于你已经是我的老客户,这次的服务我可以给你打个七五折!”

  徐来娣愣了愣:“什么?”

  叶长生笑着叹一口气,对着那头道:“你的孩子交给我们看着,去将你妹妹的尸体带回来吧。”他道,“总不能让另一个徐小姐就这么一直孤苦伶仃地躺在医院的停尸房吧?”

  徐来娣浑身一个激灵,像是灵台清明了些。她点点头站起身,对着钱雨嘱咐了一句:“呆在这里,好好听哥哥的话、好好照顾妹妹,妈妈去办点事,晚点再来陪你们。”

  随即又连忙对着叶长生鞠了一个躬,低声道:“那我女儿就暂时拜托给天师了。”

  等得到那边肯定的答复后,赶紧收拾了一下自己的心情,然后便也就不再墨迹,急忙去联系医院方面前往停尸房领尸了。

  徐家的人李老太太带着个年轻男人是在徐来娣一个人去了停尸房找到了徐招娣的尸体之后这才姗姗来迟的。

  李老太太对于徐招娣死了这件事还是哭得很伤心的,她站在她的尸体旁边,眼泪就不停地往下滚落:“哎,我可怜的女儿,这是遭了什么孽哦!”

  旁边五官与她肖似的年轻男人却没什么特别大的反应,听见老太太在一旁哭的狠了,声音还不自觉的带了几分不耐:“行了,妈你也别在这里嚎了,吵得人头疼。二姐死都已经死了,难道你这叫唤两声还能把人叫活了吗?”

  李老太太显然是怕这个儿子怕的厉害的,那头这么一说,她顿时也不敢哭嚎了,把嘴憋了憋,还是没敢开口忤逆什么。

  伸手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啧了一声又对着徐来娣道:“大姐,这里怎么就你一个,张家那群人呢?”

  徐来娣沉着眉眼看一看自己的弟弟:“张家的儿子也莫名其妙的死了,现在他们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自己儿子身上,哪有时间来关注招娣的身后事。”

  老太太擦了擦泪:“哎呀,那群天杀的没良心,我可怜的女儿都已经没了,他们竟然也不过来看看!”

  而在一旁,听见徐来娣突然说出“身后事”,表情一直不怎么愉快的年轻男人突然就道:“大姐,二姐这丧葬费你别告诉我,还打算让我们这些娘家人帮忙出吧?”

  徐来娣被他的话气笑了,她咬着牙道:“徐家俊,你二姐死了……你二姐死了你知道吗?你看着你二姐的尸体,难道想到的就只有钱吗?

  ——你二姐从小大的可一直对你不薄,她嫁到张家的时候张嫁给的十万礼金最后进了谁的口袋,大家又不是不知道!你拿了你二姐的十万,现在怎么,我还没开口问你要钱给你二姐送葬呢,你自己就先忍不住了?”

  徐家俊不满地道:“那人死都死了,死人不就应该个活人谋福利,让活人活得更好吗?”他一撇嘴,一副死猪不怕水烫的样子,“反正不管怎么说,大姐你也知道,我才买的新房,这会儿还差着装修钱呢,我是不可能有什么余力再去给她办什么葬礼了。”

  徐来娣侧头看着李老太太,见那头眼神闪烁,虽然似乎是并不反对徐家俊的话,一颗心是彻底沉到了谷底。

  “你们都不怕的吗?”徐来娣轻轻地问道。

  “怕什么?”徐家俊觉得徐来的表情有些奇怪,皱皱眉头望过去问道。

  “报应。”

  徐来娣声音低低地,一双眼睛望着他们却是又黑又亮:“像你们这种人,不配为人父为人母,你们就合该绝子绝孙,一辈子就这么腐烂下去!”

  “你——”

  大概是徐来娣一直以来逆来顺受的印象太过于深刻,这会儿她能如此轻易地说出这么刻薄的话,倒是一下子令李老太太和徐家俊都被惊住了。

  等缓过神来,徐家俊还没说什么,李老太太倒是先发了疯似的冲过来打她:“你在说什么?你怎么这么恶毒,你这个丫头只不过嫁出去这么些年,怎么变得这么坏!你居然敢诅咒我们徐家断子绝孙?”

