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九章 打算

　　摸了摸身上柔软的大氅，墨真抬头正要道谢，却见那位桂家娘子已经转身离去，心下颇有些酸楚。

　　按说，作为一位练气期修士，这点子寒冷根本不算什么，虽然善堂并没有教导太多有关修行方面的东西，但基本的还是有教授，特别是如何运转灵气适应天气这方面更是看重，毕竟生病是要花钱的，多给衣服被子也是要花钱的。

　　更何况太厚的衣服就显不出身段来——对于他们这些自幼就在慧善堂后花园长大的孩子来说，显示自己的身段与让自己更加貌美都是十分重要的事情，也是慧善堂所有嬷嬷和老师都一再强调的事情。

　　关于这一点，大家都习惯了，甚至觉得像大氅这种会将人从头到脚都包起来的服装丑爆了！

　　但墨真与他们不同，他对婴儿时期有点模糊的印象，好似一开始是呆在一个温暖的地方，然后突然晃动起来，他哭叫，却没发出半点声音，然后就感觉到刺骨的寒冷，冷得他连哭叫的力气都没有，张大的嘴里感受不到奶的香甜，只有一点一点的，冰冷的雪花……

　　后来他大些，听力要比其他孩子强很多，所以听到墨院的粗使嬷嬷八卦时说到他，他是一个下雪天被人丢弃在慧善堂大门口的，要不是他天生发质好，露了那么一点黑色出来，扫雪的小厮得把他当成雪团给丢了，毕竟他当时已经奄奄一息，皮肤白得透明，还被一块白布包裹着，雪一盖，跟个雪团似的放在大门口，没被当成雪踩已经是他运气好。

　　所以他很不喜欢下雪天，只要到了冬天，能不出屋就不出屋，非要出屋，他也尽量把自己包裹严实，不然就算他早就引气入体，能做到灵气循环保暖，但感受到风吹雪卷，他本能的就觉得冷，这种冷仿佛刻进了骨子里，伴随着每一个冬季，如影随形……

　　可是，在十岁前的冬天，他还能要到厚点的冬衣，十岁后，照顾他们的嬷嬷管事们就只会发宽大飘逸的深衣，冬天时还肯让他们在里面穿件小衣，其余日子，女孩子们尚能得件薄薄的抹胸衣穿，他们这些少年却只能着一件外衣了。

　　一开始大家还不太习惯，总觉得这样子穿有些奇怪别扭，但慧善堂的老师们也会告诫他们说，这是为了炼体，不许多穿躲懒，再加上大家都穿成这样，久了也就习惯了。

　　可墨真心里总有点小疙瘩，这点小疙瘩在他十二岁时，因着功课优秀，堂主专门聘了个剑师来教他时化为了郁闷。

　　原来那剑师很奇怪自己这位学生为何如此衣着，曾私低下寻问过墨真的教养嬷嬷，表示小郎君的衣着着实有点不成体统，却被教养嬷嬷一句，这不关你的事，只教好小郎君舞剑便可。

　　这话被耳聪目明的墨真听到，在心里留下了痕迹，特意又多听多看，慢慢的也就知道了，花园高墙外面的人，哪怕是炼体的修士，也不会像他们这样子穿戴。

　　随着年龄的增长，他听得学得更多，又太过聪慧，便明白慧善堂堂主养育他们，是不会允许他们私自离开善堂的。

　　关于这一点，堂主也没有完全避讳，也告诉他们，等他们快成年时会有人带他们走，这些人都是能人天骄，带他们走时会向慧善堂捐赠，作为善堂养育他们的报酬，只要他们离开了善堂，就与这里再也无关了，当然，如果将来他们能衣锦还乡，善堂也很欢迎他们前来捐赠。

　　“你们与拱门外的孩子不一样，”善堂堂主经常这样子说，“哪怕你们都是在善堂长大，但他们也许会被人收养，也许成年后会离开善堂谋生，但他们这一生注定只能碌碌无为，最强也只是过小康生活，而你们，却注定被贵人带走，荣华富贵一生！”

　　这话，孩子们基本上都相信了，除了墨真。

　　托耳目太灵的福，他经常能偷听到善堂各种八卦，偶尔堂主在距离他不算太远时与人说话，他也能听到模糊的内容，所以，他知道后花园养大的孩子，确实享受过荣华富贵，但是，一生太短，好些很快就被抛弃，凄惨渡日。

　　特别是那些少年，被男修带走后多过得不如意，早早就离开人世。

　　这让他心生恐惧，好几次偷偷藏在宴厅角落偷看所谓的交流会，发现好些天骄，特别是郎君看向善堂少年的眼神都特别的露骨，他不明白那种眼神代表了什么，只是下意识的觉得排斥恶心。

　　所以他想，等他到了要去参加交流会的年纪，他一定要找个温柔的女娘，跟她走，如果她肯给自己一件温暖正常的衣裳，他便死心踏地的照顾服伺她一辈子！

　　可真轮到他参加交流会时，却发现自己何其天真。

　　这哪是他自己可以自由选择的？堂主提前好几天就私下找过他，将迦叶诃的资料告之与他，让他好好准备，见他面露不愿，便把所有与会天骄的情况简单说了，末了补充一句，“若你有本事让其他人为你对上迦叶诃，我也不强求，你一向聪明，到时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怪我。”

　　这话让他心下冰凉，却不肯认命，他虽从小就没出过后花园，但自幼年时起无论哪方面都是最好的，除了不能出园子、衣服稍不如意、还有会被强令学习一些不感兴趣的课程外，善堂里基本上事事都依着他，他就不信凭他的人品相貌，还不能找到个对抗迦叶诃的人！

　　当然，他也想过，若实在没人肯对上，要是那迦叶诃是个正人君子，他也不介意尝试着与他相处，待觉得他人是真的好，跟他走也未尝不可。

　　但等他见到迦叶诃时，他就知道，那个眼含趣味，用看个物件的眼神打量他的人是不可能会对他好的，倒是那位来自边城的英气娘子，看着他时却有着几份怜惜。

　　只可惜，这位娘子看上去并不温柔，哪怕她一直对他和气有礼，也难以掩盖她身上略带强势的气息。

　　这是一位习惯号令他人的上位者。

　　这样的人，虽然坚强果敢，却总有几分我行我素，自以为是。

　　更何况这位娘子出身并不高，只是军城将军之女，又如何能对上出身国公府的迦叶诃呢？

　　倒是那位程娘子，长得温柔甜美不说，家里出了太后，还有在修行上也有所建树的公主，家中为官者职位也只比迦叶诃的父亲略低一级，即符合他的审美，又有能力与迦叶诃抗衡。

　　墨真拿定主意，在宴会上多次与程未央搭话，发现这位娘子对自己也是有意的，只她着实有点软糯，估计还需要他再加把力气。

　　正边走边琢磨接下来如何行事，一件柔软温暖的大氅披到了他的身上，转眼望去，却是那位并不算温柔的桂娘子。

　　只那么一个轻轻的动作，一句关心的话语，拨动了他的心弦，却瞬间被理智压抑，正想客气的道个谢，却见她缓步离去……

　　不敢……也不能叫住她……因为……这都是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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