  徐来娣没再忍受李老太太发疯,猛地一用力,将老太太整个人推到在地上。她一张脸看上去这会儿竟有一种说不出的阴冷,垂着眸子看着两人的时候,声音又冷又薄:“我为什么变成这样,还不是你们逼的吗?”

  “儿子、儿子、儿子!你们除了会要儿子,还会什么?”

  老太太坐在地上,似乎还没有从徐来娣突如其来的怒火中回过神,好一会儿,撒泼似的哭喊:“哎呀,你现在怎么成这个样子了!你这没心肝的东西,这样下去你迟早有一天会被你老公踹了!”

  徐来娣垂下眸子,好一会儿才道:“不用了,我已经决定要跟钱浩离婚了,离婚协议这几天我就去律师事务所去草拟,下个星期应该就能办完。”

  原本还在哭喊撒泼的李老太太一听这话,立即吓得不哭了。

  她一溜烟儿从地上爬起来:“你说什么?你要离婚?就你这个生不出儿子的,竟然还要主动跟你老公离婚?”

  徐来娣看了一眼徐家俊然后道:“只是他们家似乎不愿意,要是我离婚后,他们要问你要我的那份彩礼,那我也管不了了。”

  原本毫不在乎徐来娣到底想要干什么的的徐家俊一听到自己可能会被要回彩礼钱,当下脸色一沉就道:“他们做梦!我们把你给了钱家,钱家自己看不住你,跟我们又有什么关系。钱我是肯定不会给的!”

  撂完话,似乎是怒气蓬勃地,也不再看屋子里的两人了,转身便就走了。

  李老太太看着自己儿子的背影,再看看徐来娣,忍不住道:“来娣,你到底是怎么了?这不是正常的你!你怎么敢、怎么敢那么对你弟弟说话!——还有离婚,这是怎么回事?”

  “我说什么了?”徐来娣看着老太太,“我和招娣两个,从小到大忍耐他、贴补他还不够多么?妈,我们知道你的心一直是偏的,但是你能不能偶尔也想想我们?”

  “至于离婚,我已经决定了。我不会让我的孩子延续我和招娣的悲剧。既然钱家养不好孩子,我就自己养。”

  “疯了、疯了……你简直是疯了!”李老太太有些歇斯底里,“离婚这么丢人的事情你居然都能做出来,真的好意思!你要是离婚了,我跟你说徐来娣,那我们就脱离母女关系!”

  徐来娣神色微微黯了黯,但是随即却是整个儿又坚定了下来:“好,那就脱离母女关系吧。”她淡淡地,垂在身侧的手却微微地握了握,“至少这样,以后你们徐家要是遭报应了,脱离关系后,至少不至于牵连到我和我的两个孩子身上。”

  李老太太面前徐来娣一直习惯了打不还手骂不还口,这会儿突然伶牙俐齿起来,简直气的那头找不出话来反驳。

  愤怒地又瞪她一眼,嘴里又不干不净地骂了两句,估摸着自己的儿子离去的时间,然后这才又追了过去。

  等着那两人都离开了,徐来娣将视线重新落在徐招娣的眉眼之间,许久,喉咙里终于忍不住地发出一丝哽咽。

  她跪坐下去望着妹妹的脸,哭声竭力地克制着却还是有短促的泣音:“你不是说要看看我这条路上到底有怎样的风景吗?你还没看到,你怎么能走?你怎么能这么走?”

  她颤抖着手似乎是想摸一下她的脸,手指触到她皮肤的一刹那,整个人终于撑不住了,伏在她身旁大哭了起来。

  明明不透风的房间,这会儿却像是突然刮起了一丝风。

  那风像是吹拂过徐来娣的发,但是转瞬却又消失不见了。

  张家最后到底还是松口同意了公安局那边的法医给男人进行解剖检查。

  法医严谨地用手术刀剖开了男人的胸膛,却见在一具完好无损的外壳下,里面的心脏竟然像是被一只手硬生生地捏碎了一般。再仔细看看,在那可破碎的心脏残骸上,众人还能看到一道道的类似于手指的握紧而产生的按更。

  毫无疑问,心脏的彻底破损就是男人死亡的原因。

  但是与同时,更大的疑问随之席卷而来——他们已经同死者的母亲确定过,在发现他死亡的前几个小时,死者与母亲都一直呆在一起,且先不讨论究竟作案的人是怎么隔着皮肤将他的心脏捏碎的,单纯说是作案时间这一点,理论上就没有人能够做到。

  ——除非,不是人。

  略有些荒诞的想法不可抑制地在所有人的脑子里盘旋,但是却没有一个人敢说出来。

  一夜之间失去了儿子儿媳还有心心念念盼望着的“孙子”,这让张家两个老夫妻简直是从云端掉到地狱。

  更可怕的是,从那天开始,他们老夫妻两个人开始会做各种恐怖而荒诞的梦,梦里面,那些曾经被他们亲手溺死的女儿变成了四脚的吃人的怪物,他们则是变成了手无缚鸡之力的婴儿,在黑暗里面,他们一点一点啃食着他们的血肉,直到将他们变成了一具骷髅。

  又一次被噩梦惊醒,老太太靠着床急促地喘着气,眼前一阵阵地发黑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她哆哆嗦嗦地伸手摸着身边台灯的开关,“啪”地一声,灯一亮,却有奇怪地阴影笼罩了下来。老太太下意识地顺着等的方向看过去,只见就在床头的位置,一个赤/裸着身子的婴儿正抱着台灯望着她。

  像是刚刚才被生下来似的,婴儿全身都还沾满了血污,肚子上的脐带长长的,一直接连到了她的身上。

  她没有瞳仁的眼角怪异地向外突着望过来,对上老太太惊惧的视线,突然就咯咯地笑出了声。

  老太太“啊”地尖叫出声,她掀开被子跳下床,还没来得及动弹,就见床底下突然又蹿出一个浑身血淋淋的婴儿,她抱着她的左脚,身上的血在地上蜿蜒出一道腥臭的痕迹。

  那婴儿咯咯笑着,缓缓地仰起头,满是血污的脸上一张嘴像是被撕裂了一样开到了耳根,她一笑,里面两排鲨鱼似的锯齿就在灯光下闪着恐怖的光泽。

  “啊啊啊!怪物啊!!”

  老太太吓得肝胆俱裂,她疯狂地踢着腿想要将抱着自己左腿的怪物踢下去,但是那怪物就仿佛长在了她身上似的,无论她怎么撕扯,她却依旧紧紧地黏在自己的身上。

  “老头子,老头子救我!救我!”

  老太太终于尖叫着朝着床的那一头爬过去,将背对着自己的老头翻过身来,一低眼,却见一只比之前两个婴儿还要小一点的怪物突然地从老头的喉咙里钻了出来,鲜血蓦地喷了老太太一脸。

  “咯咯”

  小怪物仰头看着老太太,没有瞳孔的眼睛转了一下,大笑着,猛地就爬上了老太太的脸。

  “啊!!!”

  老太太猛地从床上坐起来,黑暗的屋子里,到处都是安静的,只有她自己因为噩梦而迅速加快的心跳“怦怦怦”的吵得厉害。

  她哆哆嗦嗦地伸手将灯拧开,心有余悸地环顾了整个屋子一圈,见到处都没有什么梦中婴儿似的怪物,怔了半天,然后才微微松了一口气。

  身边的老头还是背对着自己睡着,即使刚才她醒来时闹出了这么大动静,那边依旧是没什么反应。

  老太太皱了皱眉头,有些担心地伸手推了推他,然后那头一个转身,便见原本的老头除了一颗脑袋,底下的身子竟然还是由梦里的那几个怪物拼接而成的!几张没有黑眼瞳的眼珠子一动不动地望着他,三章血淋淋的脸都在笑。

  “啊!!”

  老太太从床上掉下去,她手脚并用地往后退着,然后转过身哆哆嗦嗦地伸手拉开房门就往外跑。

  然而身后的那几个小怪物却是一直紧追不舍,他们欢快地笑着,浑身的血在地上蜿蜒着,很快地便将不大的屋子晕染得仿若凶杀案现场。

  老太太慌不择路,她踉踉跄跄地跑进厨房,眼看着小怪物就要追上来,她随手从案板上拿起菜刀,然后闭着眼疯狂地就朝那几个怪物砍了过去。

  温热的血四处飞溅,所有的小怪物脸上漾起了诡异的笑,他们“咯咯”地笑着,然后终于消失在了空气中。

  直到耳旁听不见那令人背脊发凉笑声后,老太太这才胆战心惊地缓缓睁开了眼。

  厨房里没有开灯,黑黢黢的一片,只有血的腥味异常浓重。她扶着墙壁站起来,走到门口按亮了厨房的灯。

  冷白色的灯光下,厨房里面一片狼藉。一个熟悉的背影倒在厨房正中间,周围的血喷溅了一地。

  “哐当”一声,老太太手中的刀掉到了地上,她颤颤巍巍地走到那个倒在血泊中的人身后,然后缓缓地将他翻过来。

  透过已经被菜刀砍得七零八落的身体,老太太隐约还能认得出那张面目全非的,属于她的老伴的那张脸。

  她一屁股坐在血泊中,颤抖着手去探了探他的鼻息。

  ——死了?

  被他就这样……砍死了?

  不不不,她砍的明明是怪物!明明是怪物!怎么好好地怪物就变成她老伴了呢?

  她杀人了?她杀人了?!!

  老太太浑身颤抖着,终于忍不住凄厉地哀嚎出声:“啊啊啊啊啊!”

  而在已经彻底发了狂的老太太身后,一阵风飘过,一个年轻的女人慢慢地从夜色之中漂浮了出来,她低头看着发狂的老太太,许久,脸上扯出一个冰冷怨毒的笑。

  而在x市的另一头。

  好不容易将钱雨和钱雪两个小不点哄睡着,叶长生从屋子里出来,就看见贺九重正坐在沙发上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叶长生凑过去,在他唇上偷一个吻,冲着他笑道:“等我吗?”

  贺九重将他抱住,视线从卧室的方向转了一圈过来落到叶长生身上,微微挑了挑眉道:“拥有两个女儿的感觉怎么样?”

  叶长生思考了一下,笑眯眯地撑着下巴道:“其实……还不错?”他坐在贺九重怀里,带着些放松的姿态向后仰着,“那两个孩子都很乖,很招人疼。要知道我最头疼熊孩子了。”

  “这么好?”贺九重点点头,“难怪你当初还期望着儿女双全,子孙满堂。”

  叶长生侧头睨他一眼,有些无奈地弯了弯唇角:“亲爱的,我觉得翻旧账不是什么好的行为。”

  贺九重只是勾了一下唇,并不对此控诉做任何反省。

  伸手将叶长生的手指捉在手里轻轻地捏了捏,贺九重道:“我发现,你面对小孩子的时候,爱管闲事的次数似乎特别多?”

  叶长生歪歪头思考了一下,眼睛乌黑,唇角微微弯着,露出里面糯米似的小尖牙:“很明显吗?”

  贺九重眉心微微一扬,反问道:“还不够明显吗?”又朝着门内示意了一下,“现在都已经将顾客的孩子带回来照顾,从天师变成保姆了。”

  叶长生便倏然笑起来:“怎么,亲爱的你是在和那两个小孩子吃醋吗?”

  贺九重眯着眼,在他的手指上不轻不重地捏了捏。

  叶长生就反握住贺九重的手指,玩了好一会儿,才叹了一口气笑道:“大概是乖巧的孩子比较容易戳中我吧,看着他们的样子就忍不住心软。你看看那姐妹两个,小小的,眼睛黑黑的,又乖又不吵,多可爱。”

  贺九重挑挑眉道:“心不心软我倒不在意,只不过最多明天再一天,之后你必须将这两个孩子还回去。”

  叶长生眨眨眼,转过头控诉道:“他们那么可爱,难道你就忍心?”

  “忍心。”贺九重捏住他的下巴,半压着眼皮往下瞧着他,薄唇勾出一点弧度,“因为在我眼中,没有人会比你更可爱了。”

  俯下头,和他交换一个深吻,低喘着道:“如果后天你还没有将他们还回去,我想也许我可以不再克制,在他们面前就开始一些少儿不宜的场面?”

  叶长生感受着那头温热的呼吸,把头回过去,将贺九重当做人肉靠垫一样向后靠着,脸上忍不住地扬起一点笑来:“知道了知道了……我以前倒是没想到你会这么在意我们的二人世界。”

  贺九重侧头叼住他的耳垂咬一咬,声音低低的:“现在知道也不晚。”

  温热的气息扑到耳侧让叶长生觉得有些痒地缩了缩脖子,他在贺九重怀里蹭了蹭找了个舒服的位躺着,好一会儿才道:“嗯,很快就要结束了。”

  由于徐家跟张家都因为各种理由没露面,徐招娣的丧事几乎是徐来娣一个人在跑前跑后。

  就在焦头烂额的时候,她突然地又接到了来自钱浩的电话。

  对于这通电话现在的徐来娣根本没什么心思去接,只是那头打得多了,实在烦不胜烦,徐来娣也只能把电话接通了。

  “钱浩,你到底想干什么?”

  这些天以来,各种各样的事堆积起来让徐来娣的怒火堆积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她接通了电话后,终于忍不住把所有的怒火在电话里宣泄出来:“你忘了你之前对我说了什么吗?以后我们两个只是陌生人,我们井水不犯河水!”

  那头男人的声音低低的:“来娣,你还在生气吗?你也知道,我也就是一时口快,当时是怒火攻心,我并没有那个意思。”

  “怒火攻心?”徐来娣都要被他给气笑了,“当时小宝正发烧,他那么小,随便一个高烧可能就能给她留下终身的伤害。这种情况下,你拒绝送我们去医院,你告诉我这是一时怒火攻心?”

  “人不能这么无耻。”

  男人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又道:“但是我还是不能和你离婚,你肚子里的是我们张家的儿子,他不是你一个的,你不能私自打掉他。”

  徐来娣咬着牙道:“儿子,儿子,你们这种人,除了儿子还会说什么?传宗接代?你们往上翻翻看,就你们家那农民血统,有什么‘宗’可传的?世界上就是因为有你们这样的,我妹妹才会——”

  浓重的酸涩在眼睛里滚动着,她吸了一口气将那酸涩压下去,声音却还是无法抑制地带着些许颤抖:“钱浩,我告诉你,你们这种人根本不配有儿子,也根本不配有孩子!不管你怎么说,这个婚我肯定会离,而且你们家的人——你妈——那个畜生,那个魔鬼!我不会放过她的!”

  男人听着那头的歇斯底里,有些不能适应地皱皱眉头。徐来娣变得实在是太快了,就在这短短的几天里,她变得都不像是与他结婚共度了十年的那个妻子了:“你怎么说话的?我们还没离婚呢,我妈也是你妈,你嘴巴不知道放干净点吗?”

  “干净?干净不了。”徐来娣喘了一口气,幽幽地道,“你跟你妈说,她对小雪做的一切我都已经知道了,而且我已经去医院留下了证据……你让她等着吃牢饭吧!”

  说着,也不想再听那头继续辩解什么,将电话迅速终止后,然后将他的号码拉进了黑名单。

  而就在她接完钱浩的电话没多久,准备继续处理徐招娣葬礼事宜的时候,突然又有一通电话蓦地打了进来。

  徐来娣看着那个陌生的号码,犹豫了一会儿选择了接通。

  还没等她这边说话,只听那头略有点严肃的声音传了过来:“你好,请问是徐来娣女士吗?我们这里是xx公安局。”

  这是第二次与公安局通电话,但徐来娣心里依旧在那边开口的时候就闪过一点不好的预感:“是的,请问有什么事?”

  “是这样的……”那边道,“今天早上我们接到了小区的一个报警电话,说是他们那里发生了一起命案,于是我们出警过去查看了一下。”

  “命案发生地点是在小区301号……”

  熟悉的地址让徐来娣微微一愣,随即她握着电话的手紧了紧,哑声道:“……张家?”

  那边应了一声:“也就是你妹夫一家。今天凌晨,张家的老太太十分残忍地用菜刀在她老伴身上连砍二十多刀,致人死亡。现在张家老太太已经被警方拘留,但是考虑到现在张家的情况,屋子里面的婴儿实在没有办法处理……目前我们能够联系到的亲属就是徐来娣女士,你看……”

  电话那头噼里啪啦说出的一大段话让徐来娣感觉有些头晕。

  杀人?张家老太太砍死了张家那个老爷子?

  怎么可能?

  但是……孩子?

  徐来娣在晕晕乎乎中抓到了一个重点:她妹妹留下的唯一的那个孩子!

  “喂?徐来娣女士你还在吗?”似乎是因为这边久久地没有给予回应,电话那头又问了一遍。

  “嗯,在的。”

  徐来娣应了一声,她握着手机走到街道上,仰头看着刺眼的阳光,轻轻地抿了抿唇,应着电话的那头:“好的,我知道了,我现在在处理我妹妹的丧事。离得有些远。给我半个小时,我现在就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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